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他们一事无成。
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趋于组织化。最后,就连根本不相信组织的人为了有所成就也要成立一个“无组织促进协会”。喜爱神话、沉缅于感情的中世纪异教徒也不例外。他们谋求生存的天性使他们聚在一起,一种不安全感迫使他们在自己的神圣教旨外面裹上于几层玄奥莫测的礼仪做掩护。
但是,忠诚于基督教会的公众却不能区别这些教派。他们把所有异教徒混为一谈,称他们是肮脏的摩尼教徒或用其它不恭的字眼,以为这样就能一了百了。
这样,摩尼教徒成了中世纪的布尔什维克,当然我不是说当时有一个纲领明确的政党,象数年前在俄帝国建立的统治力量一样。我是指一种含混不清的谩骂,如今的人也用它来诅咒房东,因为房东如果嫌开电梯的小伙计没有把电梯停在适当位置,就要向他要房租。
在中世纪的上等基督徒眼里,摩尼教徒是最讨厌的家伙。可是他们又没有真凭实据进行审判,便以道听途说之词施以诽谤。这个方法在私下聚会中倒颇有成效,比一般的法庭审判还快一些,但常常欠准确,导致了许许多多冤案。
可怜的摩尼教徒的情况愈变愈糟,因为创始人波斯人摩尼是宽厚和仁慈的化身。他是历史人物,生在三世纪前叶一个叫艾克巴塔娜的小镇子里,父亲帕塔克是有影响的财主。
他在底格利斯河畔受过教育,青年时代所处的环境就象如今的纽约一样,集世界风云、语言混杂、道貌岸然、不信上帝和追求实利,并充满空想。在从东方、西方、南方和北方熙熙攘攘来访美索不达米亚大商业中心的人群中,各种异端、宗教和教派都有自己的追随者,摩尼倾听着各种说教和预言,把佛教、基督教和犹太教混在一起,再掺上一点古巴比伦迷信,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哲学。
如果不考虑摩尼教徒有时把教义扯向极端,那么摩尼只是复苏了古代波斯神话中的好上帝和坏上帝的说法。坏上帝总是与人的灵魂作对,摩尼把万恶之神与《旧约》中的那和华联在一起(于是那和华变成了魔鬼),把万福之神看作马太福音中的“天父”。而且,(这里可以体会到佛教的影响)摩尼认为人的血肉之躯是邪恶龌龊之物,天性可卑,所有人都应该不断磨砺体肤,忍饥缩食,以期摈除自己的凡俗野心,才能不沦入万恶之神的魔掌,不被地狱之火烧为灰烬。他恢复了一大批禁忌,这不能吃,那不能喝,给追随者的食谱只是凉水、干草和死鱼。这后一项条令也许会使我们吃惊不已,不过教徒们一直认为海里的冷血生物对人的不朽灵魂损伤小一些,比陆地上的热血亲族强,这些人宁愿死也个肯吃一块牛排,而吃起鱼来却津津有味,毫无恶心厌恶之感。
摩尼把妇女视为草芥,这也表明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东方人。他禁止信徒结婚,主张逐步灭绝人类。
至于对犹太派创立的、洗礼者约翰发起的洗礼以及其它仪式,摩尼对之深恶痛绝。因而即将就职的圣职人员不必将身子浸入水中,而是要行按手礼。
二十五岁那年,这个怪人开始向全人类解释他的思想。他首先来到印度和中国,获得相当大的成功。继而他转回故土,要把教义的祝福带给自己的邻邦。
可是,波斯教士们已经感到超凡脱俗的教义的成功使他们失去了大宗秘密收入,于是转为反对摩尼,请求对他施以极刑。起先摩尼受国王保护,但是老国王死后,新国工对宗教事务毫无兴趣,把摩尼交给教士阶层裁决。教士们把摩尼带到城墙下,钉在十字架上,还把他的皮剥下来挂在城门上示众,以此警告对这个预言家的异端邪说感兴趣的人。
随着与领导人物的激烈冲突,摩尼教会分崩离析了。但是预言家的零碎思想却象众多的精神流星,在欧洲和亚洲的大地上广为传播,在以后的世纪里在朴实贫苦的民众中引起巨大反响,民众不自觉地拣起了摩尼的思想,仔细审视它,发现它很合乎自己的口味。
摩尼教是何时、怎样进入欧洲的,我也不得而知。
很可能它是经过小亚细亚、黑海和多瑙河流传过来的。继而它翻过阿尔卑斯山,很快在德国和法国享有崇高声誉。新教义的追随者给自己起了个东方名字:凯瑟利,或者说“过纯洁生活的人”。苦恼的情绪迅速蔓延,以至在整个西欧,这个词与“异端邪说”相提并论了。
不过请不要认为“凯瑟利”因此形成了一个固定教派,根本没人试图另立一种新教派。摩尼教的思想对许多人产生了巨大影响,而这些人却又咬定自己只是基督教会的虔诚儿子。这使这种特殊形式的异端邪说非常危险,难以察觉。
有些病菌的体积大得在省级卫生部门的显微镜下就能看到,相对来说由普通医生诊断由这轩病菌引起的疾病并不那么难。
但是天神庇护我们不受在超紫外线照射下仍然能隐形匿迹的小生物的侵害,因为这些小东西还要继承世界。
用基督教的观点看,摩尼教是最危险的社会瘟病,它使组织的上层人物的头脑充满恐惧,这在各种精神苦恼到来之前是体察不到的。
这些话不过是些窃窃私语,然而早期基督信仰的最坚定支持者也的确表现出了这种病的征兆。就拿圣奥古斯丁来说,这个十字军的杰出勇敢卫士曾经一马当先摧毁了异教的最后堡垒,但据说他内心里却向着摩尼教。
西班牙主教普里西林于三八五年被烧死了,他彼控倾向摩尼教,获得了《反对异教法》的第一个试刀鬼的荣誉。
就连基督教会的头面人物也渐渐被可怕的波斯教义所吸引。
他们开始劝告不懂神学的门外汉不要读《旧约》,最后在十二世纪还宣布了著名的条令:所有神职人员都必须保持独身。不要忘记,顽固的波斯理想很快在精神变革的主要人物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使最受人爱戴的艾西斯的弗朗西斯制定了具有严格的摩尼式纯洁的新修道院条令,为他赢得“西方释迦牟尼”的头衔。
但是当自愿的贫穷和灵魂谦卑的高尚理想慢慢渗入大众心灵的时候,当皇帝与教皇的又一场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当外国雇佣军各自扛着镶有十字架和苍鹰的旗帜为地中海岸珍贵的弹丸之地拼杀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当大批十字军携带从朋友和敌人那儿掠夺的不义之财蜂拥回国的时候,当修道院长豢养一群阿谀之徒深居在穷奢极欲的宫殿的时候,当教士们乘马撞过清晨熙攘的人群去饱享狩猎早餐的时候,一桩不妙的事情已经注定要发生,而且真的发生了。
毫不奇怪,对基督教现状的不满首先产生在法国的一个地方,那里的古罗马文化传统虽然维持得最长,但野蛮却没有能够融化在文明之中。
从地图上可以找到这个地方。它叫普罗旺斯,包括地中海——隆河——阿尔卑斯山这样一个三角形。腓尼基人的殖民地马赛过去曾是、现在依然是这个地区的重要港口,这儿有不少富裕的乡镇和村落,有肥沃的土地、充足的雨水和阳光。
当中世纪欧洲的其它部分还在洗耳恭听长头发的条顿英雄的野蛮故事时,普罗旺斯的民间歌手和诗人就已经发明了新的文学形式,为现代小说奠定了基础。普罗旺斯人与邻邦西班牙和西西里有着密切的商业交往,这使人们能够及时接触到科学领域的最新图书,而在欧洲北部,这种书却少得屈指可数。
在这个国家里,再现早期基督教的运动在十一世纪的前十年就已趋明朗。
但是无论怎样牵强附会,这些都不能构成公开反叛。在一些小村落里,一些人有时含蓄地指出,教士应该象教民那样朴素无华;他们拒绝随爵士们奔赴疆场(啊,多么令人怀念古代的牺牲者啊!);他们要学一点拉丁文。以便自己阅读福音书:他们公然宣称不赞成死刑;他们否认“炼狱”的存在,而早在那稣死后六世纪,“炼狱”就被官方视为基督天国的一部分;而且(这是更重要的细节〕,他们不向教会交纳分文。
只要一有可能,反对牧师权威的叛逆首领就会被察出来,如果他们拒不改悔,还会被偷偷地扫地出门。
但是邪恶继续蔓延,最后不得不召集普罗旺斯各地的主教开会,商量采取什么行动阻止这场非常危险的煽动性骚动。他们的争执一直延续到一O五六年。
这时已经清楚地表明,一般性的惩罚和逐出教会是徒劳无功的。要过“纯洁生活”的朴实乡民只要有机会在监狱铁窗里表现基督仁慈和宽厚的信条就高兴不已,如果有幸被判处死刑,江会象羊羔一样顺从地走向火刑柱。况且,一个牺牲者留下的位置总会马上被十几个怀抱圣念的新人填补上。
教会的代表坚持要采用更残酷的迫害,而地方贵族和牧师(由于了解老百姓的本意)则拒绝执行罗马的命令,他们抗议说暴力只能使异教徒以更坚定之心反对理性的声音,是白白耗费时间和精力。就这样,两方面的意见争吵了整整一个世纪。
到了十二世纪末期,这场运动受到了来向北方的激励。
在与普罗旺斯隔隆河相望的里昂小镇里住着一位商人,叫彼得·沃尔多。他严肃持重、心地善良、宽宏慷慨,满脑子只想追随救世主的榜样,都有些发痴了。耶稣曾经说过,让骆驼钻进针眼也比让富有的年轻人进天堂容易。整整三十代基督徒绞尽脑汁想弄明白耶稣说这话时的确切含意。彼得。沃尔多并没有这样,他读了这句话便深信不疑。他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分给了穷人,然后退离商界,不再积攒新的财富。
约翰写道:“汝等需自寻圣经。”
二十个教皇评论了这句话,仔细小心地定出条条框框。规定在何等条件下一个俗人才能不经教士指点自己研究圣书。
彼得·沃尔多可不这么看。
约翰既然说了:“汝等需自寻圣经。”
那么好吧,彼得·沃尔多就要自己读一读。
他发现一些与圣杰罗姆的结论不相吻合的东西,便把《新约》译成自己的语言,把手稿散发到普罗旺斯各地。
起先他的活动并未引起很大注意。他渴望贫穷的热情似乎没有危险。他很有可能被说服,为愿意过真正艰苦生活的人建立一种新型的修道院式禁欲条令,他还指责现存的修道院有点儿太奢侈太舒服了。
罗马是很会为信仰热情过盛而常常闹出乱子的人找到适当发泄场所的。
但是一切都要按照常规和先例办。如此说来普罗旺斯的“纯洁人”和里昂的“穷人”真是棘手万分。他们不仅不告诉教皇他们的所作所为,甚至还胆大包大地公然宣称没有职业教士的指点他们也能成为完美的好基督徒,罗马的主教在自己的司法权限之外没有权力告诫人们应该做什么和信仰什么,正如培尔塔利的大公爵或巴格达的哈里发也没有这种权力一样。
教会当时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实事求是他讲,它等待了很长时间才最后决定诉诸武力根除这些异端邪说。
但是如果一个组织基于的原则是:只有一种正确的思想和生活方式,其它的都是臭名昭著人所不耻的,那么当它的权威受到质询时,它就必然会采取极端措施。
教会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也就无法生存,这终于迫使罗马采取果断行动,制定出一整套惩罚条例,使以后的持异见者都心怀恐惧。
阿尔比教徒(以阿尔比城命名的异教徒,该城是新教义的发祥地)和沃尔多教徒(因其创始人彼得·沃尔多得名)在国家中的政治地位并不高,因而不能有效地保护自己。他们被选中做为第一批牺牲品。
一个教皇的代表统治了普罗旺斯好几年,他把那里当作被征服的领土作威作福,结果被杀死了。这给英诺森三世的干涉提供了借口。
他召集了一支正规十字军,攻击阿尔比教徒和沃尔多教徒。
在四十天内志愿加入讨伐异教徒的远征军的人可以在欠债中免交利钱,可以赦免过去和将来的一切罪孽,也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不受一般法庭的审判。这些恩惠煞是可观,北欧的人正求之不得。
攻打普罗旺斯的财丰物盛的城市能够得到精神上和经济上的报答,千里迢迢到东方的巴勒斯但打仗所能得到的好处和荣誉也不过如此,北欧人怎么会不去从军奔赴路程短一些的地方呢?
那时“圣地”已被人们遗忘,法国北部、英国南部、奥地利、萨克森和波兰贵族绅士中的败类纷纷拥往南方以躲避地方长官,把已经空荡的钱箱重新装满,把一切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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