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余忠老汉的儿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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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余忠老汉的儿女们-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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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儿一股儿冬夜的寒风,不时“飒飒”地从墙缝灌进来。她的耳畔又回响起了人们刚才在席桌上的谴责甚至辱骂那个女娃的声音。人们当然还不知道她父亲的打算,要是她真的按父亲的意愿办了,天啦,人们那些辱骂、谴责,就会变成对她的了!她还有啥脸面见这些亲友和乡亲?一会儿,她的面前又浮现出那个小伙子来,尽管她不认识他。玉秀从小伙子又想到了文富。想起文富憨厚的面孔,想起为她家挑砖时红肿的肩膀,和那天犁田时,看见的冻得像红萝卜一样的双腿,不禁心酸起来。如果她真提出和文富退婚,玉秀不知道文富会不会也会失去理智地揍她、咬她?但她却完全能想像文富痛苦、悲伤的样子。
  “不!不!我不能退婚!坚决不退!”想到这里,玉秀在心里坚定地大叫起来。她不愿被众人骂为不要良心、忘恩负义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她从内心里深深爱着文富。
  心中的激情退去一些以后,玉秀忽然想到,这事父亲不会善罢干休,石太刚也会常常来纠缠,她唯一的出路,是催文富尽快结婚,来逃避父亲给她制造出的厄运。
  这时,玉秀迅速产生去看守材料的窝棚里会见文富的强烈愿望。今天晚上,也许是天赐良机——以前,都是她和母亲在这半间没拆的偏厦里睡觉。偏厦里一是存放着家里的粮食、衣物等东西,二也是母女俩第二天早起做饭方便。可今晚,母亲到上面新房里睡去了。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呀!
  在一种突然升起的冲动中,玉秀姑娘迫不及待地跳下床,迅速穿上鞋,用手指理了理额前的刘海,打开门,正要走出去,却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身在自己装衣服的小箱子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用手帕裹着的小包,揣在怀里。然后,才在朦胧的月光中,大胆地朝文富的窝棚走去。
  19
  文富住的为老丈人看守材料的窝棚并不远,就在玉秀旧房左下角一块被鸡鸭糟蹋了的菜地里,和玉秀睡的半间厦房恰好形成一个对角,相距也不过百十步。但院坝边那棵茂盛葳蕤的柑子树,却像一道屏障,挡住了他们。
  这窝棚实在太简陋了——它只用了三根竹竿和一张档席就搭成了:前面两截竹竿捆成了一个“×”字形,中间一根竹竿,一头搁在“×”字形交叉的地方,一头落在地上,竹竿上面铺着一张旧蔑档席。这样的棚子,也仅仅只能遮住头顶上的露水,更不用说御寒了。
  文富躺在这个黑黝黝的窝棚里,两眼看着落在柑子树上的黯淡的月光,尽管已经十分疲劳,可是却一点也没睡意。他的脑海里,老是浮起几天来,石太刚像主人一般对他指手画脚、吆三喝四的神态,以及像苍蝇一般围着玉秀身影转的目光。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他要干啥呢?”文富双手枕着头,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思考着这个问题。
  今天下午,木匠师傅清理新房的椽子,猛然发现自己少计算了一根巴墙椽了,立即需要从山上砍回一根树来。砍树不是轻活,文富立即主动地去寻出一把斧头,要上山去。石太刚这个穿大衣、着皮鞋,平时俨然监工一样指挥别人的家伙,却也忽然自告奋勇地争着去砍树,并不由分说地从文富手里夺过斧子。把斧子拿到手后,他却装着不知道玉秀家责任林子在哪里的样子,要玉秀一起去。玉秀嘟着嘴,不愿去,可她的父亲却不管玉秀愿不愿意,就吩咐她去带路。看着玉秀不情愿的神情和石太刚哈巴狗一样在玉秀身边转的样子,一股仇恨的火焰,便在文富这个老实的庄稼汉身上燃烧了起来。他恨不得冲过去,朝“黑子”脸上吐一口唾沫。
  在刚才的酒宴上,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当着那么多人,看见玉秀在酒桌间添菜、舀汤,自己也跟在后面,端起一只酒杯,挨桌挨桌的敬酒,口里还说:“我代表玉秀一家,感谢大家了!”好像他真是玉秀家啥人。玉秀目不斜视,只顾往一只只碗里舀东西。这家伙却时不时甜腻腻地喊道:“玉秀,这里舀菜。”“玉秀,这儿添一碗汤。”甚至还厚着脸皮说:“玉秀,来,我们一块儿敬大家一杯!”
  听着那些话,文富心里像爬着一只小虫子,直想吐,身上的血都在往头上涌来,他必须要收拾这个家伙一下了。于是,等石太刚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把脚从凳子下面反伸过去。石太刚猝不及防,绊在脚上,身子趔趄起来。要不是有人及时扶住,非要摔个狗吃屎不可。
  现在,余文富心中的怒火还没完全平息。他恨石太刚,恨他的处处显派,恨他的卑鄙下作。同时,他也恨自己,恨自己只知道老老实实地挖泥盘土,恨自己口迟言钝,恨自己是狗屎办席——上不得场面的材料。石太刚所做的一切,本该是自己做的呀!
  让余文富欣慰的是,他的玉秀对石太刚所献的一切殷勤,都装着全然没看见一样。每当石太刚的眼睛色迷迷地盯着她的时候,玉秀总会把一双眼睛转向他余文富,眼睛里并蕴含着了许多甜蜜的话语。只要石太刚要她和他一起去干活,或故意在她身边磨缠时,玉秀总要露出一副冷淡、高傲和鄙夷的神情,或者借故走掉。而只要和他余文富在一起,哪怕时间只是短短的一会,玉秀脸上的肌肉立即活了,眉、眼立即笑了,连话也多了。窝棚里的稻草,第一天晚上,只是他胡乱铺了一些,第二天,玉秀悄悄来看了,傍黑时,又抱来一大捆,把个窝棚铺得暖暖和和的。他盖的被盖,原先那床脏了,就被玉秀抱了过去,换了自己这床来。这一切,说明玉秀是多么的爱着他呀!
  “玉秀是爱我的!”想着这些,余文富对着窝棚外微弱的月光,笑了。
  “是的,玉秀是我的,任何人也别想把她夺走!”这个庄稼人似乎看到了明天的光明和幸福,心里更是充满了欢乐与喜悦。“啥子东西八杆子够不着的亲戚?你就是有金山银山,我和玉秀结了婚,也不认你这个龟儿子下作的亲戚呢!”
  正当他沉浸在对未来的勾勒中时,忽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轻柔地传了过来。文富的目光立即从蒙眬一团的橘树上移下来。这时,一个人影从树背后转过来,朝着他的窝棚走来了。虽然是迷蒙的夜晚,但是,从那熟悉的身影和走路的姿势,文富已猜到了是谁。他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急忙掀开被子,“呼”地站了起来。却忽略了窝棚的空间太低,头撞在了中间顶档席的竹子上,窝棚也因此摇晃了起来。
  玉秀已来到窝棚外面,踌躇地站住了,她伸起头看了看棚里面,发现文富衣着整齐地站着,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弯腰走了进来。
  现在,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了,而且隔得那么近。虽然都只能看见对方一个模糊的面影,可是,他们却都分明地闻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都能彼此感到对方呼吸时的热气。这是他们订婚以来,两个人第一次这么面对面的在一起,而且是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这样一个富有情调和诗意的窝棚里。这是一个多么适合男女谈情说爱的时刻和场所呀!
  年轻人,把模在中间那层薄薄的、轻轻的帷幕一样的东西撕开吧!让心中的情与爱,在此时此刻此地,尽情地倾泻吧!
  但是,这对在农村长大的老实、拘谨的青年,没有出现我们所要期待的情节。
  他们就这样雕塑一般的站着。窝棚外,微风轻轻跑过树梢,把早下的露珠摇落在地,发出清晰的、肥皂泡破裂一般的声音。
  过了许久,文富才冒出一句傻乎乎的话:“你来了?”
  玉秀也同样回答了一句:“来了。”
  说完这话,两人都觉得没话可说了,窝棚里又恢复了寂静。寂静得双方心跳的声音像震天动地的响鼓一样,在彼此的耳间轰鸣。
  静谧中,文富突然升腾起一种欲望。他伸出双手,试图去捉住对方那双纤巧的手。但手指刚接触到玉秀的手背,玉秀的双手便像受惊一样,缩到了背后。
  “冷不冷?”玉秀稍一愣,蹲下身去,用手按了按窝棚里的稻草,问文富。
  文富也蹲下身去,忙说:“不冷不冷,热火着呢!”
  玉秀说:“蹲着不好受,你坐下吧!”
  文富也说:“你也坐吧!”
  于是两人都在稻草上坐了下来。窝棚太窄,他们比站着时,靠得更近了。
  “不该让你在这儿睡的。”隔了一会,玉秀期期文艾地说了一句。
  “不!”文富忙回答:“我高兴在这里。我年轻,身体好,不怕冻。看材料这活儿,咋能交给外人呢!”
  玉秀听了这话,眼里感动得沁上潮湿的泪水。眼前这个老实、厚道、善良的人儿,怎能忍心去伤害他呀!姑娘一激动起来,羞涩也就会让到一边去。此时,玉秀的一双小手不由自主地移过去,握住了文富的一只手。文富忙像感应似的,立即把另一只手盖在了玉秀的手上。两双手就这么紧紧的握着。玉秀觉得文富那双拿锄头、握犁把的手,虽然结满厚厚的老茧,扎得她的手背有点发痛,但却让她感到是那么有力,那么炽热。而文富也感到玉秀这双手,手背是那么丰腴,手指是那么粗壮,完全是一个农村姑娘健康、能干的手。两双手紧紧地交叉在一起,就像有一把心锁,锁住了他们一样。一股股感情的暖流,通过这两双紧握的手,而流遍了他们全身。他们忘记了窝棚,也忘记了是在冬夜。他们只觉得已置身在了一个阳光明媚、花团锦簇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光明、愉快。
  在一种幸福的、如痴如醉的感觉中,玉秀的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了文富宽阔、厚实的肩膀上。文富这时已像一个和蔼的大哥哥一样,睁起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心上人。半天,玉秀才像发烧时的呓语一样,呢喃地对文富问:“你父亲说,我们啥子时候……结婚?”
  “看你呢?”文富亲热地回答。
  “那就,早点……办吧!”玉秀说。
  “真的?”文富不相信自己耳朵地反问。
  黑暗中,玉秀没答话,只重重地在文富肩膀上点了点头。
  “你爸同意了?”文富还是不相信这是事实。
  玉秀猛地从文富肩膀上抬起头,她多想把父亲的打算告诉这个老实人呀!可是不行,这样会急死他的。她咬了咬牙,强咽下一口唾沫,然后说:“你莫管那么多,该办就快办吧!”可想了一想,觉得光这样说还不够,就又补充说:“家里房也修了,没啥大事要做了!”
  “好!”文富高兴起来,两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要快!”玉秀又低声提醒。
  “是?”快乐中的文富已顾不得深究玉秀话里的意思了,只是稍有顾虑地说:“可是,啥东西都没准备呢?”
  玉秀忙说:“我也不要你啥子,只是要给我买一块表。”
  “表?”
  “一块进口的外国货,叫英什么格,三百多元的。”玉秀想起母亲中午的话,也不知咋回事,忽然脱口向文富提出了这个要求。
  “三百多元?”文富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爽快地答应了:“要得!”
  玉秀知道这个要求很荒唐,忙说:“我知道这表太贵,可我宁愿不要其它东西……”
  文富又疼又爱地看着她说:“不贵不贵,我们家买得起!你们家房屋就要上梁了,可以不要那么多帮工的人,明天我就回家,卖几千斤谷子,啥开销也就够了。我还要给你买很好很好的衣服,还要把我们的婚礼,办得比周围团转哪家都风光。人生,就这么一次呢!”
  一颗幸福的泪水从玉秀的眼眶滚落下来。听了文富的话,她又激动地笑了。笑着,她把眼睛闭拢来,又把头靠在了文富身上。
  文富任她靠着,俯下头低声问:“哪个时候,我们一起进城办东西呢?”
  玉秀的双眼还是幸福得不愿睁开,却温顺地回答:“看你呢!”
  文富想了一想,说:“今天十八号,明天县城逢集,已经来不及了,只有等到二十三号。就二十三号,好不好?”
  玉秀又点了点头,说:“好!”
  文富又周全地考虑了一遍,说:“家里还要卖粮,还要办其它事,我就不来喊你了。我在县电影院门口等你,不见不散,要不要得?”
  玉秀又温顺地回答:“好!”
  文富又叮嘱一遍:“我们说好了,一定来!”
  玉秀也说:“说好了,一定来!”
  说着,玉秀像想起什么,忽然坐直身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绢裹着的小包。递到文富手里说:“这是从我懂事起,悄悄积下的一点私房钱,只有二百多块,你拿去帮补一下家里的花费吧!”
  文富一下呆了,半晌,忙把布包给玉秀挡回去,说:“不!不!咋个能花你的钱?你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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