令人恐惧的大人物。从林副县长最后几句话里,他分明感受到了曙光在前。此时,他不光是在为朱健即将得到的好运、为妹妹的幸福而高兴,更为自己今晚沉着、镇静的神情和聪明而自豪。他走在大街上,想唱、想跳。最后,他感到脸颊燥热得不行,便靠着一棵电线杆子,把脸贴在了凉冰冰的水泥杆上。
文义还没料到,此时,林副县长家正上演着一幕小小的话剧呢!
文义走后,林副县长一下瘫坐在沙发里,这巨大的打击已完全把他击倒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会出这种事!眼下这种风流事,虽算不了什么,可一旦较起真来,也会毁掉一个人的前途,毁掉一个幸福的家庭啦!这个年轻人提出的解决办法,简直使他没办法拒绝。如果换一个角度,他也会提出同样的解决办法。眼前,不光是要把已经发生的事搁平,而且还要施加压力,让不争气的儿子彻底断绝和那个姑娘的关系。可是,该怎么办呀……想了一阵,他伸手拨通了报社值班室的电话,叫正在加班赶写艺术节新闻的儿子林平,立即回家来。一边拿出两张晚会票,叫老伴马上赶到儿媳妇的娘家里,喊吃过晚饭才过去的儿媳,一起去看晚会,不到散场不要回来,布置完这些,林副县长站起来,走到窗前,眺望着城市的夜景,尽量减轻一点内心的愤怒。
一会儿,林平回来了。他不知父亲喊他有什么事,走到林副县长身边,恭敬地问:“爸,有啥事吗?”
林副县长没答应,继续看他的夜景。隔了很久,他才出其不意地严厉地问:“有个叫余文英的姑娘,你认识吗?”
林平一惊,心立即笃笃地加速跳了起来,张着嘴不知该怎样回答。
林副县长见儿子没有回答,猛地转过身,眼中射出咄咄逼人的怒火,对儿子咆哮般吼道:“认不认识?”
林平害怕起来,双腿哆嗦着,讷讷地对父亲回答:“我、认、认识!”
“说,发生性关系没有?”林副县长像审讯室的法官,又一次突如其来的对儿子喝道。
林平知道他和文英的事,已被父亲知道了。此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双腿像抽了筋一样,不由自主地就朝这个从小管教自己就很严厉的父亲跪了下去,同时,颤抖着嘴唇求饶似地说:“爸,我错,错了……”
一切已无需再问,林副县长的身子和儿子一样像风中的树叶颤抖不止。他咬紧牙帮,扬起右手,一巴掌朝儿子脸上扇过去,然后又一巴掌扇过来,打一下,骂一句:“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混蛋!”直至林副县长觉得自己已再没力气打了,才停了下来,喘着粗气说:“你干的好事!现在人家的哥哥都找上门来了,你去收场吧!去吧……”
林平仍跪在地下,听了父亲的话,已忘了脸上的疼痛,内心里更恐慌得不行。他觉得一切对父亲多余的哀求,都没有必要了,只有静静等待父亲的发落。
果然,在一段急风暴雨式的发泄过后,林副县长对着地下跪着的儿子,再也没说什么教训和责备的话了,而是对儿子布置道:“还不快去给老子把史长河找来!”史长河就是那个负责招工的经委副主任,氮肥厂厂长。
林平不知父亲找史副主任干什么,可又不敢多问,更不敢违抗,立即爬起来擦掉眼泪,又去洗了一帕脸,去了。
第二天早上,余家三爷子因为没事,在余华祥“西门旅社”的地下室里睡着懒觉。这时,余华祥忽然进来,喊文义出去,说有人找他。文义急忙穿好衣服跑出去,大门口,他看见了林副县长的夫人。
林副县长夫人一见他,立即笑眯眯地抬手让他过去,然后把他带到街上无人的地方,掏出一张表,对文义说:“把这表交给你妹妹的男朋友,填好,再到医院去检查一下身体,然后,把这表和体检表一齐交给史厂长……”
文义听了,有点不大相信:“啥时去上班?”
副县长夫人说:“马上就可以去上班。”
文义说:“还有啥手续?”
夫人回答:“这你就别管,你尽管叫他去上班好了。有些手续,史厂长会给你们办好的。”
文义捧着那张表,真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权呀权,看来权这东西真是法力无边呀!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文义在心里这么感叹说。可是,他还是对这位县长夫人露出了感激之情。
“哎,小伙子。”看来夫人也不是好慧的角色,这时一脸严肃地对文义说:“你妹妹和我林平的事,就这么两清了,以后再找麻烦……”
文义没等她说完,就干脆地打断她的话说:“你放心,老人家,我们虽是庄稼人,却懂得该怎样讲信用。今后绝不再找你们一点麻烦!当然,你们要管好林平,别让他再去找我妹妹。”
“放心,”夫人说:“他父亲已对宣传部说了安排他出去学习。”
“这最好!”文义高兴起来,想了想又对副县长夫人说:“最好再给史厂长说说,把他两个安排在一个班。只要我妹妹和他男朋友一结婚,啥都了结了,哪个还提那些过去的事做啥?!”
夫人看了看这个被太阳晒得皮肤有些发黑的庄稼小伙子,觉得他不但聪明,能说会道,而且讲义气,懂礼貌,还觉有些喜欢起文义来了。
文义呢,等林副县长的夫人一走,欢喜得想大叫几声。他立即返回“西门旅社”的地下室,对父亲和文富说了一声:“我到杜伟那儿去!”说完立即飞也似地向河边跑去了。
40
余忠老汉睡了一个难得的懒觉起来后,就急急忙忙地到后面的空院里,将板车拉出来。文富见了,忙问:“爸,拉板车干啥?”
余忠老汉说:“把衣柜拉去卖呀!”
文富说:“拉到哪里去卖呀?木器市场已经没有了。”
余忠老汉这才记起,泄气地丢下板车,骂了起来:“这些当官的,嘴巴一张,就把我们害苦了!”
过了一会,文富忽然说:“爸,反正也是没事,我们不如把两个衣柜抬到公路边卖。万一碰着人买了,也早点买农药回去。”
余忠老汉一听,又像从绝望中看到了希望一样,眼神渐渐活泛起来了,说:“这办法要得,饿老鹊守死鱼鳅,有时还作兴碰到一条呢!”末了又说:“都说你娃儿脑壳笨,看不出,乌龟有肉在肚里头呢!”
文富听了父亲夸奖,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同时又得到了鼓舞,急忙去推板车,更加充满憧憬地说:“货卖要家,说不定还要卖好价钱呢!”
“就是,天无绝人之路!”余忠老汉也说。
父子俩互相鼓舞着,立即信心倍增。文富建议父亲去吃饭,他先去把东西搬到车上,余忠老汉说:“搬啥?这样近,两爷子闲手就抬去了。”又说:“吃饭忙啥?把东西抬到公路边去了,我们再轮换着去吃。多挨一会就饿着了?”那神情,就好像有人等着买,怕去迟了会误了买卖一样。
文富只得依着父亲,父子俩动手就把两件家具,抬到了“西门旅社”后面的公路边。文富又拾了一片干石灰块,在衣柜前面的水泥地上,歪歪斜斜地写上了“衣柜出卖”几个字。
余忠老汉非常佩服儿子的聪明、高兴地看着儿子写完字,就心疼地说:“你去吃饭吧,我在这儿守着。”
文富回答:“爸,你先去吃!”
余忠老汉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说:“你去吃了,给我拣两个馒头来!”
文富见父亲执意不肯,只好先去路边的小食店,喝了一碗稀饭,吃了两只馒头。然后,又向店主讨了一张旧报纸,给父亲包了三只馒头回来。
草草吃过早饭,父子俩就满怀希望地坐在公路边,等候着买主。这时,正是早上八九点钟的时候,朝气蓬勃的太阳,也像鼓舞他们一样,把信心十足的灿烂的光线,柔和地投射在他们崭新的、泛着油漆香味的家具上,使他们这两件不起眼的家具,一下子金光闪闪,熠熠生辉起来。他们愉快地望着公路。公路上的车辆和行人,正在逐渐增多。行人们有的匆匆而过,看也没看他们的家具一眼,有的略一驻足,投过来好奇的一瞥,然后也漠不关心地走开了。
余忠老汉多希望有人走过来,仔细看看他们辛辛苦苦打制的东西呀。即使不买,评头品足一番,也是好的呀!可是,人们像压根不知道他们和这两件家具的存在一样,连一个过来搭讪的人也没有。余忠老汉心里不服气地说:“我就不相信没人识货!”
过了很久,余忠老汉的心愿果然实现了。一个看似庄稼人的中年汉子了,过来围着大衣柜看了又看。余忠老汉立即像遇着救星一样,笑眉笑眼地站起来,忙不迭地对那人说:“看看吧,老弟!全是柏木的,五分板料,几代人都用不烂呢!”
那人用手指叩了叩木板,听了听响声,然后说:“材料倒是不错!不过,不怕老哥子多心,怕不好卖呀!”
“为啥?”余忠老汉立即惊讶地问。
“跟你说明嘛,城里人可能嫌样式老了,看不起;而一般的庄稼人,如果不是家里特别富裕,又不会买这些洋盘货的!”那人说完,连价也不问,就抬腿走了。
“呸!”余忠老汉盯着他的背影,生气地说:“叫你赶场,你才点黄!货卖要家,你说不卖就不好卖哟?”
老汉和文富又坐下来等候顾客,可仍然没人来问价。太阳已悄悄地移到了头顶上,公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开始稀少了。公路的水泥地面上产生的热浪,也开始向他们不断扑来。文富担心家具在太阳的曝晒下,木板会开裂,便对焦急不安的父亲说:“爸,上午卖不出去了,我们把它搬回去,下午再来吧!”
余忠老汉看了看公路上不多的几个匆匆赶路的行人,一下子更灰心丧气起来。可他看见了对面公路的屋檐下,正有一块阴处,便说:“搬回去做啥?把它们搬到那边屋檐下的阴处去。”
文富知道父亲的心思,还把一线希望寄托在中午。可经过一大上午,文富的信心已经不足了,就对父亲说:“爸,还是搬回去,免得在外面守候。”
余忠老汉听了文富这话,有些生气了,说:“你不守我守!死马当着活马医,万一有人来买呢!”
文富见父亲这样,只好和他一起动手,把两件家具搬到了屋檐下的阴凉处。但文富并没离开父亲,他知道父亲心里着急,守着父亲,也是给他的一种安慰。
父子俩这时靠着墙根,默默地守候起来。
中午的阳光和燥热的气候,令人倦慵,坐了一会,余忠老汉忽然打起瞌睡来。在一种似睡非睡的迷糊中,老汉觉得他正站在自己的稻田里,周围冒着热气,而无数的绿色虫子,正在争先恐后地啃噬着他的秧苗,到处是一片“沙沙沙”的噬吱声。他的秧苗在虫口的肆虐下,一片一片地倒下了。他心疼极了,气得两眼通红,手忙脚乱地去捕捉那些小虫子。可那些小虫子十分狡猾,一眨眼就钻到秧苗中间去了。他气得用树枝,奋力地扑打秧苗。修忽之间,那些肉滚滚的小虫子,一下子变成了蝗虫,对他蜂拥地扑来,他举着树枝,和那些密密麻麻成群的蝗虫搏斗,可是,蝗虫越来越多。他于是点起一把火,火光四处蔓延,蝗虫吓走了,可他的秧苗也烧得一片焦糊,他自己的身上也烤得发疼……他大叫一声,醒来,才发觉太阳移过来,晒在了他身上。
文富见父亲醒来惊惶的样子,立即问:“爸,你咋了?”
余忠老汉擦了一把汗说:“我梦见家里的秧苗,被虫吃光了。”
文富听了,沉吟了一会,然后安慰父亲说:“爸,你别着急。下午,我们相因一些,也要把它们卖出去!”
下午,太阳减弱了一些热量以后,父子俩又把两件家具从屋檐下的阴凉处,搬到公路边。这次,余忠老汉已顾不得啥了,他站在家具前面,用了乞求般的声音不断喊道:“卖衣柜,柏木的,相因卖!”
可是,他的几分苍老、凄凉的叫卖声,并没招徕到顾客。
是的,真应了上午中年汉子的话。他们的两件家具,对一般庄稼人,大奢侈;对城里人,太落后,货卖要家,而他们需要的要家,实在是太少了!
正在他们感到绝望的时候,却没有料到,此时有一个人朝他们走来。
这人就是玉秀。
昨天晚上,文富走后,玉秀一夜没睡。文富那健壮的身体,憨厚的面孔,甚至说话时几分木讷的表情,都一直在她眼前晃动。进而,过去文富每次到他们家说的话,干的活,还有那个窝棚之夜,以及余家大小人对她的热情和喜爱,都一一涌上她的心头。她和石太刚结婚本不是自愿的。结婚以后,石太刚并没把她放在心上——他只顾出去拉关系,揽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