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就是,七十年代是最好的聊天的年代;並且,那時候台灣可能也是全世界聊天最好的地方;須知美國便不是。因有聊不完的話睿辛牟煌甑碾娪芭c創作觀念,還有多之又多、毫不感膩的各方朋友,便此造成台北竟是一塊幾乎算是最能激勵創作的小小天堂了。至少我的創作與聊天甚有關係。我愈是在最後一班公車前聊天聊至熱烈,愈是會在回家後特別有提筆寫些什麼之衝動。譬似那是適才洶湧狂論之延續。
人和人能講上話,並且講得很富變化、很充滿睿模@是多美的事。有的人一輩子不聊天,他的情思如何宣吐?有的人只愛聽,不發表自己言論。亦有人搶著講,不聽別人說;這是較怪的,或許稱得上是過度幽椋碌木窆倌苤ⅰ!
◎賭徒
有時驀然回頭看自己前面三十年,日子究竟是怎麼過過來的,竟自不敢相信;我幾乎可以算是以賭徒的方式來博一博我的人生的。我賭,只下一注,我就是要這樣的來過———睡。睡過頭。不上不愛上的班。不賺不能或不樂意賺的錢。每天挨著混———看看可不可以勉強活得下來。那時年輕,心想,若能自由自在,那該多好,即使有時餓上幾頓飯,睡覺只能睡火車站,也認了。如今五十歲也過了,這幾十年中,竟然還都能睡在房子裡,洠^一天公園,也不曾餓過飯,看來有希望了,看來可以賭得過關了,看來我對人生的賭注下在胡意混自己想弄的而不下在社會說該從事的,有可能是下對了。雖然下對或下錯,我其實也不在乎。行筆至此,怎麼有點沾沾自喜的驕傲味道。切切不可,戒之戒之。倒是可供年輕人有意堅持做自己原意必做之事的溌獏⒖家病!
有人或謂,當然啊,你有才氣,於是敢如此只是埋頭寫作,不顧賺錢云云。然我要說,非也。我那時哪可能有這種「膽識」?我靠的不是才氣,我靠的是任性,是糊塗。但我並不自覺,那時年輕,只是莽撞的要這樣,一弄弄了二、三十年。
只能說,當時想要擁有的枺鳎葎e人要縹緲些罷了。
好比說,有些人想早些把房子置買起來,有些人想早些把學位弄到,有些人想早些在公司或機關把自己的位置安頓好。而我想的,當年,即使今日,全不是這些。
十多年前,有個朋友與我聊起,他說:「有洠в邢脒^,倘有一個公司願請你擔當某個重任,如總經理什麼的,年薪六百萬之類,但必須全心投入,你會去嗎?」我說:「這樣的收入,天價一般高,我一輩子也不敢夢見,實在太可能打動我了,但我不會去。為什麼?因為我是台灣人;這工作做了十年,不過六千萬,六千萬在台灣,買房子還買不到像樣的;若是不買房子,根本用不了那麼大的錢;六千萬若拿來花用,享受還只是劣伲摹9蔬@六千萬,深悉台灣實況的人,根本不用太看得上眼。更主要的,我會想,我的四十五歲至五十五歲這十年,是一生中最寶貴、最要好好抓住的十年,我怎麼會輕易就讓幾千萬給交換掉呢?」
時光飛逝,轉眼又是十年。我今天想:我的五十五歲至六十五歲的這十年,因更衰老了,更是一生中最寶貴、最要好好抓住的十年,更不會做任何的換錢之舉了。
錢,是整個台灣最令人苦樂繫之悲歡繫之的枺鳎晃疫@麼窮,照說最不敢像前述的那麼大言不慚,也非我看得開看得透,這跟不洗澡一樣,你只要窮慣了髒慣了,並一逕將那份糊塗留著,便也皆過得日子了。我常說我銀行存款常只有一千多元,這時我注意到了,接著兩三天會愈來愈逼近零了,然總是不久錢又進來了。我總是自我解嘲,謂:「人為什麼要把別人的錢急著先弄進自己的戶頭裡?為什麼不能讓他人先替你保管那些錢?」
倒像是某首耍{的歌名所言:I love the life I live; I live the life I love。(我愛我過的生活,我過我愛的生活。)
人要任性,任性,任性。如今,已太少人任性了。不任性的人,怎麼能維持健康的精神狀態?他隨時都在妥協、隨時在抑制自己,其不快或耄叹烤鼓苤味嗑茫俊
自己要做得了主。
不會人云亦云,隨波逐流。不會時間到了叫吃飯就吃飯、叫洗澡就洗澡,完全不傾聽自己的臁晟钐幗袉尽2粫X睡到洠ё匀蛔銐虮闩榔饋怼K呤侨涡缘淖罴驯憩F,人必須知道任性的重要。豈不聞日諺:「愈是惡人,睡得愈甜。」吾人有時亦須做一下惡人。
近時有讀者問起我的過日子、我的撸v、我寫枺鞣N種,口頭上演講我亦答了一些,今日在此索性多談一點,便成了這篇稿子。
忘
【聯合報╱舒國治】 2008。08。29 02:31 am
從小就知道的一句成語,「廢寢忘食」,然而我們有多久洠н@麼做了?
連吃飯都會忘掉,那是什麼有趣的事情?必然是有意思到你專注至極連自己都忘掉了。
如果我們不會「忘」事情,代表這階段的我們活得不夠好。
一個總經理在京都玩,玩到超過了時間,連開會都忘掉了,甚至連飛機改期都忘了,試想,他這京都之玩,該是多麼的專注入迷,這種情境,令人多麼羨慕,令人多麼讚佩。
若他只是記得回程,記得返台準時開會,那他有啥特殊、有啥過人之處?
我們今日的問睿闶遣粫!
會忘,表示眼下他正專注於某事,以至於現在的事把它掩蓋掉了。會一直洠肫饋恚硎井敃r他的專注狀態,竟持續了頗一陣子,令那件被忘了的事再也浮不出憶海的水面了。
某次在舊書店,見一人自書中翻出好幾張夾在書頁的一千元鈔,然後也告知了老闆,大夥聊了一下,皆曰:「這人虧大了,竟把錢藏在書裡,卻忘了。」出了店,我再想,他既忘了自己還有這筆錢,又何損失之有?
我們若能忘了曾經借錢給某人,不管是三千塊或是二十萬,豈不正如同不曾把錢借出去過?
好些年前在美國,有一次,我想看某部電影。這部電影極是重要,我已注意了很久,且已準備就緒,於是馬上便要去看了。突的一下,不知是忘了什麼事,或是離城,或是奔赴哪兒,結果就忘了這回事。許多年過去也洠肫稹V钡胶芫煤芫靡葬幔铱戳艘徊侩娪埃吹臅r候我突然浮起某個熟悉的曾經念頭:這部片子是不是和我有過一個什麼樣的淵源?
當然,這部電影便是當年計畫深久要去看的那部。但是,它還是被忘了。而且忘得一點也不痛苦。
小時候你一定為了太多父母親洠炷阋獾氖露薅',然後在哭完五分鐘後睡著,睡醒後卻一點也洠Р桓吲d,全忘了。這種忘,多麼美好,多麼大量。
會不會古人專注某事,忘了吃飯,甚至連著忘了好幾頓,結果發現腸腹更舒服;假設他原本有腸腹不適宿疾,這一忘了進食,反而激發他發明「斷食」之意念,或亦未可知。
若是能忘掉自己有多窮,則不會天天埋怨,天天妄想發財。
若是能忘掉自己多有錢,則不會洠轮焊邭鈸P,期盼全世界都很尊敬自己。
我常會有不少時候,什麼也洠ё觯瑓s什麼也想做,又什麼也忘了做;這種時候,忽的一下子一天過去了,一下子一個月又過去了,一下子一年兩年三年過去了,而我也洠Р煊X究竟怎麼了。
會不會這其實就是最當然的狀態?
假如人確實有時會自然處於真空,腦筋洠赌铑^,對外界洠斗磻瑫粫颈闶且环N天然必須的「冰封」,令你在融解之前完全處於停頓,能源處於最小量的消耗,以備日後有亟需之時得以大規模的提供?
且想一事,倘若人能活一百二十歲,難保他不在生命中好幾個階段各冰封上個五年十年嗎?
見到有些小孩,觀看他的言行,見出他已知道許多優劣,他已懂得勢利,已懂貧富。為什麼他有那麼多的知?哦,對了,是他的家人已告知、已傳遞、已明示他這類見解。
我開始想,我的幼時完全不知這些事,或許是我家人洠н@麼教育我,更或許是我的家人他們自己亦不知這些事。此其非他們便活在無知的狀態?
欲做真人,便要少知。
便像有些人,他知道得太多,於是他什麼也不知道。
如何捐錢
舒國治 2009/07/16 聯合報
這個世界上,很多人為缺錢操心,同時也有極多極多的人費不少心思把錢怎麼往外花,其中一項,是想把它捐掉。
把錢花掉,是一門學問。花錢shopping只是其中小小的一個小節。後來,連買枺鲹碓谏磉呉矟u不那麼有趣了,便想到另一些「用掉」的方法,像旅行,像吃掉喝掉。另真有一類人,不愛擁有物伲嗖粣圻^奢的吃喝,更不愛枺芪髋艿穆眯校瑓s輕易的賺取了很多錢,便耄щ'想將之施給別人。
不捐太多 恰如其分
一個想捐錢的人,某次在公園,見人拉小提琴,拉得真好,而圍觀者只會丟些幾十元銅板到他的琴盒。這時他便悄悄的投進了幾十張百元鈔(為了看起來像是很多人貢獻的,而非一人)。後來有人問他會不會投許多千元鈔進去,他說不會。並說,捐獻亦該恰如其分。
這捐錢者又說,他想自己明察暗訪的找適當的事或地點把錢捐送出去,而不是透過機構、基金會、或透過一些早已一逕進行慈善工作的事業體。
他找了一些中、小學的優秀教師,請他們查訪出有哪些學生家境清寒,便贈錢給他們。
他四處下鄉,遇到好的蜂農,便仔細嚐他的蜂蜜,若此人敦厚篤實,製蜜又好,便每年大量的購買,一來鼓勵此人務實,二來以之送人。同理,他找了很多好產品,像優伲拿祝裰挥锰桥cZ製的梅,像有機的茶,像土雞的蛋,老太太用月桃葉編的籃子,家庭主婦用零碎布料縫成的布袋,將它們買下來,搬有邿o,以之送各地的朋友。他隨時開著一部中型休旅車,車上常載滿了各樣貨品,有的前一站買了後一站送掉。
優伲a品 值得花錢
他把錢花在生產優伲返娜松砩希且患Φ拢侔褍炠|品送到需要的人身上,是另一件功能。只是若要開發更多的優伲a家與找出更多的需要者,有賴一種珍貴的資訊。
譬似你找到一本好書,很想送給需要的人;這種事有賴資訊。尤其是書,必須幾乎是你面對面的與某人講上一陣子話,然後親手交給他,他才會有感覺。絕不可你買了五百本,放在某處歡迎任何人去索取,這就行不通了。且看無數電話亭上放的善書便知。
同理,你費了很多力氣,開車至山上摘得的野菜,也必須找到適當的人當面持贈,而不宜放在一處任人提取。乃有人揀揀撥撥、又有人挑挑放放,造成旁人不願再取也。
美妙學問 大家鑽研
至若你知悉何人在公園教簡易功法對許多種慢性病極有效,又好幾位中醫師對哪幾種病之治療極有心得,這類資訊端的太富價值,但亦需適當的覓得那些接收者。
幫助需要者,不論是捐錢、捐方法、捐送觀念,皆是一樁工程,更是一件極有意思、極有意義、極需社會各種人才投入鑽研的美妙學問。
■No Country for Young Men
之於「冏男孩」的隨想
20080913
這兩年,在台灣看電影,據說更有意思了。原因是,愈來愈多的台灣人過日子情氛被有意無意的拍出來了。先是「練習曲」,接著「九降風」、「海角七號」。
前幾天,看了一部「冏男孩」,描述兩個小男孩在他們生活周遭的探險與夢想;而我們這些大人,若隨著影片去跟蹤他們探險夢想,想必可以很慚愧的跟自己說:No Country for Young Men!(真不是小孩待的地方!)
乃因大人都在忙著打理自己的世界,也就是我們每天生活所在的這個周遭。
這個周遭,這次表現在微有城鄉交集的一個河岸市鎮(如淡水之類),附近有頗鄉情豐潤的菜場。台灣電影,習慣替故事之發生地選取一處深具風韻的場景,不管是鄉愁的理由,抑是別的。
校園。片中的校園,與兩主人的家相較下,顯得太是光亮。這兩小孩,1號與2號竟然把整個學校當作是隨意探險的熟悉之極的堡壘,讓人感到這兩小孩像是好萊墸У漠a物一般,乃台灣孩子還未發展出過高的個人主義。
家庭。2號與阿媽住在一起。阿媽,是台灣最偉大的寶藏。多少的家庭,若洠в兴銕缀鯚o法撐得下去。演員梅芳,恰恰也是台灣新電影的寶藏,有了她,你看到極多極多的微不足道卻又細膩之極的台灣。這部片子,有頗大的樂趣是可以觀賞到很多的梅芳。
街坊。我們觀眾中必然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