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後。咖啡館進門處放的《破周報》與藝文訊息她們並不陌生,卻不必每次進店取看。自她們的背包、背包帶上掛的附飾、選買的手機等用物或可度測其人生取向,以及其人生的迷茫處;而她接聽手機的內容,也約略透出她在這都市中的文化層面,例如她聽一些王菲看很多日劇也看不少藝術電影,而口頭襌中也偶爾帶一兩個無傷大雅的髒字,以求達臻對某些社會人世情態發作她個人意見之酣暢。她們皆很有自我,但當三四人相聚也並不至搶著發言,稱得上頗融入人群。她們確實很安於在此社會中,即使有時獨自一人對著電腦凝神。
她們皆可以有男朋友,也多半有,但不怎麼同坐在這家咖啡店。有時男朋友來了,也坐在她旁邊或她的女友、同學之間,卻仍不怎麼見出這男士於她的任何主導性。反正,他只是稱謂上叫做「男朋友」。能在這稱謂上待多長久,看他的造化。
這樣的女孩子,十年前即已極多,率性灑落、自在自主:事實上台灣一向多得是這樣的好命女權女性。而十年後,咖啡館依然見到她們,依然年輕,二十五歲的如今只是三十五歲;依然更世故率性了,三十歲的如今四十歲了。她們仍然洠ЫY婚。
這樣的女子,台北極多。咖啡館只是最粗略的一個觀看站:捷哕噹⑥k公室、報社出版社的編輯部、廣告公司的企劃部、唱片公司的宣傳、小劇場、獨立製片的:更是無所不見。她們愈不需服膺絕對的價值,就愈有更大的可能不必結婚。倒不是她們長得不甚漂亮以致洠Ъ蕹桑皇聦嵣舷嗝财接沟耐钤缃Y成婚,且去菜場一逛便知,而林青霞則嫁人嫁得多晚。而菜場婦女與林青霞皆正好不是此處討論「不嫁的女子」的主客觀現狀,她們兩者皆猶在傳統的範疇內,猶頗單純,一如大陸中型以下城鄉婦女之情況。
今日台北女子則早已太過自由、太過天寬地闊,以致不免迷茫。且看那些太過小家碧玉的嬌弱小女,要以媽媽看女婿的眼光來找男朋友的,當然不是這裏說的範圍。而大家族大財團之兒女聯姻,亦不是。比較不囿於社會條件(台灣無階級、無貧富懸殊,這一層之民最屬大宗)的自由之眾方有人海茫茫之嘆。
也於是念了大學的,已可能不利於早結成婚;念了研究所,更增困難;出國再念兩年書的,更難。讀過現代小說,看過幾百部藝術電影,加深了心臁澜绲奶斓蒯幔瑢兑患右坏褥抖默F實世界顯然呈現不同的計較。
以上泛泛的說了一個通象,實則每一個體有其獨特例子;而其最本伲恼n睿K究是:男主角在哪裏?
女子的視野越開闊,則台北的好男孩愈發顯得模糊。而與甲女最冤家相逢的乙男尚未出現前,她的心中其實很篤定的知道她不忙著找次檔的。乃她對自己很自知。她會說:「拜託,他是那種會為了五塊錢而改訂另一份報紙的人,別簦Я恕!苟闹醒瞿降纳鐣t俊,真也只是仰慕,未必妄想有朝一日他離了婚我便以身相許。台北的文明狀態原就很好。看官若在許多公司行號曾經看過不少女職員望看她主管的眼神,當可知悉我所謂的這種仰慕。
亦有感到實在年歲漸大、光陰不待的女子,看看找不到良人了,但說什麼也要趁生理猶允許之時懷孕生小孩,便借種生子,好歹也至少令自己做得成媽媽,發作得成對兒女的深深母愛。這樣的洠в懈赣H之小家庭近日頗多,亦頗和樂。朋友間見到這小孩,更是會特別與他講話與他玩,逗他哄他,算是善盡自己的社會責任。更有趣的,通常這樣的小孩 男孩或女孩,尤其是女孩 皆極會講話,甚至用詞的語氣比電視劇中的還更有表情。可知媽媽對他的呵護之深。
文化水平較高、自主之念較多、都會生活浸潤較豐的女性,即使後來結成婚了,其實和丈夫也是各管各的生活、工作。往往忙的時候互相碰不在一起,閒的時候也各找各的哥兒們、姊妹淘談心玩樂;周末丈夫打電話給她,她說:「我正和Peggy、Rita、心怡她們在喝紅酒、抽大麻 拇,大概總要弄到天亮吧。」她們的狀態,其實和婚前一般自由。而她們的獨力面對人生與時而有的亙古寂寞,也並不因家中多了個男人而有何不同。深夜回家照樣叫無線電計程車,照樣不煩勞丈夫來接。
台北的父母只要更開明(不時時刺探兒女,不夜夜在家等門),社會更寬容(原已極寬懷,即同性戀在台灣便最自在不受歧視),精神文明更富足(令年輕人自小便可在太多場域徜徉其心臁恍柘裎迨昵白婺敢χ鴰腿讼匆路a貼家用或汲汲於組織家庭之迫切也)等,則不管女子美不美,她皆有更大可能結不成婚。此為自由予人之飄忽也。時勢使然。如此一來,台北應該是愈發進步了,的確也是;然而文明的後遺症有時硬是有其荒謬性,除非改變文明的現狀;故有些女子最終近乎只能與外國人論及婚嫁,甚而有嫁到北京或成都的,也皆成了,亦常圓滿。倘她們仍坐在咖啡館,日復一日享受著也耗使著無盡的社會一逕釋給的自在,或許她們仍會是那麼的可愛有風格,那麼的是她們姊妹淘最好的同伴,那麼的是台北怡然有致之城市佳景,卻又不免略顯哀愁的教人擔心下一個十年仍會在咖啡館瞥見她們孤單的身影。
刊二00三年九月號《印刻》
不禁遠憶
時日隔久了,地域隔遠了,有時反只想起某事的瑣節之趣之美而淡忘了它主旨的形格勢禁。我有這個毛病。或許我奔來走去,總把地方弄遠;而無一事停駐很長,總像令年月相距頗久。
若問我現在最懷念什麼,我會說,最憶當兵。每天跟著規定做,皆必有可做之事,什麼事,不重要;不停地做,才重要。天一亮便起來,晚上準時睡覺,每一天都見得著日與夜。每一天都是同樣—天。雖然天天皆很像,皆同樣是洠в锌梢詫懴碌娜沼洝!
每個白天都在流汗,即使不是酷暑;每個夜晚都需蓋棉被,即使是酷暑。人一旦待在野外,寓目的都是樹、是草、是土崗、是荒莽,耳聽的是植物摩擦聲、鳥聲、蟲聲,有時還有風聲;洠胨鞘颤N鳥語草鳴,只純是聲響。看不到什麼報紙,聽不到什麼電視聲。睡覺多打鼾,鄰床打得愈響,你愈睡得熟。而睡眠成為常態又當然的享受後,往往連白天任一空隙也不禁隨時隨地睡著,且深熟流涎,譬似有睡到如有偷到一樣愉樂。從來接不到電話,也忘了有這件枺鳌R餐擞袝@回事。太多事是忘拋了的。口袋裏不必放枺鳎粵'有鑰匙,洠в锌ㄆ踔烈部梢圆环佩X。有的,只是你這個人。你似負有很重責職,實則你不自我擁有,各物忘拋,何等的輕鬆無憂。
凡坐下,常坐石塊或草地,洠Э紤'褲子會否髒。凡大便,皆與同袍共蹲,不必想羞掩禮遮,而屁股常受和風吹拂。由於每一刻皆排得緊密,當忽然靜定下來,竟是那麼的完滿空無,瞥見牆上的壁虎會盯著看。偶涉眼的一段書報會專注異常,每一字句竟有特殊領會。而熨一件襯衫會何等的慢條斯理、一趟來一趟去的反復熨,熨至至貼。須知當兵時擦皮鞋會擦得極亮,且是洠鞗'地的埋頭在擦,像是服藥後的high。也像是一種六神無主,而又是六神只守一主。
休假出營,頓覺外間世界是如此新奇,每樣事物皆極耐駐足,皆極可欣賞。登上國光號自南部返臺北,車行如此寧靜,教人有想不完的事可以構想、奇想、遠想,窗外風景如此欣喜如此清美,像是不曾見過它們如此存在過。而四、五小時後車抵臺北,你原本歸心似箭,此刻竟要怪它何以駛得這樣急快。
這或許是太久遠的事情了。
這一段的久遠,恰好是時代的伲匾灿写笠幠5淖儎印Q巯聭浧鸬漠敱巧眢w反應激強的一面;凡喝水,都像是渴極了之後在喝。凡吃飯,皆像是餓了幾天幾夜。並且每頓菜肴,皆非自己預知者;他喂你什麼,你就吃什麼。他是誰?他,一襲當年令你頗受格禁、百般逃避的象徵集合而今日時逝境遷人事遠隔後全然已不理會其厭惡的模糊氣團矣。
臺灣人的包包
【聯合報╱2008。11。11】
咖啡館窗外急乎乎地跑過一個女孩,啪的一下掉了包包,裡頭枺鳚L了一地。坐在靠窗那三桌的幾個客人盯著那一地的原本耄Р仂栋岛谥械乃饺宋锲罚凵裰袧M是驚奇。或許是這個包包竟可以裝得下這麼多枺鳌R不蛟S是:她居然如此有創意,會把漫畫、小型玩具布熊、小包米果等也塞在除了原就必須放的錢包、證件、鑰匙、手機、口紅、太陽眼鏡、礦泉水、小包紙巾等以外極為擁擠的空間裡!
太多的自我 太多的夢
如今,許多人真還不能不帶著一個包包。因為這包包能供給他太多的自我,或太多的夢。譬似朋友甲近日迷上了牛角,出門皆帶著它,一坐定,便自包包中取出,這裡刮刮,那裡摩摩。時而刮著頭皮,旁邊的人登時感到不適;又時而翻起赤腳,在腳上戳壓,更是教旁人啼笑皆非。
至若某乙,包包中常有兩顆核桃,用來在手掌中盤玩,活絡指腕的筋肉,如同練功的器械。
這類養生保健之物,尚有一些瓶瓶罐罐。像有人在包包裡總備有一、兩瓶科學中藥,如六味地黃丸(用以滋陰)啦,如烏貝散(用以治胃酸逆流)啦。他如維他命B啦、阿斯匹臁病⑶嘀ㄊ卟朔郏├病⒔退乩病akamoto啦等等,利於隨時開啟服用,早受人習於置包包中。
環保筷,亦是重點。為了這雙筷子,必須準備一包包。主要在臺灣,外食很頻。對付外食,需備筷子外,尚有衛生紙,因要擦擦弄弄的。水亦其一,因吃完膩物要漱漱蕩蕩的。
另有飯後拢罚缈谙闾牵梢越澜酪бВ沤鉄o聊什麼的。如酸梅、山楂片、八仙果等解膩物,亦如零食,甚至是茶食,便因有礦泉水,諸多小食皆能圍繞水而得以暢順入口。
适才提到的養生,實則太多人為了貫徹行走中養生,包包中常置山藥粉、薏仁粉,以便隨時服食,和胃健脾。更有茹素者或生機攝食者,總帶著枸杞子、葡萄乾、堅果(核桃仁、杏仁、榛子、葵瓜子、南瓜子、松子),不時嚼吃。
血糖偏低者,則備些糖果或巧克力。
有一朋友,愛在包中放杠子頭,主要愛其堅硬有嚼趣,也以之止饑,同時實邸俪远嗖汀
吃完了,有人自包包中取出牙弧奁鹧揽p來,這時,快樂似神仙。後來牙線棒發明了,更周備矣,剔得一乾二淨。近年美國更有Brushpicks,是一種帶三支刷毛的牙弧逖揽p更乾淨了。
包包本適合用來裝工具。愛喝紅酒的,在包中不忘備開瓶器。有些喜歡設計的,總帶著皮尺,這裡量量,那裡丈丈。有人愛帶著指甲剪,大約不能忍受指甲稍稍長長。
據說治安不是太好的時節或地區,瓦斯噴槍也受人擱放在包包裡。
時時在浪途 常在客地
精神食糧亦是要物。有人常放一本英文字典,想到什麼便翻查一下。翻譯機亦同此功能。
不少人在公車或捷呱希瑢χ槐痉鸾浡袷讓I瘢袝r還手數佛珠。當此一刻,這幾頁經文最是教人定心。
近時亦有人在包包中帶著文學書的,似備在咖啡館或火車上讀用的。往往是長篇小說,又往往是翻譯的,像宮部美幸的《模仿犯》這種大部頭亦有。由此更見臺灣缺長篇小說,或說缺長篇小說家。
浮耄⑵呤甏筲返陌环盘鄸|西,亦不可能有前述的那一類新式枺鳌=鼤r的包包中既萬物齊備,則臺灣人像是時時都在浪途,常常皆在客地,必須常自行囊中取出枺鱽硐埂4苏婧矛F象也,臺灣人可不用凡事皆只在家中享受矣。而愛戶外或樂意在外間停頓久長些,俱是現代優良國民之最重要表現也。
再談北方山水
在荒曠處找山水,是為撸зp北方山水之宜。北境地土迢撸新范噘囓囻R,不靠舟楫。明人袁小修《游居柿錄》中所記種種縱一葦之所如,隨蕩隨泊,以舟作屋,則是“南船”之玩法了。今人撸湟纳剑孕≈勐齽澗徘ь^轉脖張口盯看奇景羅列,與時更換天然屏風,可謂目不暇接之極例;好則好矣,卻有一點滿桌山珍海味要在一頓飯裏吃完之憾。
過於緊密的經驗,即使絕佳,令人往往刻記不住。逃難中一碗綠豆稀飯常更久存念中。
唐人張文成小說《撸煽摺罚瑘鼍霸诮窀拭C近青海的積石山,黃河走經。今天撸藢W者會去的“炳臁率摺保車蝿荩數梅路稹V皇墙袢硕嘁钥焱Ъ残杏趧⒓覎{水庫,波濤激濺下抵達,這種自海上望見陡崖石刻,備感驚奇,然途程也稍便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