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外,还特行飞禀。
禀帖送出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殷方又派人前往平桥村打听消息。不大会儿,消息接二连三地说来;平桥教民三十余家,一百余口,尽皆不见,而且教民居住的房屋和教堂也被烧得精光。
一百多人一个不见?是何等恐怖!殷方一听惊得都说不出话来。那这些人到底上哪儿了呢?要是被杀也得有尸体啊!
要是被烧,也得有骨骸或别的什么东西留下,怎么会什么都不见呢?殷方本想自己前去查看,但想起昨夜经历,又改变了主意,只是多派人到平桥查个明白。但回来报告消息的人都说只见废墟,不见尸体。奇怪!奇怪!很多人都这么说。
这时又有消息说邻近各县昨夜都有这样的事发生,教堂被烧,教民被杀。殷方不禁想:这恐怕是一次有预谋的活动,但他不敢说出来,这事儿可不敢随便说。
过了几日,直隶总督荣禄派了一支官兵来,领兵官是一员副将,名叫王文武,副将从二品,已够资格戴红顶子,但职司不过总督亲军的一员营官,所带出来的兵亦只马卒八十名。王文武这次下来并非是因殷方前日飞禀有变而前来剿办的,他是奉直隶总督荣禄的命带着懿旨前来镇压解散义和团的。
王文武的到来,使殷方看到了自己推脱责任的希望,也看到了处理事情的办法。这几天来,由于各地团民纷纷效仿平桥,易州及其附近诸县已经十分混乱,这是殷方苦恼的事,他拿不出办法来。王文武自然是被奉为上宾了。殷方热情招待着。
在为王文武特设的宴上,王文武对作陪的殷方及当地土绅说:“我奉制军面谕,义和团只可抗,不可剿。而且还有公事。”
王文武取出公文来,让殷方等人传观,见上面写着:“迅往镇压,妥力解散。”殷方一看,心里就在权衡开了。说实在的,他平时也是很恨这些为虎作伥,为非作歹的教民。这些教民不但欺侮百姓,而且连当地官府他们都敢不买帐,这些人平时也不交粮和税赋,而且还经常向官府要这要那,官府不敢不给。在殷方手中,像罗瑞生那样的案子只是众多案例中的一个而已,所以殷方对教民是相当不满的。对于义和团呢?这些人吹得太神以至于有些骗人的玩意,他们杀教民、烧教堂固然好,但是他们却有些过份。这些人没有纪律,没有统一的组织,只有杀教民的热情而已,而且这些人不免有杀人、放火、抢财之嫌,这是殷方不喜欢的,因而他对于义和团也不是有太多的好感。不过既然制军有面谕,在教民和义和团中他自然倾向于义和团。还是替义和团开脱开脱吧。
“平桥没有杀人,只是烧了房子,用不着镇压了。”
“但这是我的职司所在,我还是得去看一看。”王文武道,“各地义和团现在闹得很凶,前天我从保定以南的张登店经过,那儿义和团和教民正在开战。教堂洋楼上放着几尊大炮,每尊炮上骑着一位赤身露体的孕妇,名曰‘镇炮’,说是可以破义和团的法术。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王文武看着大家问,各位只是摇头。
“结果妖法没破了,还有三个孕妇被义和团用搭钩钩下来白刃交加给杀死了,不过,义和团也没有拣得便宜,教堂上七尊大炮一开,打死了几十个人,义和团被迫后退。”
在座诸位听了无不毛骨悚然,有人便问王文武:“王将军,你怎么没镇压?”
“哼!我不想要命了,制旨再三给我交待,不准镇压,只准妥办解散,再说,我镇压谁呢?镇压义和团?镇压教民?我就那么八十马队能干什么啊!”
话说得很是坦白,也很是明了,既承认自己没有力量镇压也承认自己不敢镇压。诸位乡绅听了不禁摇了摇头,不知是为今天的局势摇头,还是如王文武没有镇压而摇头。
“民教相争何时能了?”一个士绅慨然道。
“哎,也怪制军听信廷臬台的话。”王文武有些心有戚戚焉地说。
廷臬台即廷雍,是按察使,原籍满州正黄旗,以贡生起家。此人很是相信民心可用,因而总在裕禄面前夸奖义和团是些忠勇之士,能于国家危难之时慷慨捐躯。而裕禄自己不无主见,因而不便为廷雍的话所动,依违两可,对义和团观望起来。由此北上的义和团利用此机会,大力发展起来。
“怎么廷藩台没有劝制军?”殷方问道。
廷藩台是廷杰,满州正白旗人。此人颇通些洋务,知道外国人是惹不起的,因而对义和团杀教民、烧教堂等举动是不以为然的,认为他们在干着不利于国家的事。因而屡次在裕禄面前执与廷雍相反的意见,不过,其意见终不为裕禄所用。
“你不知道,京里两位军机大臣,一位现在也正像制军一样在观望,另一位早就说了义和团是忠义之士。当然这样一来,制军就偏向廷臬台了,而廷藩台的话自然不比廷臬台的话了。”
殷方明白王文武指的两位军机是谁,一个便是模棱两可的荣禄,另一个便是刚毅。殷方虽不明白其中纷争,但他感觉得到老佛爷肯定也是没有拿定主意,看来只得抚了。
裕禄接到殷方的禀告,是在王文武走后几天,于是便派了一个统领杨福同到易州“相机行事”。
杨福同到来前,殷方已在平桥村苦心婆心地劝拳民息事。
并诱捕了几个义和团团民,而且事先声明这只是敷衍公事,一定会从轻发落。同时留了几十名马队驻守平桥作为警戒。
杨福同可与王文武不同,杨福同极为看不起义和团,认为他们纯粹是胡闹,因而极力主张学袁世凯对团民进行镇压,但他的意见却不为裕禄所重视。这次平桥有变,才得以带兵出来走走,虽说临行前裕禄交待他“相机行事”,但在他心目中,却早已想好了要镇压义和团。他认为他效仿袁世凯给义和团一点颜色的机会到了。
杨福同到得易州的第二天,便杀了几位闹事的义和团民,此事传到坐镇平桥的张德成耳中,他决定给杨福同颜色看看。他将各位大师兄召集起来商量对策,最后决定在半道拦截杨福同,杀他个丢盔弃甲。
杨福同要求殷方陪着他到平桥去查个究竟,殷方心中虽不情愿,但也不得不去,只得跟着杨福同向平桥行去。杨福同带着一百多名马队,全部持着枪,趾高气扬地向平桥挺进。
当队伍行进到一个叫马蹄村的地方,一排枪放过来,当即死了十多名马弁。
杨福同知道是义和团有拦截,他赶紧令人散开,同时派人到平桥去请援。这一支义和团是一个大师兄率领的,总共有三百多人,持有十多条枪,这是从教民手里抢得的。大师兄一看杨福同的队伍乱了,便指挥着人马向杨福同开来,杨福同的马弁因仓促未来得及给枪上火药,因而他们只得且战且退,马弁死了一二十个,就在这时,平桥的援军到来,大师兄一看形势不好,而且援军开枪打死了几十名义和团民,于是,大师兄只得令队伍退走。
杨福同很是高兴,他早就听人说过袁世凯用义和团作靶子打死义和团的事,他心里便想义和团并不是所说的那么神奇,“刀枪不入”只是骗人的玩意,今天一试果然不错,他俯下身,看了看被打死的义和团,发觉他们也是前后两个洞。杨福同看着死去的义和团团员只是冷笑了两声。
再说那位大师兄领着队伍回去向张德成汇报,张德成一听更是恨这个杨福同,他叫来当地拳坛的一位大师兄,叫他给自己介绍从马蹄村到平桥村一带的地形。结果很令张德成失望,这一带均是平地,这可对义和团是不利的。他又问了问附近的情况,得知附近地方有一山沟,便决定将杨福同引到那儿去,然后趁机将其歼灭。他派人到附近义和团去叫人,叫他们在那个山沟伏击。
杨福同很顺利地来到了平桥村,虽说在刚进村口时受到义和团的阻拦,但毕竟义和团是血肉之躯,而且作法不灵,义和团在死了几十个人之后被迫后退,杨福同乘胜追去,还活捉了十几名义和团团民,很是威风了一阵子。
对于杨福同的这种残酷镇压,激起了义和团的愤怒,但是他们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惩罚或与杨福同对敌,他们只得听从张德成的意见将杨福同引到山沟后杀死。
杨福同杀死一些义和团之后,心里便不禁张狂起来。在他眼中,义和团无非就是一群小儿,除了会叫什么也不会,因而便很自然地放松了对义和团的警惕。
张德成决定利用杨福同的这个弱点打击一下他。他派了一支二百人的义和团队伍到平桥去攻杨福同,杨福同自然奋起反击。这帮义和团便趁机回逃,向预先指定好的山沟逃去。
杨福同不知是计,便指挥着马弁在义和团后面猛追。一个马弁看出情势不对,劝杨福同别追了。
“此等小儿,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他们往山谷中跑无非是想不让我们马队赶上,大家不要疑心,继续给我追。”杨福同笑笑道。
于是大约有七八十名马弁随着杨福同进了山沟。忽然,四周响起了排枪,杨福同身边的马弁纷纷落下马来。
杨福同一看不对,知道中了义和团的埋伏,这才后悔当初没有听那位马弁的话,他命大家退出山谷。但是为时已晚,山谷两边已满是义和团,山上也有义和团。山顶上的义和团拿着石头往下砸,两个出口的义和团有放枪的,有射箭的。一时间,山谷中马叫声连天,杨福同身边的马卒纷纷落马,不是被枪杀,便是被箭伤、石砸而死。
转瞬间,杨福同身边只剩两名马弁了,这时,山顶上的义和团往下砸石头,山谷两边的义和团停止了放枪和放箭,他们只是盯着山谷中的杨福同和他身边的马弁。
“我们要用刀杀死那个贼人,是他杀死了我们的兄弟,我们一定要替死去的兄弟报仇。”有人在义和团中鼓动,很多人随声附和。
张德成看大家群情激奋,而且杨福同也只剩下两名马弁了,于是张德成令两边的义和团向谷中的杨福同挺进。两名马弁还想顽抗,被乱箭射死,只剩下杨福同一个人了。
杨福同看着死去的随从和愤怒的义和团团民,知道这些人并不是他所说的小儿,而是一些血气方刚的人,他看着骑着马的张德成,看了一眼他身挂着的“天下第一坛”,然后抽出佩刀便自杀了。愤怒的义和团团民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们恨杨福同,就如同恨袁世凯一样,他们上前就朝着死去的杨福同乱砍,直砍得杨福同面目全非,四肢全废,简直惨不忍睹。
殷方并没有随杨福同出来,他早已回城里去了,因为他害怕会出事。果然,事出来了,杨福同被杀了,殷方赶紧写了一个禀帖飞报裕禄,裕禄不敢作主,又飞报朝廷。
朝廷很快得到消息,义和团在易州杀死了副将杨福同。这件事在朝中大臣中反应不一,有的认为这纯粹是在与朝廷作对,应该对义和团进行围剿,如果现在还姑且纵容义和团,开了先例,以后朝中将有很多事很难办。一派主张对义和团实行安抚,对杨福同一事尽量平静地处理。而后一派尤以大学士刚毅为首,他看了裕禄上的折子后说:“杨福同不该先伤义士”。
对于这一件事,慈禧太后也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处理,她便与李莲英商量。
“莲英,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李莲英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而且他也猜得到老佛爷会问他,所以他对这个问题想了很久。这是一个关于对义和团是剿还是抚的问题。如果对杨福同嘉奖,必然对义和团进行围剿,如果对杨福同之死置之不理,也就等于对义和团主张安抚,这一件事的处理便是表明老佛爷对义和团态度的问题。
那么老佛爷对义和团到底怎么呢?李莲英在心里不止一千次地问。端王在她面前吹,她无有所动,刚子良在她面前夸义和团如何如何神武,她不置可否。而再看朝中大臣呢?荣禄左右不定,正在观望。李莲英由此便推测,义和团在老佛爷、荣禄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而且,李莲英想得到老佛爷对洋人的仇恨。
慈禧太后对洋人有一种特别的恨。她的归政有洋人干涉,光绪皇帝戊戌变法,有洋人支持,而等到光绪皇帝维新失败后,有洋人出来保皇帝,而且阻止慈禧太后另立新皇上,这些均是令慈禧太后气愤的,因为她独掌中国大权三四十年了,从不愿意别人干涉,何况是洋人干涉。同时,慈禧太后对洋人也没有好看法,这不止一次地给李莲英说过。慈禧太后认为洋人爱跳舞,男女太随便,这是与中国传统的妇女观不同的,慈禧太后在李莲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