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教育是我们真正的天职,我们可能在今日教育的混乱中,看不出一线生机而暂时感到挫折。然而,一旦我们认清且明白了正确教育的含义,我们便又重新充满冲劲和热忱。这与意志或决心无关,而是觉察与了解的问题。
如果一个人的天职是从事教育,而他又了解正确教育的重要性,那么他便是正确的教育者。他不需要遵循任何的方法。了解到正确的教育对于达到个人的自由和完整是不可或缺的,这一事实会使人产生根本上的改变。如果一个人觉察到惟有经由正确的教育,人类才能有和平与快乐,那么他自然会把毕生精力和兴趣投入这项教育中。
一个人之所以从事教育,是因为他想要使孩子的内心充实,如此,对于财物,他便会赋予正确的价值。如果内心没有充实,则世俗的事物便变得过分地贵重,因而导致种种形式的毁灭与不幸。一个人从事教育是为了鼓励学生发现自己的天赋才能,并且避免那些在人与人之间滋生对立的职业。一个人从事教育,是为了帮助年轻人朝向自我认识的路。没有自我认识,便无法获得和平以及持久的快乐。一个人从事教育,不是实现自我,而是牺牲自我。
缺乏了正确的教育,迷惘便会被视为真实,于是个人的内心便永远存在着冲突,因此在他与别人的关系——这就是社会——中也会有冲突。一个人从事教育,因为他明白惟有自我认识 ,而非有组织的宗教教条与仪式,才能产生心灵的安宁;他明白惟有超越了“我”和“属于我的”时候,创造、真理、上帝才能存在。
第七章 性与婚姻
情欲与性冲动,如同其他有关人的问题一样,都是复杂而困难的问题。如果教育者自己都没有深入地探讨过这个问题,明白它所牵连的种种含义,他如何能帮助他所教育的人呢?如果父母或教师自己都陷于性的漩涡中,他又如何指导孩子呢?如果我们不了解这整个问题的意义,我们能帮助孩子吗?教育者在传授对性的了解时,态度有赖于他的心境。他是温和清净,或是因自己的欲望而心力交瘁?
为何对我们大部分人而言,性,是个充满混乱和冲突的问题?为何它成了我们生活上的一项主宰力量?主要原因是我们没有创造力。而我们之所以缺乏创造力,是因为我们整个社会与道德的文化以及我们的教育方法,均是以智力的发展为基础。性问题的解决,在于了解创造力并非借着智力的发生作用而得以产生。相反,惟有当智力静止时,才有创造。智力,以及作为智力的心灵,只能重复、回忆,它不停地制造新的字眼;由于我们多半是经由头脑来感觉、来体验,于是我们便只生活在字眼里,生活在机械式的重复中。显然这不是创造。而由于我们没有创造力,因此我们仅存的惟一创造方式,便是性。性是属于心智的,而属于心智的事物必须得到满足实现,否则便有挫折。
我们的思想、生活是坦露的、贫弱的、肤浅的、空洞的。在感情上,我们贫乏,在宗教上、智力上,我们重复旧调,沉闷无聊,在社会上、政治上、经济上,我们被组织成集团派别,受到操纵。我们不是快乐的人,我们没有生命活力,我们不是高高兴兴的。在家庭、事业、教堂、学校之中,我们从来不曾体验到一种创造性的存在状态,在我们每日的思维和行动中,我们内心深处并不曾解脱。我们受到四面八方的围困,性自然成为我们惟一的发泄之途,成为我们一再追逐的经验,因为性能在刹那间给予我们那忘我的快乐状态。构成问题的,并不是性,而是想要重复快乐状态,想要获取性或任何其他的欢乐,并使其持久不逝的那种欲望。
我们真正渴望的是这种遗忘自我的强烈热情,这种把我们自己与使我们完全沉浸于其中的事物视为一同。因为自我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而且是痛苦的根源,因此在意识中或无意识中,我们想要将自己迷失于个人的或集体的兴奋状态下,迷失在高超的思想里,或在某种粗陋的感官刺激之中。
创造的生活障碍之一便是恐惧,而顾全体面是此种恐惧的表现。顾全体面的人,受世俗道德所束缚的人,对生活的深刻意义是无所觉察的。他们被自设的道德围墙所关闭而无法超越。他们那种有色玻璃的道德是基于理想和宗教信仰,与真实毫不相关。一旦他们藏身其中,他们便生活于自设的迷惘世界里。顾全体面的人,虽然有自设的道德使他们心满意足,然而他们也是生活在混乱、不幸与冲突之中。
恐惧——它是渴求安全的结果——使我们附和顺从,使我们模仿,使我们屈服于控制之下。因此,恐惧阻碍了创造的生活。创造的生活是生活于自由之中,也就是说无所恐惧,而惟有心灵不陷于欲望以及欲望的满足中,创造的状态才能存在。惟有以细心的注意力观察我们的情感和心智,才能拆解欲望的秘密存在方式。我们越是体谅、仁慈,心灵便越少受欲望的支配。惟有当爱不再存在,感官的刺激才成了使人心焦的问题。
要了解这项感官的刺激问题,我们就必须从教育上、宗教上、社会上、道德上各方面去面对它,而非只从单一方面去了解它。由于我们如此猛烈地强调感官的价值,感官的刺激便几乎成了我们惟一重要的事。
经由书本、广告、电影,以及其他许多方式,形形色色的感官刺激不断地受到强调。政治上或宗教上的盛会、戏剧和其他各种娱乐,这一切都促使我们在生活的各层次去寻求感官的刺激,而我们却欣然接受。肉欲及其各种形式都得到发挥,然而与此同时,贞节的理想却受到鼓励。因此在我们的内心形成了一个矛盾,奇怪的是,这项矛盾本身反成了一种兴奋剂。
惟有我们对感官刺激的追求——这是心智的种种主要活动之一——加以了解,那么,欢乐、激奋和暴力才不会在我们的生活中成为一项具有支配力的角色。因为我们没有爱,所以性、对于感官刺激的追求,成了一项使人精疲力竭的问题。当爱存在,贞节便存在。然而,一个“设法”贞节的人却不是一个贞节的人。德行与自由同在,一旦了解了现在存在的事物,自由便出现了。
在我们年轻时,我们有强烈的性冲动,我们大部分人都以节制或戒律来处理这些欲望,因为我们以为如果不加以限制,我们会变得淫荡好色,贪求无厌。有组织的宗教对于性道德特别注重,然而却允许我们以爱国的名义从事谋杀与暴力的行为,沉迷于妒嫉和狡诈无情,追逐着权力与成功。为何这些有组织的宗教对于性道德特别注重,然而对于贪婪、剥削和战争不加以攻击呢?这不是因为有组织的宗教是属于我们所创造的环境中的一部分,因此它们借着我们的恐惧、希望、妒嫉与分歧而得以存在吗?因此,宗教和其他各方面一样,心灵也被它自身欲望的投射所禁闭了。
倘若对于欲望的整个过程没有深入的了解,则今日存在于东西方的婚姻制度,对于性问题是无法提供解答的。爱并不起于婚姻合约的签定,也不是基于双方满足的互换,或相互间的安全与舒适。所有这一切都是属于心智的范围,这也就是为什么爱在我们的生活里只占据着极小地位的原因。爱是不属于心智范围的,它完全不依赖思想及其狡猾的计算、自我保护的需求和反应。当爱存在,性永远不会是个问题——缺乏了爱,问题便发生了。
造成问题的是心灵的种种障碍和其逃避方式,而非性或任何其他特定的事故。因此,重要的是了解心灵的过程,它的趋向和厌弃,它对美与丑的反应。我们应该观察我们自己,观察我们自己是如何对待他人,以何种态度面对男人和女人。我们应该明白,一旦为了一个人的自尊自大,家庭被用做自我延续的手段,它便成为分裂隔离以及反社会活动的中心。家庭与财产一旦立足于自我以及其使人日趋狭隘的欲望和追求之上,便成为权力与控制的工具,成为个人与社会之间冲突的来源。
这些有关人的问题,其困难之处,在于作为父母和教师的我们,变得如此烦闷厌倦、绝望沮丧,完全陷于混乱和不安中。生活沉重地压在我们身上,我们想要得到慰藉,想要被人所爱。我们自己的内心贫乏无能,又如何能给予孩子正确的教育?
这就是为何问题的重点不在学生,而在于教育者。我们的情感和心智都需经过洗涤,才能教育他人。如果教育者自己内心混乱,歪曲不正,陷于他自己欲望的迷宫之中,他如何能传授智慧,帮助他人纠正生活之道?然而,我们并非是靠专家来了解和修理的机器,我们是一连串的影响和事件所造成的结果,每个人都必须亲自去拆解他自身的混乱而加以了解。
第八章 艺术、美与创造
我们大部分人都不断地逃避自我。由于艺术提供了一种使人尊敬而又简易的逃避方法,所以它在许多人的生活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渴求忘我的欲望使得有些人走向艺术,另一些人则沉溺于酒精中,还有一些人则遵循神秘而异想天开的宗教教条。
一旦我们意识中或无意识中利用某种事物以逃避我们自己,我们便会沉迷于其中。我们依赖一个人,一首诗或任何其他事物,借此以消除烦恼和忧虑。虽然这种依赖能暂时使人有充实之感,却在我们的生活中制造了更进一步的冲突与矛盾。
在冲突之处,创造的状态便无法存在。因此,正确的教育应该帮助个人面对他的问题,而非崇尚那些逃避的方法。它应该帮助个人去了解冲突,铲除冲突,因为惟有如此,创造的状态才能出现。
脱离了生活的艺术,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当艺术与我们每日的生活分离,当我们的本能生活(instinctual life)和我们在画布上、大理石上或文字上的努力之间有了鸿沟,艺术就成了我们想要逃避现实的那种肤浅欲望的表现。要跨过这条鸿沟是有困难的,尤其是那些有天分而且技艺老练的人。然而,惟有跨过这条鸿沟,我们的生活才会完整,艺术才能完整地表现我们。
心灵有制造迷惘的能力。如果我们不了解心灵的存在方式,则所谓寻求灵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灵感的来临,是当我们对它开放胸怀之时,而非当我们向它媚求之时。借着任何的刺激而尝试去获取灵感,足以导致形形色色的迷惘。
除非一个人觉悟出生活的意义,否则他的能力或天赋便会用来强调自我及其欲望,如此便促使一个人孤立,以自我为中心。他感到自己是个超越的存在体,一个优越的人,这一切都滋生了种种弊害,引起无尽的争斗和痛苦。自我是由许多实体(entities)集合而成,每一个实体都和其他实体相抗衡。自我是种种互相冲突的欲望战争,“属于我的”和“不属于我的”之间的不断挣扎之处。一旦我们强调了自我,强调了“我”和“属于我的”,则在我们内心和世界上将会有日益增加的冲突。
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是超越了自我的虚荣以及自我的野心。具有优越的表现能力,然而却陷于名利之中,就会造成一个充满矛盾和争执的生活。赞颂和阿谀一旦受到重视,便会鼓舞自我,毁灭了感受性,而对任何成功加以崇拜,显然都危害了智慧。
促成孤立的任何脾性或才能,任何形式的自我认同,不论它如何使人刺激兴奋,都扭曲了敏感性的表现而带来了不敏感。当天赋成为私人的东西,当重点放在“我”和“属于我的”之上——“我”作画,“我”写作,“我”发明——则敏感性便麻木迟钝了。惟有当我们在与他人、与事物、与大自然的关系中,觉察到我们自己的思维与情感的每一个活动时,心灵才是开放的,柔韧的,不受自我保护的需求和追逐所束缚。惟有此时,才能不被自我所阻碍,对丑的事物与美的事物才能有敏锐的感觉。
对于美和丑的感觉并非来自迷恋之情,而是来自爱,是当自我所制造出来的冲突不存在时。当我们内心贫乏,我们便沉溺于各种外表形式的卖弄,沉溺于金钱、权力和财物之中。当内心空虚时,我们便聚敛物质。如果我们有钱,我们便购置了自认为美的东西,充塞于我们的四周。由于我们对这些东西过于重视,因此发生于世界上的许多不幸与毁灭,我们都难辞其咎。
贪取之心并非是对美的喜爱,它是起于渴求安全的欲望,而置身于安全之处即无法敏感,渴求安全的欲望制造了恐惧。贪取之心触发了一种孤立的过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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