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和一家报纸合作,让丽莎安然返家。
晚上八点我们才突然意识到已经没什么话可说了。丽莎即将回家,离开我,我得一直留在警方拘留所里,直到新加坡方面传来指控书。
“还有什么事呢?”丽莎问我。
“我认为你得快点儿走。”我说。
我们站起来拥抱在一起。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全完了!
她要走了,而我得留下来。
“我爱你。她说。
“我也爱你。”
说完话,我便被警察带出了会见室。我知道我得一个人待好长时间,我不能哭,我没有了可以依赖的肩膀,周围每个人都开始说德语,我在一个秘密电梯上被送到一辆警车里,绕远路驶入美国空军基地。我们穿过隔离区走上机动车道时,我只看见一抹昏暗的霓虹灯一晃而过,此外什么也没看见。我是紧紧地抓着我的小袋子,里面有牙刷、牙膏、洗发精、毛衣,还有我的那本小说。从上午六点到晚上八点。我在法兰克福被捕已一天了,我在飞机上无法入睡,也不清楚新加坡这时几点了。由于车内有空调,丽莎离去时我也哭过,此时我的眼睛酸痛。从警察口中我得知我们正在驶向汉姆斯格兹监狱。
警车抵达监狱时,有人递给我一个纸盒,里面有面包和果酱,这是让我用来做早餐的。后来,我被送入一间冰冷的小屋。
从穿过的可达金乃巴罗的x——光射线机时起我便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只有门锁、X光射线机,不能随便出入,也没有新鲜空气,没有选择的权利,要想再像前两天那样在自由市场上讨价还价买水果就得是好长时间之后的事了。
我坐在牢房的床上,周围没什么东西可看;一张小桌子漆成了黑色,一把褪色的木椅子,一些衣架,窗户上有玻璃,看上去挺厚,有铁丝绕在窗外,大门上有一个小孔,我不知道丽莎在哪里,也不知道日经的市场如何,这两件事都曾多么牵动我的心神。分手后我再也没有靠近过电话。我不清楚谁会来看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探视权,报纸上说些什么我就更不清楚了。
坐在这间冷冷清清无人间津的小屋里,我从袋子里拿T恤衫站起身来。这是我们俩坐在凯悦饭店门前的游泳池边时丽莎穿的那件衣服,我把它拿在手里举到面前,深深地呼吸,依稀可以闻到丽莎身上的味道,那是一股新鲜的绿苹果的味道。我又返回床边,把头埋进T恤衫里重温丽莎的气息,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了。
我努力回忆丽莎的模样,但令我害怕的是,我只能记起她的一些零碎印象而不是全貌了。我能记起她的双眼也能想像出她的头发、她的声音、或者说我认为是她的声音。但我想不起她穿什么衣服了——不知道她此刻穿着什么衣服。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我希望她和父母在一起,但又说不准,也许她早飞往希思罗机场了。我能想起来她的鼻子、嘴、她的唇以及她的牙齿,我尽力口味最后一次接吻,回忆当时的感觉,回忆最后一次做爱以及当时的感觉,我也努力回忆最后一次一起进餐。更重要的是,我努力回忆最后一次自由自在地待在一起的情景。我拼凑着丽莎身穿白色短裤和T恤衫在可达金乃巴罗的大街上的闷热天气中穿行的样子,她的头发闪着金黄色的光泽,双手插在口袋里,看了看橱窗又转身对我笑了笑。她当时说什么来着?她还开玩笑说我们应该买一本德文词汇书。
我紧紧地依赖着那些记忆,不让它们褪去。但当我躺在床上时,丽莎的影子却一直在变化在扭曲,我无法使它停留,当我发现自己已经根本想不起来她是什么模样时,我泪流满面。
第十一章 荷因克斯特监狱
星期五整整一上午,守卫不时地来我的房门口。随着钥匙声哗哗地响,他把白色钢门打开,对我宣布:“另外一名律师来了。”
在德国,任何一名律师都可以见任何一名囚犯,因此一大群法兰克福的律师都曾见过我了。我早已委托阿伯哈特·凯普夫为我的律师了,但我还是去见了其他律师,因为这至少可以给我个机会让我走出牢房,在会面室里坐一会儿。有一次谈话时,我甚至还喝了一杯咖啡。但是上午其他时间里,我独自坐在牢房里,集中精力让自己感觉好一些。为了能放眼未来,我尽力不去想内疚负罪的感觉。我尽量不想在SIMEX和巴林银行可能发生的事情,我必须让这些想法全都离开我。我独自相处,一人生活在这个小窝里。我从来没想过原先我喜欢自己拥有多大的空间,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我曾经在SIMEX很大的交易大厅里走动,周围有几千人。那时我也从未离开过电话。在过去的两年里,我过着十分繁忙但又充满了欺骗的双重生活,我现在得直视自己,并接受一个事实:我的生活完全是空洞的。我手中真的需要那尊金色佛像。
对我来说,最难处理的事就是任何模棱两可的处境。只要我知道了某一种程序,我就会十分快乐地跟着它走下去。因此,只要我知道我的八八八八八户头上的损失存在,我就能够接受它们,并且解决好如何隐瞒它们的问题,现在,一个人静静地待在这里,我不得不找出一条狱中的生活之路。我得知道我的每个生活环节会发生什么事。因此我突然急切地想知道什么时候吃午饭、什么时候吃晚饭、什么时候被转移到别处、什么时候又能被律师召见,包括金斯里奈·布里和阿伯哈特·凯普夫。我强烈地想知道我究竟会怎么样,我又如何为自己辩护。我明白自己是有罪之人,但我不清楚罪名是什么,或是我将在什么地方受审。
大约正午时分,守卫给我送来了午饭——一个纸盒里放着一些鱼(己是星期五了)和花生沙拉。我把鱼扔了,吃掉了花生沙拉。后来我又听到了惯常的钥匙响声。我被带出牢房送上了一辆警车,车是绿色的。我听见摄影记者们在大喊大叫,看见一排闪光灯晃动,但我缩在窗户下边,不见他们。每一个细小的胜利对我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我被送往法庭,带到白色小房间里。房间全白的,里边有桌子,而椅子是钉在地板上的。天很冷,桌子和椅子都让我很不舒服,我在这里一点儿也不觉得暖和。一个小时之后,我被带着去见法官,又见到了阿伯哈特·凯普夫律师。法官的办公室在一楼。远处有一大帮新闻摄影记者涌过草坪,想拍照。他们看起来像是动物权利保护者们一样激动。法官拉下了窗帘把窗户挡起来。他问我是否自愿接受引渡去新加坡的建议。直到那时新加坡方面指控只有一条——伪造理查德·霍根的签名。但是假如我到了新加坡就有可能附加上无数其他的指控罪名。这可是一个很难做的决定。我摇了摇头,说“不”,就那一句话。此时已是星期五下午晚些时候了。阿伯哈特律师告诉我他下星期二和那位金斯里奈·布里律师谈一谈,然后他们一起来见我。同时,我将被送往荷因克斯特监狱,在那里度过一星期的时间。
我站在窗外,往外看着监狱院里的东西。窗户上大部分是不透明的玻璃,如同街道两旁的窗户一样。但是窗上有一条小缝隙,我便迎着钻进屋里的寒气看院里犯人们做运动。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运动,只不过是在院子里走走而已。但我又仿佛看见了网球场上的运动。有一两个犯人在四处走动,伸伸手踢踢腿。我又往上看,想找到太阳,但大楼的这边看不见阳光。我能看见的只有高墙围起的囚犯运动场和冰冷灰暗的冬日天空,好像是要下雪了,我很快厌倦了这些,又返回到我的牢房中。
在前天晚上,守卫不时地来我这儿,透过房外的开关打开灯看我,本来我就很难入睡,这样一来几乎不可能睡着了。我大声喊叫,我不会逃跑,也不会自杀,因此可不可以让我睡一会儿,但他们根本不听。我早已筋疲力尽,但我还得熬过星期六。一般说来,星期六是我最喜欢的日子,市场休息了,我和丽莎睡个懒觉,再出去做许多活动,去城里四处看看或是见些朋友。但是这个星期六却像在地狱里的岁月一样。我知道下午我只有一小时的活动时间,此外待在房间里什么事也没有。我身边还带着一直从可达金乃巴罗带来的汤姆·克兰士的那本书,因此我索性从头开始读,再把它全读一遍。
下午中间时分,我冲出去到运动场靠边的地方活动。很显然,报界记者早已租好了房间俯视着运动场,因此我一定要躲在墙边不被发现。幸运的是,墙边正好有乒乓球桌,我便拿起拍子招呼一个黑人问他会不会玩乒乓球。地上有雪,十分冷。
我们站在那里随便地乱打,白色小球不时掉到地上,在雪里还找不到,那个人是奈及利亚人,我不停地问他在这儿待了多久。监狱的这部分叫“新区”,我还问他什么时候我们能被转移到大一些的监狱里去。一个小时很快到了,我又返回牢房。那个黑人告诉我应该申请去图书馆,我便这么做了,守卫便带着我又返回院中去图书馆。那里几乎没有什么书可看,我拿起一本汤马士·哈代写的《黛丝姑娘》。
再次返回房间时,我沉浸在黛丝的悲惨生活之中。她只不过是一名挤奶女工和挖花生的农工,却和我这个期货交易员一样经历了类似的许多折磨。我一口气读下去,一直到星期六的夜里。但是就在她杀死了那个坏蛋开始和她的情人私奔逃走时,警察快要在巨大石柱群那儿抓住他们了,可是书却完了,因为最后四页早被人撕掉了。我躺在床上仍旧很担心:她能躲得过这次迫击吗?她被人抓住了吗”她是被处以死刑还是因为一时冲动犯罪而被释放了呢?她要服刑多长时间呢?
星期日同样的漫长无边。我又把汤姆·克兰士写的那本书看了一遍,想一想它值多少钱埃五·九九英镑的一本书竟然让我一小时又一小时安定下来,去可达金乃巴罗时我便带着这本书,登上飞机时还带着它,在出入法庭和牢房时我紧紧地抓着它。书名是《克里姆林宫的红衣主教》,我到这时开始才理解这本书,但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我常常泪流满面,躺在床上抽泣。我是如此地孤独、恐惧。我已经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我既不能让时间走快些,也不能放慢它,更不能倒转,我无法重新开始,也不能再让丽莎回到我身边。我无法透过电话和别人通话,也没有电视可看。我一个人,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白色的牢房里——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结束。
星期日,我才发现我一直认为是某种警报系统的那个挂在墙上的东西原来是个广播。它有两个频道,一个德语频道,另一个是美语频道,虽然美国士兵全走了,但电台仍旧广播,它肯定在法兰克福倍受欢迎。先听了一下德语频道但当我听见主持人说到“尼克·李森”时,我差点儿惊呆了。好像节目是某种点歌形式的播放时段,那首歌是用德语唱的,是“Geld,Geld,Geld”。听起来就像蒙提曾说“Spam,Spam,Spam”那样。我觉得十分愤怒,因为我任人摆弄,被人关在这里随意取笑,但随即我又十分喜欢这首歌了。
周末就这样过去了。他们又把我的T恤衫还给了我,它原先有一股丽莎身上的味道,但现在闻起来只剩下一股消毒剂的味道了。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穿上了它。我星期一又见了一次阿伯哈特·凯普夫,他给了我一些报纸。第二天他就和我的英国律师史蒂夫波拉得一起来了。我问史蒂夫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马克斯·克利福得是谁?他们让我委托此人。”
后来我从头把我的经历向他讲了一遍。讲完后他问了我几个问题:“这么说,没有游艇之事?”
“没有。”
“而且也没有保时捷?”
“没有。”
“你有两个护照吗?”
“没有。”
“我想我应当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这样可以阻止谣言四传。”
于是,后来便有了一个很长的说明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的过程。
按预先时间来,丽莎星期五来探视我。我躺在床上,努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再次哭泣。我知道,去见她是狱中生活最艰难的一部分。我渴望见她,但一想到很快又得和她道别,便觉得很不是滋味,我们在一起只有一小时的时间。而且地点也就是我见到阿伯哈特·凯普夫和史蒂夫·波拉得的那间房间。房间刷成了白色,桌上有一个小烟灰缸,一股令人很不舒服的金属椅子味,椅子还在地板刻划了些痕迹。我已经整整一星期没有看到她了。我想起来和她结婚的前一天她没在我身边,我便怀疑她是否会再回来。在教堂里,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