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莞看了眼扣在她琵琶骨下的铁勾,虽然知道她不会疼,但还是伸手替她取下。
“干什么?”黑无常冷冰冰的呵斥。
这时乔莞已经取了下来,递给对方的同时微微弯腰,客气的向对方作揖:“范八爷,我与这只女鬼相识一场,不知能否卖小人一个面子,让我一同上路?”
范无救目光清冷:“黄泉路并不是我一人所开,你若要陪同我自然不会反对,但你无端端取下勾魂锁作甚?她若是跑了,你愿担责?”
乔莞客客气气的点头:“我担,我担。”
范无救不屑:“你一个小小阴司担当得起么?快让开。”
说罢,朝着两人挥动锁链。
阿琪眯起眼,如果真要一拼,她也不是全无胜算,但乔莞直挺挺的挡在她面前,明明是小小的个头,瘦瘦的肩,看起来却格外的温暖与可靠。
乔莞摇摇头,赖着不肯走,眼瞅着气氛越发紧张,她突然的一笑,一脸讪讪的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女鬼顿时僵住,额际落下几道黑线。
乔莞献宝似的将小香火递给对方:“不知范八爷能否行个方便?”
谈判不成,她行贿……
范无救用眼角瞧她,而后又落于那瓶小香火,最终收回衣兜,催促着她们离开。
“走,莫要误了时辰。”
“是,是。”
见这事成了,乔莞的眼睛顿时一亮,一把握住阿琪的手,慢吞吞的跟上……而后者则在被她握住的同时,神情微滞。
约莫是过了两三分钟的样子,他们已经走下了望乡台,再往后就是恶狗岭、金鸡山……然后才能到酆都城,出了酆都城,才能真正抵达还魂崖。
当年她的工作就是在还魂崖附近徘徊,带着喝过孟婆汤的魂魄投胎,枯燥的生活,每日周而复始的工作,没想到一晃眼就过去了数十年。
乔莞走得很慢,牵着阿琪的手,故意在这里看看,那里逛逛,而刚收了她好处的黑无常也不好作声,于是两人一路欣赏着风景,跟旅游似的,直至出到鬼城。
没了勾魂锁,阿琪的脚步变得轻松了些,她抬头望了眼没有日月的天际,似乎离奈何桥越来越近了。
她突然叫她:“乔莞。”
乔莞低低应声:“嗯。”
阿琪脸色凝重:“下一世,我会是畜生对吗?”
乔莞心头“咯噔”一声,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点头:“是……但我跟郑叔说说,也许能向判官求情,让你少受几世苦……”
阿琪冷笑:“这样我还不如一直留在阳间。”
乔莞死死的握住她的手,咬着牙:“瞎说,你难道不想重新做人?”
阿琪瞥她一眼,又是冷笑:“做人有什么意思?短暂而渺小的生命过后,就是不间断的无限循环,生了死,死了生,你说这有什么意思?”
乔莞垂着脑袋,曾经她也是这么想,但现在……
“当然有意思,一生虽短,但总有些人,有些事,会让你有点盼头。”
阿琪沉默的看着她,淡淡的道:“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乔莞毫不犹豫的点头:“会。”
她咧嘴一笑,突然挣开她的手,一个人上了奈何桥。
奈何桥边阴风阵阵,吹得她腰间的细带乱飞,乔莞见状匆匆攥入手里,正待跟上,又听那女子冷冰冰的一句。
“呆子,别跟过来。”
乔莞愣了下,脚步跟着一顿,手也松开了。
“你看着我走,不许离开。”她背过身,不远处除了孟婆还站了一个老者,她猜想那也许是乔莞时常挂在嘴边的郑叔。
已经白发苍苍的孟婆递过来一碗浓汤,她却不着急喝,反倒对一旁的老者道:“我有一事要问。”
郑叔摸了把胡子:“你问。”
阿琪微微抬头:“李天昭的转世在哪?”
郑叔摇头:“我只负责引你投胎,其他的一概不知。”
阿琪不作声,也不喝汤,只是沉默的与他对峙。
郑叔又是一叹:“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总归躲不过一场轮回。”
见眼前的女鬼仍旧不动,他无奈道:“也罢,我就告诉你吧。”
话落,老者突然抬起了手,穿过她的肩膀,笔直的指向远方。
她顺着他所指引的方向看去……
四目相对,她突然一笑,从乔莞那角度看去,只觉得阿琪的笑容真美,少了那层怨气,她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三百年前的妙龄少女,弯弯的眉,细长的眼,她找不出形容词,只觉得真美,美得她心神又是一荡,那里似乎有些疼了。
呆子。
乔莞读出了她的嘴型,心中正诧异着,又见她启唇,红唇蠕动,说了三个字。
我走了。
她重新背对着她,不再看她那张憨憨的面容。
她怎么没一早认出来?那明明就是她的天昭,让他站着就站着,不让他过来他就绝对不会过来,又傻,又呆,心肠也软,没她看着就会给人欺负了去……
郑叔见她端起了碗,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不告诉她?”
阿琪停顿了一下,淡淡摇头:“为何要告诉他?我既然已死去多年,早已不是他熟悉的阿琪,他也再不是心中只有我一人的天昭,再与他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她目光有些深,脑海中又浮起了那张憨憨的笑脸。
她曾经的心愿便是手刃仇人,然后再见他一面,如今两者都已经实现,她该满足了。
“替我向她说声谢谢。”
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三百年前她错过了与他白头偕老的机会,三百年后她又以另一幅模样出现,到现在她还记得,那个白白净净,一身长袍的邻家女孩,她站在风里对她作揖,黑白分明的眸中清亮一片。
——我是地府鬼差。
阿琪没有转过身,即便不转身也能感受到身后那人的视线,够了,能再与他相见,她此生无憾。
一仰头,她毫不犹豫的喝下那碗孟婆汤,而后在乔莞的注视下,浑浑噩噩的被送走。
一股阴风吹得水面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几只鬼鸟站在树顶,扇着翅膀,发出“嘎嘎”的凄厉叫声。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再也看不到阿琪的身影,乔莞也没走。
她抹抹眼泪蹲在忘川河边发呆,一颗一颗的小石子往河里投,“噗通”一声与当初送走奶奶的时候差不多。
这时,一旁突然递过来一张纸,乔莞原以为是要给她擦泪,接过擤了擤鼻涕才发现上面有字。
“这是什么?”乔莞皱着眉头咕哝了句,可两眼依旧没离开上头用毛笔写下的地址和时间。
郑叔垂下眼皮,用力揉了揉她的发,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乔莞自然不是笨蛋,隔天就找上了那户人家,恰好那人是她们的邻居,恰好那一户人家里有一只刚怀孕没多久的母猫……
于是乔莞天天往那头跑,连私房钱都掏了出来,好吃好喝的给供着,而在同年的六月,母猫终于生了四只小猫……
但是乔莞又愁了,四只小黑猫长得一模一样,她实在分不出哪只是阿琪,只能天天上人家里报道,等到小猫断奶,又打起了把四只全带走的心思。
可惜乔妈不同意,乔莞没辙,便心生一计,冲着几只小奶猫伸出手背……另外三只像是没瞧到,只有原本正在舔舐爪子的小黑猫冲她挥了过来……
这速度,这力度,还有那毫不犹豫的果决!
一道浅浅的血痕出现在她手背上,而那户人家却是心头一惊,赶忙上前查看,谁知乔莞只是咧着嘴笑,笑完便把小黑猫抱回了家。
——
从地府回来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黑沉沉的天空像裂了道口子不停的往下泼水。
乔莞匆匆回到身体,撑着一把伞便出了门,可尽管如此,去到医院的时候,身上也湿了三分之一。
到处都是消毒味的医院,病房的门虚掩着,透过那道缝隙她看到了躺在床上熟睡的男人。
他看似很累,也许魂魄出窍的时间太久,需要一个缓和的时间,所以睡得格外的深沉,可即便熟睡,眉心也依旧紧皱着。
乔莞轻手轻脚的把门带上,站在床畔观察起他的睡颜,如今的傅天琅仿佛褪去所有的伪装仅留下一个纯粹的轮廓,安静的模样几乎找不到一丝攻击性,无害得几乎与平日判若两人。
乔莞眨也不眨的盯了他许久,忍不住伸手试图抚平他的眉心,可听着对方一声闷哼,又匆匆的收回手,而后她在他床边坐下,看着他的侧脸一时出了神。
假如他就是当初把她拽入轮回道的无脸男,那么很可能他也重生了,既然两人都重生,那么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但是想想十八岁的劫,乔莞死死咬唇,又打消了与他坦白的打算。
告诉他有什么用?一切都是注定好的,跟他说了他又能做什么,现在她剩下的时间连两年都不到了,难不成告诉他以后两人抱在一块一起心惊胆战的过完往后的分分秒秒?
还不如她将秘密藏好,快快乐乐的和他度过余下的日子,不管那日子多长,至少有个盼头……
乔莞轻轻抚上他的脸,顺着他的轮廓来回摩挲。
“琅哥,我努力试一次,但是如果……我说如果实在撑不下去……你不要怪我……”
她还记得他下一世会入畜生道,换言之他们能有的也就是这一辈子,所以她就算再害怕也不敢放弃了,为了两人的白头之约,她可以试一次,在十八层地狱走一遭替曾经的自己赎罪,但她心里其实没谱,隐隐的还是觉得害怕,害怕自己撑不下去,所以先和他说好,假如她真的支持不住……
这时,手腕蓦然一紧,刚才还在熟睡的男人突然扣住了她。
四目相对,乔莞缓缓抬起头,刘海半遮住了眼睛,但还是露出了一双发红的眼眶。
他愣了下,转而抚上她的眼:“哭了?”
她停顿片刻,闭上干涩的眼睛摇头:“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他没放手,目光落于她白皙的指尖:“不用。”
她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关心的又问:“你的身体……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他摇头,粗粝的指腹轻轻的在她手指上磨蹭,不,应该说是在她指尖的锁链上轻抚。
如今看来,乔莞手上戴的是五个银制的指环,每个指环上都有一个接口,他暗想那应该是可以拉伸的设计,而后心随意动,他触上那个类似小环的接口,却以肉身穿了过去……
这不是阳间的东西,所以他无法触碰?
傅天琅皱起眉,目光又落于她别再腰际的锁拷,那也许是鬼差用于捕捉魂魄的法器。
“莞莞。”他冰凉的指尖在她掌心划过。
乔莞心神一荡,嗫嚅的说:“怎么?”
“再过来一点。”
她如言过去,直接被他拉进了怀里。
他将她卷入被中,两条粗壮的胳膊就像老树根一样的环着她的腰,如今两人隔得如此的近,贴在他胸膛上,近得她甚至能听清他沉稳的心跳。
她用手指在他胸膛上打圈:“你的身体,真的没事了吗?”
她很担心灵魂排斥的问题,毕竟他在不久之前才吞掉了赵启的元神,如果有不良反应怎么办?
傅天琅摇头:“我很好。”
不仅很好,在醒来的那一刻,浑身的元气是前所未有的充沛……
乔莞缓缓抬头,对上他坚毅的下巴。
两人静默片刻,他垂眸问:“是你救了我?”
乔莞愣了下,直接把赵通阳搬了出来:“不是,是赵灵的爸爸。”
她想了想,缓缓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但在自己那部分则隐瞒了实情。
他定定地看着她,认真的把她的话听完,却没有全信,毕竟在他醒来之初见到的是她匆匆离去的背影。
“莞莞。”他双臂发颤,赵启是什么人,既然能轻松将他放倒他必定不简单,可她却在他不知情的时候,为了救他独自涉险……
乔莞察觉到他的战栗,便顺势搂上他的脖子,嘟着嘴亲了亲他的下颚。
随即,他目光一滞,毫不犹豫的俯下身,重重的吻上她的唇。
这一次他吻得极致,吻得热烈,好像要吻进她的骨子里,她一开始还不太习惯,后来慢慢的回应,直到安静的病房内全是沉重的喘息。
等他松开她,乔莞软趴趴的倒在他胸前,身上被染上了这人的温度,耳边则时不时传来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心跳。
她松了口气,他回来了,一个活生生的傅天琅又回到了她身边。
“琅哥,你觉得人有下辈子吗?”她咕哝一声,小声的在他胸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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