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他曾在多次路线斗争中犯过错误,对毛泽东的正确路线有过模糊认识,“同主席关系对半开”。但这些,仅仅只能说明彭德怀对具体问题的认识上有过一个较长的过程,并不能说明他对毛泽东的革命路线有过怀疑和反对。而事实上,经过多次教训之后,他对毛泽东怀有更多的尊敬和敬慕,同时有溢美之词:在粉碎张国焘反党阴谋之后,他非常称赞毛泽东的做法,认为是“党内路线斗争中原则性和灵活性的典范”;在和张闻天谈到要认真学习历史时,他称赞毛泽东“在党内真正懂得中国历史的还只有毛主席一人”,并将毛泽东同斯大林作了比较,认为斯大林在解决人民内部矛盾问题上是犯有错误的。而“毛主席解决了这个大问题,把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分析得很清楚。进一步巩固了无产阶级专政,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列主义”。
彭德怀对毛泽东的忠,不是盲从,更不是崇拜,他也反对将毛泽东神化,反对对领袖的个人崇拜,而是在斗争中求统一,在探讨中求团结。他反对毛泽东的一些缺点,如晚年的盲目乐观和急于求成、骄傲思想和个人独断。他也反对毛泽东的一些具体做法,如1957年的反右扩大化、1958年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但他之所以反对毛泽东的这些具体做法,完全是在“忠”的前提下,希望革命和建设事业能搞得更好。
也许正是彭德怀这一特殊的忠,才有了他的“万言书”,有了庐山会议上的那封信,即使在林彪、江青一伙的压迫和禁闭之中,他还在给毛泽东写信,陈述他对“文化大革命”的看法。关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而他则是身陷囹圄也依旧关怀祖国的前途和命运。应该说,在对毛泽东个人的态度上,他既有称赞,也有反对,而在对待毛泽东的军事路线和建设方针上,他始终都是一个光明磊落、忠贞不二的执行者。所以,当有人攻击他“搞独立王国”、搞“军事俱乐部”时,彭德怀发火了,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
与这种关羽式的忠相比较,彭德怀身上张飞式的鲁莽和直率则表现得更为浓厚和明显。毛泽东便曾多次公开地称他为“张飞”。他爱骂人:在陕北时期,他曾在一次闲谈中对彭雪枫和张爱萍说: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喜欢骂人,你们都是挨过我骂的人,很对不起;对不同意见容易急躁发火;无论在什么场合,说话都比较粗率。这种不加雕饰的张飞式的鲁莽和粗率传到民间,便产生了各种各样的传说,以致庐山会议之后,民间便盛传有彭德怀和毛泽东对骂之说。其实,对骂是不符合实际的,而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的一些话语,却很能说明问题,请看以下片断①:
①这些对话或发言均根据《庐山会议实录》整理而来。
在揭批所谓的“军事俱乐部”时有人说他是个人英雄主义:
彭:……华北座谈会操了我40天的娘,我现在要操20天。
主席:好,予以满足,咱们现在也来个四十天。
在7月31日的常委会上,谈到党内几次路线斗争时:
主席:……在几次路线中你都摇摆,由于挨了整,心里恨得要死,今后也很难说。
彭:我61岁了。
在谈到如何对待不同意见时:
主席:……不要一句话不对,就是什么什么。要容许申辩。思想不通,服从组织,实行党章很不容易。要听对方意见。
彭:我讲话都要先写个稿子,怕讲错了挨整。
主席:我同你的关系,合作、不合作,三七开。融洽三成,搞不来七成。31年,是否如此?
彭:政治与感情,你结成一体,我没有达到这个高度,你提的那么高,我还没有了解。……
在8月1日的常委会上,当谈到要听取意见,改正缺点时:
主席:一下子改不可能。洗脑问题,照顾他的特点,不能急于求成,不能急功近利,包括黄老,有缺点,慢慢改。
彭:十一、十岁看牛,十三四岁开矿,十七岁当兵。40天会议,又感激又不感激,一生没吃过亏。
在会议快要结束时,彭德怀着急得讲了几句话:
彭:可以放心,不会自杀,不会当反革命,可以种地参加劳动。
在毛泽东作了7月23日讲话之后,有批评彭德怀时讲的一段话:
——“第一书记说的算,别人说的就不算,不建立集体威信,只建立个人威信是不对的,是不正常的现象”,还有“什么都是第一书记挂帅”。彭德怀这些话是讲毛主席的,他对毛主席攻得厉害。他在小组会上还讲过“脱裤子”,“要脱大家都脱”。……
从以上这些片断可以看出,彭德怀身上颇似张飞式的鲁莽与直率的性格特征是非常明显的。这说明,旧式军队中的不良习气和作风对他的感染是非常严重的,并在他身上留下难以去掉的烙印。但“任何矛盾都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透过彭德怀这一性格特征,我们却也可以看到他许多值得称赞之处:他爱骂人,却也爱士兵;他说话粗莽,不注意场合,却同时说明他不是什么“野心家”和“阴谋家”,也不是“有组织、有目的、有纲领”地搞“独立王国”,搞“军事俱乐部”的“右倾分子”,而是一个胸怀坦白、是非分明、心直口快的豪爽将军,一个矢志不渝、忠贞不二的纯正的共产党人。
忠,反映了一个人对事物相对稳定的看法和基本态度,是隐于内的。直,则是一个人对事物所持看法和态度不加雕饰的流露方式,是形于外的。也许正由于此,彭德怀的忠往往被外在的性格特征所掩盖,而鲁莽、直率的特点却给他带来许多不该有的误会和影响。在庐山会议上,当彭德怀一再强调自己那封信是“供毛泽东本人参考的”时,毛泽东即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并且说得相当严重:
此话不真实,张飞是我封的。你认为不好说的,你不交心。一个心交,一个心不交。人们只看到你简单、坦率、心直口快,初交只看到这一面。久了,就从现象看本质。弯弯曲曲,内心深处不见人。人们说你是伪君子,像冯玉祥。真伪有矛盾。不能说全部假,对敌斗争是真的。心中很严重的东西拿不出来。
以毛泽东当时在党内和全国人民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威望和地位推测,这段话给彭德怀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当是不难想象、不言而喻的。
1.3 源于苦大仇深的倔强和执拗
熟悉彭德怀的人,都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有股极强的倔劲。毛泽东说他“你这个人有个犟脾气”,周恩来批评他“认为训服就是没骨头”,朱德指出他“对不同意见听不进,爱骂娘”,就连他自己也承认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彭德怀身上这种极强的倔强性格来自他童年的遭遇,是苦大仇深的产物。
1898年10月24日,彭德怀出生在湖南湘潭县石潭乡乌石寨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里。据说他的祖上是在清雍正年间从湘乡贩茶路过乌石峰,看到这里山清水秀,林木葱郁,人家稀少,是个可以定居的好地方,于是就在山下买了一片坡地,修了几间茅屋,从此落了户。因人得名,这里后来便被人们称为彭家园子。
乌石寨也好,彭家园子也好,山清水秀也好,在腐败的清王朝统治下,穷人是只能越来越穷。彭德怀一生下来,便受到一个又一个的打击和不幸。
在他8岁时,母亲死了,父亲也患病躺在床上,伯祖父80开外,祖母年过70、三个弟弟无人照管,只有半岁的四弟在母亲死后不到一个月便饿死了。生活的担子从此便沉重地压在他瘦小的肩上。这样可怜的生活,在彭德怀幼时的心灵上刻下了很多、很深的印痕,也极大地刺激并给了他终生难忘的影响。在《彭德怀自述》中他写了这样一件事:
彭德怀10岁时,一切生计全断。正月初一,富人家喜炮连天,他家却无一粒米下锅,无奈,彭德怀只好领了二弟去当叫化子,沿门乞讨。走到一个地主家门前时,地主高兴地问他们:“你们是招财童子吗?”彭德怀答:“不是,我们是叫化子。”地主一听脸唰地一下便拉沉了,二弟连忙说:“是的,我们是招财童子,恭喜老爷发财。”地主一听又笑了,即给了他二弟一碗米饭。到了黄昏,彭德怀快要饿昏了,却没有讨到两升米。二弟问他为什么不说是招财童子时,彭德怀回答:
“我不想说好听的让他们高兴。”
第二天,祖母又要他们去讨饭,彭德怀说什么也不愿去了,说:“我不去,讨饭受人欺侮。”祖母说:“不去怎么办?
一家人就活活饿死吗?”彭德怀答道:“我再也不拿打狗棍了,我要去砂柴。”祖母拿他没办法,带了两个弟弟又出门乞讨去了。望着祖母远去的背影,彭德怀伤心极了,他在书中写道:
“寒风凛冽,雪花横飘,她,年过70的老太婆,白发苍苍,一双小脚,带着两个孙孙,拄着棒子,一步一扭的走出去。我看了,真如利刀刺心那样难过。”“我不愿说好听的让他们高兴”、“我再也不拿打狗棍了,我要去砍柴”。这是彭德怀发自幼小心灵之中对地主阶级的憎恶和对受压迫、受欺侮生活的反抗。也许正是从这时候起,他性格中的倔犟和执拗便埋下了种子,开始发芽并日益膨胀起来。
彭德怀的这一性格发展到后来,当他受到莫须有的攻击和诬陷之后,便更加强烈,并进一步和骂娘、发怒、大发雷霆结合起来。当有人说他发动“百团大战”是搞“独立王国”时,彭德怀发火了:“对百团大战的恶意攻击者,你们站到日本帝国主义和蒋介石集团的队伍里去了……你们不是站在讲演台上,用劲地叫喊打倒彭德怀吗?还喊打倒这,打倒那。你们想一下吧!你们自己呢?”即使在被林彪、江青一伙囚禁之后,彭德怀依旧对攻击他的红卫兵大发其火:“我有罪!
我的罪在于消灭了几百万日本兵。”当庐山会议上有人说他搞“军事俱乐部”时,彭德怀当时就大发雷霆:“开除我的党籍,拿我去枪毙了罢!你们哪一个是‘军事俱乐部’的成员,就自己来报名罢!”即使对不带恶意而自己一时又难以接受的意见和批评,彭德怀也时有抵触,庐山会议期间不少人都指出了这一点。对毛泽东本人,彭德怀也敢于当面顶撞、变颜犯上。在上一节所引的对话片断中,这一点亦表现得相当明显。
但是,彭德怀的这种倔强和执拗,并没有发展到顽固不化的地步,相反,他虽然对不同意见有抵触,对莫须有的攻击爱骂娘,但当个人名义和全局利益”国家命运相矛盾的时候,他也能作出牺牲和让步,即使内心非常痛苦。庐山会议前期,彭德怀对各种各样的批评,采取据理以争的态度,有时也非常强硬,但当7月30日上午,聂荣臻、叶剑英两位元帅劝他“着重反省自己,即使有些批评不完全合乎事实,只要于党于人民总的方面有利,就不要管那些细节”、“你不是常讲一个共产党员要能任劳任怨、任劳易任怨难吗?今天当着自己作检讨时,就要表现任劳任怨精神”之后,彭德怀的心里便开始活动起来。他在后来的笔记中写到了自己当时沉重的心情:“我非常感谢他们对我的帮助,决心从严检查自己。
但他们走后,我内心还是痛苦的。今天的事情,不是任劳任怨的问题,而是如何处理才会有利于人民和党。我给主席的信,不仅没有停止‘左’倾,反而加深了‘左’倾危险,起了反作用,这将是我的罪恶。”
痛苦归痛苦,但自这之后,彭德怀的态度已开始有了转变:开始时说“40天会,既感激,又不感激”,后来则认为“一个月来会上的批判,对我有极深刻的教育意义,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我诚恳地感谢同志们对我的耐心教育和帮助”;开始时以他写信主要是“供主席自己作参考的”来拒绝会上对他信的批判,后来则承认:“7月14日的信,事实上是反对总路线、反对党中央和毛泽东的。我的错误表现在把党所领导的广大群众建设社会主义的高度热情,说成是‘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开始时对“军事俱乐部”的说法大发雷霆,后来则逐一交代了他和“俱乐部”成员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等人的关系。
应该说,彭德怀的这些转变是违心的,也是十分矛盾和痛苦的。但对他这样一个极其倔强和执拗的人来说,能从全局利益和党的利益出发、违心而又痛苦地做到这一点,是难能可贵的,也更加体现出他的光明磊落和伟大胸怀。
2 跌宕人生15年
——宦海沉浮之迷
在戎马倥偬的战争年代,他是位“横刀立马”的大将军,然而,在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