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长家来,就要遵守保长家的规矩,好好干活。哼,还想读书!知趣一点,免得自讨苦吃!”贵客们也七嘴八舌地说:“该打!这孩子真该好好管教一下,居然敢骂起保长来了,太不象话了。”王巡捕说:“要让我的脾气,早把他揍成两半了。——好了,再见吧!诸位请留步!”
玉宝妈没有敢再吭声,和孩子抱在一起哭着。王巡捕和英子要走了。那些村长、保长和体面的财主们,都来和王巡捕握手,握一次又一次,说不完的奉承话。这个把英子抱起来亲一亲,那个又把英子接过去,还往她口袋里放钱,说:“到大连买糖果吃吧,将来上日本学堂当了女博士,可别忘了咱们呀!”英子歪着脖子讨好卖乖地说:“我要当上女博士,我还要做一套协和服,你说好不好看?”王红眼咧了咧三瓣嘴说:“好看,好看,当然好看啦!千万要做好料子的。”“好看,我上大连就到洋服店去做一套。舅舅,你带我去!”王巡捕笑着说:“带你去。你喜欢穿什么花色的?”“我喜欢——”她用手比划着说:“大朵大朵的玫瑰花色的。好看死啦!妈妈,你喜欢吗?”大烟囱上去一把抱住英子,亲着她的脸说:“喜欢。”忙对众人说:“你们看看呀,这么一点点的孩子,就会挑花色啦。哈哈哈哈!”众人忙陪笑说:“都是你的好福气呀!你这个老太太就等着享福吧。”
“王清一,王清一!你就要走呀?来,我也送送你。”
从客堂里走出一个穿着青缎印花马褂的瘦老头子来。这老家伙,能有七十来岁,把他的黑铁脸一丧丧,就象谁欠他两吊钱一样。这人正是保长的父亲老周春富,外人都叫他老周扒皮的。他晃晃荡荡地摆出来,边走边说,要送王巡捕。英子正在高兴处,见她爷爷出来,忙上去拉着老周扒皮的手,撒娇卖乖地说:“爷爷,我当上了女博士回来,你给我买汽车吗?”老周扒皮假装生气地说:“买汽车?你不想坐飞机呀?”英子说:“我想。”“你想?哈哈!你有那个命,你就坐吧。”淘气说:“爷爷,我也要坐。”老周扒皮说:“好,你们都坐,就不让你妈坐。”王红眼说:“还用得着你爷爷给你买飞机,到那时候,自然会有人给你买!”英子忙问:“谁?”王红眼说:“还用问吗?你的女婿呗。”英子举起洋娃娃照王红眼脸上就打了一下子,骂道:“死王红眼,快滚!我们家不要你。”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老周扒皮生气了,照英子背上轻轻用巴掌拍了一下,骂道:“没家教!敢骂老辈吗?都是你妈把你惯坏了。”大烟囱一听这话生气了,扭头横眼瞅着老家伙说道:“爹,说话别没良心!孙子、孙女,全是你惯坏的。还诬赖别人。”保长说:“爹,不叫你出来,你非要出来。喝一点酒,就说酒话。幸亏都不是外人……”老周扒皮摇头叹气说:“好好,都是我不对。我知道,我在哪里,你们总看我不顺眼。”王巡捕上去拉住老周扒皮说:“大伯,我要走了。请回屋歇歇吧。等秋后请你和姐夫都到大连来玩。”“哈哈哈哈哈哈,好啊!我秋天去。”淘气上去抱住王清一说:“舅舅,舅舅,我也要去玩。你到大连给我买一架大飞机呀!”“好好,给你买。”众人走到院子里,保长对村长们说:“昨天晚上雨真大,路恐怕还不好走。来,请上车,一起走吧,我也到村上去。”淘气说:“爹,爹,我也要去。”回头见玉宝还在一边哭,就歪着脖子瞅玉宝笑着说:“玉宝,别哭鼻子啦。升了猪倌,给你道喜吧。”玉宝心里很气,回头把小黑眼珠一瞪,吓得淘气倒退了好几步。直喊:“妈,妈!你看小猪倌要打我。”大烟囱上去拉住淘气,对玉宝说:“唉呀呀,你想造反啦?你敢打他?简直没有个上下啦。”又俯下身子对淘气说:“不要怕他!他敢打你,我就要他的小狗命。走,快上车吧。”淘气摇晃着大头,对玉宝摆着架子说:“听到没有?你到我们家干活了,我可不怕你啦。你敢打我,我就敢要你的小狗命。”说着就跑到大车跟前。大家早上车了。王红眼忙把淘气抱上大车,两个车夫就把马赶动走了。
老周扒皮立在院子里,见客人出了大门,回头看见伙计们还站在院里瞅着,忙对刘打头的喊道:“在这看什么?还不快做饭吃了,上山干活去!”刘打头的连忙答应道:“饭都做上了,咱们吃了饭就去干活。”又连忙回头对伙计们说:“大伙快吃饭去吧。”伙计们答应着走开了。老周扒皮又指着玉宝对刘打头的说:“要做的活,全告诉他!把我们周家的规矩也告诉他!今后,咱们照规矩办事。”刘打头的心里好不耐烦地说:“老东家,你就别操心了。有什么要告诉他的,我们都会告诉他的。”老周扒皮忽然听见猪叫唤,又没好气地说:“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全是白吃饭,你们听听,从早上到现在,连猪都没有给我喂。快叫小猪倌给我喂猪去。”说完,才摇摇摆摆地走到大门外去送客去了。
就着保长一家子都不在院子里,刘打头的和玉宝妈说了好长时间话。刘打头的说:“大嫂子,别怪我多嘴。你们怎么不打听打听,就把孩子往火坑里送?咱们南北屯子,谁不知道老周扒皮呀!那老家伙一天到晚哭丧着脸,又凶又狠,有一点点不合他的意,不是打就是骂!从我到周家来这两三个月,就叫他打骂跑了两个伙计。大人都受不了他家这个罪,一个孩子怎么能受得了呀?”玉宝妈叹气说:“唉!他大叔呀,不是我们当父母的心狠,不疼孩子,孩子读书正好好的,这个阎王保长硬逼我们还村上买枪的钱。他爹,去年给保长家做了一冬的工,过年工钱不给,老周扒皮放狗把他的腿咬伤,到现在还没有好,治病都没有钱,家里吃上顿没有下顿,哪有钱给保长?不把孩子送来,保长就要把玉宝他爹送给日本小鬼子呀!”刘打头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把孩子交给我吧。我们就是多干一点活,多操一点心,也不能让孩子吃亏。怕的就是我们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他昨天还上学吗?”“是啊。”玉宝妈用手指着地下撕碎的书说:“那些书和本子,都是他周老师给的,周老师总说这孩子能成材,谁知才念了一个月零几天书,就遇上这场祸事。苦命的孩子,他没有念书的命呀!”刘打头的自言自语地说:“唉!周老师真是个好人呀。”他又劝玉宝妈说:“大嫂子,事到如今,你就别难过了。把高大哥的腿赶快治好要紧。你家里要是有事,你就回去吧;玉宝这孩子,就叫他跟我睡在一起,好照顾他;以后隔上十天半个月,能来看看孩子也好;不能来,有我们在这里,你和高大哥都请放心吧……”
玉宝妈想走,又舍不得离开孩子,她把孩子拉到怀里,亲了又亲,叮嘱孩子说:“孩子,妈路上教你的话,你可千万要记住!来到这里,你就要把刘叔叔当成你的爹妈一样,要听刘叔叔的话!记住!放猪,你可不要把猪赶得太远了,有个啥事,你刘叔叔他们也好帮助你!天不黑你就要把猪赶回来。我担心狼呀!”玉宝妈站起来又坐下去,把孩子搂了又搂,亲了又亲,眼看天要过午了,怕家里老小没有人伺候,只得立起身来,拉着玉宝的手说:“好孩子,你是妈妈身上的肉,是妈妈最好的孩子,在这里跟你刘叔叔在一起,叔叔们会疼你的。妈要回去了……”才走了两步,回头又把玉宝搂过来,亲着玉宝的脸,这才扭头走了。
玉宝见妈妈走了,“哇”的一声哭得很厉害。刘打头的赶快把他抱在怀里,说:“别哭了,孩子!走,送送你妈妈去。”刘叔叔牵着玉宝的手走出了大门。玉宝见妈妈已经上了东面的小桥,哭得更伤心,哭着,叫着,去追妈妈。
这时候,那帮财主们,嘻嘻哈哈地站在桥东正说笑话。临别时,老周扒皮又说:“清一呀,到大连叫英子最好早点上日本小学,她能跳班,就任着多花点钱,也叫她早点升到高中,以后好去日本留学。”王巡捕笑着说:“大伯,你放心吧。到大连少不了读日本书。”停了一下,看看老周扒皮又说:“大伯,对付佃户你是内行。我那地租子,就劳你老人家费心了。”财主们都抢着说:“你放心好啦,有我们在村里,佃户们还敢耍刁?你回到大连,在吉田太君面前,千万给我们带好啊。我们给他那些土产,务必请他笑纳!”大烟囱扭扭哒哒地追在车后面,喊:“英子,钱不够花的,向你舅舅要!”
玉宝妈出大门不远,望见保长一家子和财主们在桥东说笑,心里有些害怕,不敢过桥。正想返回来,见玉宝边哭边叫地追来,急忙返身去抱着孩子。不想玉宝死拉着她的手,不放她走,哭着说:“妈呀!你别走,我要跟你回家去呀,妈……”她妈被玉宝哭得生了气,甩开他的小手说:“不懂事的孩子,你回家吧,你回家,保长就把你爹拉去送给日本鬼子!你就不要你爹吗?叫你爹去死吗?”刘打头的把玉宝拉到怀里,摸着他的头说:“玉宝,别哭了,跟叔叔在一起,和在家是一样!不要怕,保长要是敢打你,咱们大家想办法收拾他。叫你妈走吧。”玉宝见妈生气了,只得放开妈妈,扑在刘叔叔怀里哭着,眼瞧着妈妈,难过得也不说话了。玉宝妈回过身去,擦干眼泪,又转过身来说:“好孩子,跟你刘叔叔回去吧。妈过两天就来看你。”又亲了亲玉宝,给他擦了眼泪,见大烟囱已走远,她才急忙过小桥,绕道走了。
高玉宝第七章 放 猪
第七章 放 猪
玉宝在周保长家放猪,老周扒皮把他看得很紧。除了放猪,还得喂鸡、喂狗、扫院子、垫圈……。白天要把牛圈、马圈里的粪扫到猪圈里,晚上,同伙计一起,还得下二尺多深又腥又臭的猪圈里,用脚踩猪粪。院子一时没有扫干净,牛、马圈里有一个粪蛋,老周扒皮就象凶神一样,不是打,就是骂。
大烟囱更厉害,她除了抽大烟,什么也不干。每天屋里的地,叫玉宝去扫,还要玉宝给他们一家拿尿壶。玉宝不干,大烟囱就象母夜叉一样,又打又揪,玉宝身上叫她揪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玉宝气得哭,死也不给她倒尿壶,在伙计吃饭的时候,大烟囱就不让玉宝吃饭,要他先去喂饱了猪,才准回来吃饭。等玉宝喂了猪回来,伙计们早就吃完饭走了。玉宝拿起碗才要吃,大烟囱带着淘气过来骂:“唉呀呀!饭桶!伙计们都吃完饭上山了,你还吃?吃多了上哪去拉屎呀?不给我好好干活,喝稀的吧!”回身把饼子拿走了。淘气又上来把碗抢去说:“不要吃啦,大肚子!这稀饭留着晌午喂猪。”端起饭盆就要走。玉宝见淘气欺负他,气得把小黑眼珠一瞪,就要揍他,吓得淘气连忙把饭盆撂下,没敢端走;大烟囱回来看见了,就大声骂:“干什么?反了你啦!把你喂饱了,你还敢打主人?淘气,你送给他打吧,……你敢动淘气一根汗毛,我就把你脑袋瓜给揪下来!”淘气见他妈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叫又蹬腿,说玉宝打了他。老周扒皮听见哭闹声音,拄着棍子进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个不停。玉宝见事不好,只得放下筷子,跑去放猪。每天差不多都象这样,干的不给吃,稀的不给喝,就是捞上喝点稀的,也填不饱肚子。玉宝天天在山上放猪,天天挨饿,饿急了,就在山上拔洋奶子草(野花名)来吃。
淘气见玉宝不敢打他,很是洋洋得意,天天故意来找玉宝的别扭,想法欺负他。一天,淘气放学回家,在路上见玉宝和屯子里的小孩子们在一起放猪,他就走拢去,又要玉宝给他上树摸喜鹊蛋。哪知道和玉宝一起放猪的那五六个小朋友不让了,一起要揍淘气。淘气见事不好,连忙夹着尾巴跑回家去,告诉他爷爷说:“玉宝在山上不好好放猪,和屯子里的孩子在山上玩,猪跑了都不管。我去说说,他们还要打我。”老周扒皮一听,可火了,跑到山上来要揍玉宝,把别的孩子都吓跑了。从此以后,老周扒皮再也不准玉宝和屯子里的孩子们在一起放猪。孩子们都怕老周扒皮,也不敢去找玉宝。每天,玉宝只得孤单单的一个人去放猪。
人多了,在一起,猪还好放管;一个人放十二、三口猪,真不好放!老母猪,又奸又滑,打一棒子,一哼哼,真是“棒打不走”;人不在跟前,它就往庄稼地里跑,猪按倒了庄稼,放猪的就得挨揍。那八个猪囝子更不好放,和耗子一样,又淘气,又调皮,“嗯嗯”的到处乱钻,一不留神,就没有影子了,刚找到这个,又得去找那一个。阎王保长对玉宝说过:“猪囝子要是叫狼吃了一个,我就叫你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