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在电视节目里,在政治领域说明我的观点。这将是最后两三次节目的重大主题之一。不过我将用明确的、具体的例子来解释,这将不是哲学,至少这将不用哲学方式来表达。
——你以为你能说服人?
——我不知道。我将尽力而为。
——弗朗索瓦·乔治最近在《现代》上发表一篇文章,他大致是这样写的:“如果我的思想未能说服大家,想必是因为我的思想并非完全正确。”你也会说类似的话吗?
——这话说得好,大家在某个时刻都会产生这种想法。但这并不证明这种想法是对的;有些思想要过很长时间才能叫人信服。人人都有灰心丧气的时刻。我想我在这种时刻也可能说这一类话。不过这样说既是过分抬举“大家”——既然这里要讨论的是思想是否正确而不是大家怎么想,又是接受正确思想会马上取得胜利的看法——这同样是不对的。假设苏格拉底临死前讲过这样一句话,那岂非一大笑话!他的思想影响了世界,不过是在他死后很久。
——而你呢,你觉得你的思想产生影响了吗?
——我希望我的思想将有影响。我想人们自己对于他们的思想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有过的重要性所知甚少,这种情况是件好事。
——读者写给你的信不说明一点问题吗?
——一个读者的信又能代表什么呢?况且人家现在不怎么给我写信了。有个时期,我收到许多信。现在几乎没有人给我写信。我对我收到的信也不太感兴趣了:就算有人跟我说他很爱我吧,这对我起不了大作用,这不说明什么。我曾与许多我不认识的人通信,他们给我写信,我给他们回信。总有一天关系中断了,不是他们对我某一封回信不满意,就是他们突然去忙别的事情了。这一切使我在收到一封看样子很诚恳的信的时候也不抱什么幻想。何况我收到不少疯子的来信,我不知道比如纪德这样一个作家收到的信件里,疯子来信是否占同样比例。至少对我来说,从我开始发表作品起,总有几个疯子跟在我背后。我不知道这与我写的内容有关呢,还是所有的作家都会引起疯子向他们倾吐衷情或提出要求。《恶心》发表以后,许多人说我是疯子或者说我讲的是一个疯子的故事:这足以使某些人产生与我建立联系的想法。《圣冉奈》发表以后,我也收到许多同性恋者的来信,这只是因为我讲了一个同性恋者的事,而他们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不过我跟你说,虽然我有时还能收到一些信,我对它们已不感兴趣了。
第六部分:萨特精选集文论生活给了我想要的东西
——你是否觉得,遇事冷漠,这就是到了老年?
——我没有说我冷漠了!
——还有什么东西使你真正感兴趣?
——音乐,我已跟你说过,哲学和政治。
——但是这让你激动?
——不,不再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激动了。我把自己放在比较超脱的位子上……
——你还想补充什么?
——在某种意义上,不妨说需要补充一切,在另一个意义上,又什么都不需要补充了。说一切,因为相对于我们说过的话而言,还有所有剩下来的一切有待于用心发掘。不过这不是人们在一次答记者问里能够做到的事情。我每次接受记者采访都有这种感觉。在某种意义上,答记者问总不能尽如人意,因为本来你确实还有许多话要说。你在回答问题的同时会想起那些话,而那些话跟你的答复恰巧相反。不过,说清这一点之后,我想作为我七十岁上的肖像,我们这次谈话是符合实际的。
——你不至于像西蒙娜·德·波伏瓦那样,临了说你“受骗上当”了?
——不,我不会这么说。何况她本人,你也知道,她的意思不是说她受到生活的欺骗,而是说她在写这本书指《时势的力量》,加利马出版社,一九六三年版。——原注的场合里,就是说在阿尔及利亚战争之后等等,感到自己受骗上当了,她这样解释是对的。至于我,我不会说这个话;我没有上过任何东西的当,没有任何东西曾使我感到失望。我见过一些人,好坏都有——坏人只是对于某些目的而言才成其为坏人——我写过书,我生活过,我什么也不遗憾。
——总之,迄今为止,生活对于你是美好的?
——总的来说是好的。我看不出我有什么要责怪它的地方。生活给了我想要的东西,同时它又让我认识到这没多大意思。不过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最后这番声明看破一切的调子引起哈哈大笑,谈话就此结束。〕
应当保留笑的能力。你要加上:“伴随着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