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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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学散步-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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旄,谓之乐。”

    构成音乐的音,不是一般的嘈声、响声,乃是“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是由一般声里提出来的,能和“声相应”,能“变成方”,即参加了乐律里的音。所以《乐记》又说:“声成文,谓之音。”乐音是清音,不是凡响。由乐音构成乐曲,成功音乐形象。

    这种合于律的音和音组织起来,就是“比音而乐之”,它里面含着节奏、和声、旋律。用节奏、和声、旋律构成的音乐形象,和舞蹈、诗歌结合起来,就在绘画、雕塑、文学等造型艺术以外,拿它独特的形式传达生活的意境,各种情感的起伏节奏。一个堕落的阶级,生活颓废,心灵空虚,也就没有了生活的节奏与和谐。他们的所谓音乐就成了嘈声杂响,创造不出旋律来表现有深度有意义的生命境界。节奏、和声、旋律是音乐的核心,它是形式,也是内容。它是最微妙的创造性的形式,也就启示着最深刻的内容,形式与内容在这里是水乳难分了。音乐这种特殊的表现和它的深厚的感染力使得古代人民不断地探索它的秘密,用神话、传说来寄寓他们对音乐的领悟和理想。我现在先介绍欧洲的两个音乐故事。一个是古代的,一个是近代的。

    古代希腊传说着歌者奥尔菲斯的故事说:歌者奥尔菲斯,他是首先给予木石以名号的人,他凭借这名号催眠了它们,使它们象着了魔,解脱了自己,追随他走。他走到一块空旷的地方,弹起他的七弦琴来,这空场上竟涌现出一个市场。音乐演奏完了,旋律和节奏却凝住不散,表现在市场建筑里。市民们在这个由音乐凝成的城市里来往漫步,周旋在永恒的韵律之中。歌德谈到这段神话时,曾经指出人们在罗马彼得大教堂里散步也会有这同样的经验,会觉得自己是游泳在石柱林的乐奏的享受中。所以在十九世纪初,德国浪漫派文学家口里流传着一句话说:“建筑是凝冻着的音乐。”说这话的第一个人据说是浪漫主义哲学家谢林,歌德认为这是一个美丽的思想。到了十九世纪中叶,音乐理论家和作曲家姆尼兹·豪普德曼把这句话倒转过来,他在他的名著《和声与节拍的本性》里称呼音乐是“流动着的建筑”。这话的意思是说音乐虽是在时间里流逝不停的演奏着,但它的内部却具有着极严整的形式,间架和结构,依顺着和声、节奏、旋律的规律,象一座建筑物那样。它里面有着数学的比例。我现在再谈谈近代法国诗人梵乐希写了一本论建筑的书,名叫《优班尼欧斯或论建筑》。这里有一段对话,是叙述一位建筑师和他的朋友费得诺斯在郊原散步时的谈话,他对费说:“听呵,费得诺斯,这个小庙,离这里几步路,我替赫尔墨斯建造的,假使你知道,它对我的意义是什么?当过路的人看见它,不外是一个丰姿绰约的小庙,——一件小东西,四根石柱在一单纯的体式中,——我在它里面却寄寓着我生命里一个光明日子的回忆,啊,甜蜜可爱的变化呀!这个窈窕的小庙宇,没有人想到,它是一个珂玲斯女郎底数学的造象呀!这个我曾幸福地恋爱着的女郎,这小庙是很忠实地复示着她的身体的特殊的比例,它为我活着。我寄寓于它的,它回赐给我。”费得诺斯说:“怪不得它有这般不可思议的窈窕呢!人在它里面真能感觉到一个人格的存在,一个女子的奇花初放,一个可爱的人儿的音乐的和谐。它唤醒一个不能达到边缘的回忆。而这个造型的开始——它的完成是你所占有的——已经足够解放心灵同时惊撼着它。倘使我放肆我的想象,我就要,你晓得,把它唤做一阕新婚的歌,里面夹着清亮的笛声,我现在已听到它在我内心里升起来了。”

    这寓言里面有三个对象:

    (一)一个少女的窈窕的躯体——它的美妙的比例,它的微妙的数学构造。

    (二)但这躯体的比例却又是流动着的,是活人的生动的节奏、韵律;它在人们的想象里展开成为一出新婚的歌曲,里面夹着清脆的笛声,闪灼着愉快的亮光。

    (三)这少女的躯体,它的数学的结构,在她的爱人的手里却实现成为一座云石的小建筑,一个希腊的小庙宇。这四根石柱由于微妙的数学关系发出音响的清韵,传出少女的幽姿,它的不可模拟的谐和正表达着少女的体态。艺术家把他的梦寐中的爱人永远凝结在这不朽的建筑里,就象印度的夏吉汗为纪念他的美丽的爱妻塔姬建造了那座闻名世界的塔姬后陵墓。这一建筑在月光下展开一个美不可言的幽境,令人仿佛见到夏吉汗的痴爱和那不可再见的美人永远凝结不散,象一出歌。

    从梵乐希那个故事里,我们见到音乐和建筑和生活的三角关系。生活的经历是主体,音乐用旋律、和谐、节奏把它提高、深化、概括,建筑又用比例、匀衡、节奏,把它在空间里形象化。

    这音乐和建筑里的形式美不是空洞的,而正是最深入地体现出心灵所把握到的对象的本质。就象科学家用高度抽象的数学方程式探索物质的核心那样。“真”和“美”,“具体”和“抽象”,在这里是出于一个源泉,归结到一个成果。

    在中国的古代,孔子是个极爱音乐的人,也是最懂得音乐的人。《论语》上说他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他极简约而精确地说出一个乐曲的构造。《论语·八佾》篇载:子语鲁太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起始,众音齐奏。展开后,协调着向前演进,音调纯洁。继之,聚精会神,达到高峰,主题突出,音调响亮。最后,收声落调,余音袅袅,情韵不匮,乐曲在意味隽永里完成。这是多么简约而美妙的描述呀!

    但是孔子不只是欣赏音乐的形式的美,他更重视音乐的内容的善。《论语·八佾》篇又记载:“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这善不只是表现在古代所谓圣人的德行事功里,也表现在一个初生的婴儿的纯洁的目光里面。西汉刘向的《说苑》里记述一段故事说:“孔子至齐郭门外,遇婴儿,其视精,其心正,其行端,孔子曰:‘趣驱之,趣驱之,韶乐将作。’”他看见这婴儿的眼睛里天真圣洁,神一般的境界,非常感动,叫他的御者快些走近到他那里去,韶乐将升起了。他把这婴儿的心灵的美比做他素来最爱敬的韶乐,认为这是韶乐所启示的内容。由于音乐能启示这深厚的内容,孔子重视他的教育意义,他不要放郑声,因郑声淫,是太过,太刺激,不够朴质。他是主张文质彬彬的,主张绘事后素,礼同乐是要基于内容的美的。所以《子罕》篇记载他晚年说:“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他的正乐,大概就是将三百篇的诗整理得能上管弦,而且合于韶武雅颂之音。

    孔子这样重视音乐,了解音乐,他自己的生活也音乐化了。这就是生活里把“条理”,规律与“活泼的生命情趣”结合起来,就象音乐把音乐形式同情感内容结合起来那样。所以孟子赞扬孔子说:“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力与智结合,才有“中”的可能。艺术的创造也是这样。艺术创作的完成,所谓“中”,不是简单的事。“其中,非尔力也”。光有力还不能保证它的必“中”呢!

    从我上面所讲的故事和寓言里,我们看见音乐可能表达的三方面。(一)是形象的和抒情的:一个爱人的躯体的美可以由一个建筑物的数学形象传达出来,而这形象又好象是一曲新婚的歌。(二)是婴儿的一双眼睛令人感到心灵的天真圣洁,竟会引起孔子认为韶乐将作。(三)是孔子的丰富的人格是形式与内容的统一,始条理终条理,象一金声而玉振的交响乐。

    《乐记》上说:“歌者直己而陈德也。动己而天地应焉,四时和焉,星辰理焉,万物育焉。”中国古代人这样尊重歌者,不是和希腊神话里赞颂奥尔菲斯一样吗?但也可以从这里面看出它们的差别来。希腊半岛上城邦人民的意识更着重在城市生活里的秩序和组织,中国的广大平原的农业社会却以天地四时为主要环境,人们的生产劳动是和天地四时的节奏相适应。古人曾说,“同劫谓之静”,这就是说,流动中有秩序,音乐里有建筑,动中有静。

    希腊从梭龙到柏拉图都曾替城邦立法,着重在齐同划一,中国哲学家却认为“乐者天地之和,礼者天地之序”,“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乐记》),更倾向着“和而不同”,气象宏廓,这就是更倾向“乐”的和谐与节奏。因而中国古代的音乐思想,从孔子的论乐、荀子的《乐论》到《礼记》里的《乐记》,——《乐记》里什么是公孙尼子的原来的著作,尚待我们研究,但其中却包含着中国古代极为重要的宇宙观念、政教思想和艺术见解。就象我们研究西洋哲学必须理解数学、几何学那样,研究中国古代哲学也要理解中国音乐思想。数学与音乐是中西古代哲学思维里的灵魂呀!(两汉哲学里的音乐思想和嵇康的声无哀乐论都极重要)数理的智慧与音乐的智慧构成哲学智慧。中国在哲学发展里曾经丧失了数学智慧与音乐智慧的结合,堕入庸俗;西方在毕达哥拉斯以后割裂了数学智慧与音乐智慧。数学孕育了自然科学,音乐独立发展为近代交响乐与歌剧,资产阶级的文化显得支离破碎。社会主义将为中国创造数学智慧与音乐智慧的新综合,替人类建立幸福的丰饶的生活和真正的文化。

    我们在《乐记》里见到音乐思想与数学思想的密切结合。《乐记》上《乐象》篇里赞美音乐,说它“清明象天,广大象地,终始象四时,周旋象风雨,五色成文而不乱,八风从律而不奸,百度得数而有常。小大相成,终始相生,倡和清浊,迭相为经,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在这段话里见到音乐能够表象宇宙,内具规律和度数,对人类的精神和社会生活有良好影响,可以满足人们在哲学探讨里追求真、善、美的要求。音乐和度数和道德在源头上是结合着的。《乐记·师乙》篇上说:“夫歌者直己而陈德也。动已而天地应焉,四诗和焉,星辰理焉,万物育焉。”德的范围很广,文治、武功、人的品德都是音乐所能陈述的德。所以《尚书·舜典》篇上说:“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关于音乐表现德的形象,《乐记》上记载有关于大武的乐舞的一段,很详细,可以令人想见古代乐舞的“容”,这是表象周武王的武功,里面种种动作,含有戏剧的意味。同戏不同的地方就是乐人演奏时的衣服和舞时动作是一律相同的。这—段的内容是:“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复缀,以崇天子。夹振之而驷伐,盛威于中国也。分夹而进,事蚤济也。久立于缀,以待诸侯之至也。”郑康成注曰:“成,犹奏也,每奏武曲,一终为一成。始奏,象观兵盟津时也。再奏,象克殷时也。三奏,象克殷有余力而返也。四奏,象南方荆蛮之国侵畔者服也。五奏,象周公召公分职而治也。六奏,象兵还振旅也。复缀,反位止也。驷,当为四,声之误也。每奏四伐,一击一刺为一伐。分犹部曲也,事,犹为也。济,成也。舞者各有部曲之列,又夹振之者,象用兵务于早成也。久立于缀,象武王伐纣待诸侯也。”(见《乐记·宾牟贾》篇)

    我们在这里见到舞蹈、戏剧、诗歌和音乐的原始的结合。所以《乐象》篇文说:“德者,性之端也。乐者,德之华也。金石丝竹,乐之器也。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唯乐不可以为伪。”

    古代哲学家认识到乐韵境界是极为丰富而又高尚的,它是文化的集冲和提高的表现。“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英华发外。”这是多么精神饱满,生活力旺盛的民族表现。“乐”的表现人生是“不可以为伪”,就象数学能够表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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