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过了四天,10月24日早晨7点左右,浩司突然闯进安宅家里。他的脸上这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显地布满了杀机。
他从裤子后兜里掏出当天的《日本新报》的晚报,然后指着一则消息给安宅看。安宅家里没有订《日本新报》。
据报上报道,13日中午前后西荻洼署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投信人声称自己在案发现场附近目击到了一个凶手模样的人。另外,根据这封匿名信,专案组开始怀疑四日前在富士见池附近发生的谋害小学生事件与私人银行家凶杀案有关,并暗示下一步将着力搜寻那位可能是位女性的投信人。
“这个投信人就是哥哥和恭太在同一时刻看到的那个女人,可能与我在那之前在上面的田间小路上擦肩而过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因为从时间上来看也很吻合。——我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
法司在与安宅和文子一块儿吃现成的晚饭时也总是出神地考虑来考虑去。但是,9点过后,等文子一睡下,他突然什么也不说就拿起了电话筒。
安宅站在旁边一听,原来浩司在冒充西荻洼署的警察与人通话,对方好像就是刚才提到的那个女性。一阵儿问答之后,好像是谈妥了让对方到川越街的头儿上去。
浩司记得该女人的姓名和住址。今年夏天在石神井町建造一幢高级公寓时,浩司经常看到她出人斜对面的那座房子。因为对方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人,所以他对她印象很深。
他反复考虑着:应该是那家女主人的她,为什么一大清早一个人走在善福寺的这条僻静的小路上呢?而且还有点遮遮掩掩的?后来,刚觉得她可能不向警察汇报了,没想到她却寄出了这么一封匿名信。
浩司仔细一想:她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是不是既想保守自己的秘密,又不忍心隐瞒目击到的事实,所以才采取这种形式汇报的呢?
但是,警察肯定会以这封信为线索查明她的身份的,因为警察正全力进行善福寺一带的取证工作。而且,根据这封信,警察知道了她就是凶杀案的重要的目击者,所以可以料想警方肯定会更加努力地致力于对她的搜寻。
那么,一旦把她查出来,详细地对她进行盘问的话,安宅的长相就不用说了,就连先前和浩司擦肩而过的情况她肯定也会想起来的。虽然她不可能知道浩司的姓名和身份,但是,因为警方已经对浩司的公寓实行了监视,所以,她的话很可能成为决定性的证据。
正因为有直接威胁到自身安全的危险,所以浩司渐渐地陷入了一种恐慌之中,这比上次对付恭太时的情况更严重。
刚才给对方打电话时,从对方的反应中可以明显地觉察到她对家人也隐瞒着那天早晨发生的事情。
于是,浩司打算利用对方的弱点,用电话把她叫到自己和奈津实曾多次去过的朝霞市的阳光花园旅馆跟前,因为自己对那里的情况较为熟悉,然后,自己也过去,强行把她带进旅馆里面,与其发生肉体关系。自的是想通过这一招,让她发誓绝对不将那天早晨目击到的情况说出去。
万一她顽强抵抗,豁上一切都暴光的决心而喊人呢?——安宅这么一反问,浩司好像被妖魔附体似地亮着贼眼回答说:万不得已就在被人察觉出来之前把她杀掉,然后再逃跑。
浩司提出借安宅的凯迪拉克立即出门,安宅对他说:“喝一杯提提神儿再走吧。”说完,他给浩司倒了一杯兑水的酒,并动作麻利地掺进了安眠药。安眠药是在妻子住院时领的,是安宅自己用的。
看着浩司那张青黑色的憔悴的睡脸,安宅心里烦透了。
他想:即使今晚采取这种方式使浩司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早晚还会再接近那个姓“桂木”的女人吧。因为能很明显地看出来,浩司那种欲对证人实行杀人灭口的保身目的与其内心对自己喜爱的类型的女人强烈燃烧着的残酷而且带点自暴自弃的欲望几乎是表里一致的。
任他采取这种行动,肯定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自我毁灭的深渊。不仅如此,到头来也必然会使安宅本人走向死亡。
安宅对法司前发出杀意,从时间上来看短暂得简直令人吃惊。当初犯罪时,安宅认为如果把浩司也卷进去的话,他今后就不会再背着自己而一意孤行了。说起来这是一种毫无道理的自我安慰。然而,当这种感觉被彻底粉碎之后,他就产生了恼怒和焦躁之感,这也加速了他的决断。
安宅将浩司拖进停放在自家车库里的凯迪拉克内,把他放在副司机座上,关上车门后打开了发动机,用橡皮管将排气管里排出的废气引到了车内。
过了十来分钟,浩司的脸色完全失去了血色,陷入了假死状态。
于是,他把发动机关掉,给车内换了气。接着他脱掉了浩司的运动上衣,将妻子多惠子曾用过的假发戴在他头上,又将多惠子的粉红色的围巾围在他穿的运动衬衣外面。
10点左右,安宅披上浩司的深褐色的运动上衣,开上那辆凯迪拉克,从东长崎的自己家里出来了。出发前他瞧见了放在同一车库里的那辆旧的50CC的小型摩托车,把它装进了后面的车厢里。
他之所以把浩司拉进阳光花园旅馆,并不是出于那个确切的计划,即打算把罪行转嫁到浩司骗出来的那个姓桂木的女人身上,只不过是因为浩司刚给他介绍了阳光花园旅馆的内部结构。而且,他盘算着既然是浩司曾利用过的旅馆,那么就容易把警察引到“色情犯罪”的线上去搜查。
快到阳光花园旅馆时,他先把车开到一条岔道上,把摩托车从车厢里卸下来,藏在一片空地的暗处。
10点半时他开车通过了旅馆的前台,进入了14号室。
安宅将浩司放在二层房间内的床上,脱掉穿在自己身上的运动上衣搭在椅子上。接着,他拿出两只玻璃杯,伪装出喝过啤酒的假相。然后,他打开了停在车库内的凯迪拉克的发动机。等把房间的门完全打开后,他就从二楼的窗户口里跳到了楼下的车道上逃跑了。
将自己的凯迪拉克留到了杀人现场是有些被动,但是,甭管怎么说,如果浩司的尸体被发现后暴露了身份,那么,虽然自己与浩司在户籍上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警察是不可能忽略掉他这个唯一的哥哥的。
即使警察一时查不出来自己,因为“商安房地产”公司的其他两位职员也多少认识浩司,所以一旦浩司的尸体被发现了,自己就不可能仍然装作不知道。
就是说,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堂堂正正地出面反而更主动一些。
回去时,他飞速地开着那辆摩托车,11点15分时便赶到了位于东长崎站前的井上妇产科医院。他想:当推断出来浩司的死亡时间之后,这虽然并不能充分证明自己没有做案时间,不过,这至少可以证明自己当晚没从朝霞市的旅馆乘过出租车到东长崎,会使警察留下对自己很有利的清白的印象。
正如他所预料到的,翌日即10月15日中午前,朝霞署刑警果然出现在他的公司里。警方通过凯迪拉克的验车证查到了安宅的姓名和住址。当天下午,在解剖浩司的尸体的埼玉县医科大学里,安宅接受了西荻洼署和栗股长的提问。他回答说自己连做梦也没想到浩司会亲手杀死私人银行家而被通缉。而且,为了转移怀凝视线,他胡乱地编出了一个叫“木原”的虚构人物。
然而,西荻洼署好像仍把安宅定为畑山凶杀案的重要嫌疑犯之一,只是没有查出明显的杀人动机。安宅在内心里只不过害怕恭太会给警察提供证词。他想或许警察会拍下他的面部照片让恭太辨认,于是便选了一副设计精美的轻度近视眼镜戴在脸上,以悄悄地进行自卫。畑山凶杀案发生之后,由于身心两方面的劳累,他消瘦得连自己都感到相貌与以前不一样了。这一点也可以说是一种具有讽刺意味的侥幸。
头两天总算平稳地过去了。
不,从现实情况来看,其处境可以说与平稳这一说法大致正好相反,因为正在住院的妻子的病情已越来越表现出晚期的症状。去年夏天,多惠子接受了子宫癌的手术治疗,后来有一段时间看上去恢复了健康。可是,今年初夏,发现癌细胞已向卵巢和胃部转移了,就立刻再次动了手术。但是,医生很快就宣布已经晚了。
到了10月份,多惠子因注射止痛针几乎一直处于睡眠状态,住院只不过是为了多延长一点寿命。
尽管这样,安宅还是尽量多花点时间陪伴在妻子的床边,他想通过专心守护妻子的行为帮助自己从犯罪后的恐惧中逃脱出来。同时,呆在这间谢绝会客的病房里,就像置身于搜查的矛头难以触及的禁区一样,从中能够得到一种安全感。
然而——
安宅仍在朝着犯罪的道路上倾斜。犯人通常都是靠重新犯罪来保身。他想:自己是不是也不知不觉地掉进了这么一个悲惨的陷阱呢……?
恭太裹着嘴唇带着认真的表情,出神地望着窗外。安宅目光慌张地看了少年一眼,然后随着电车的摇动默默地注视起这个天真、老实的9岁男孩来。安宅脑子里再次想象着自己挟持着这个少年突破警察包围的情景。
自己能成功吗?
也许会出奇地获得成功。在那一瞬间到来之际,突然——
犯罪,或许就是这么回事。
上一次也是这样,正当难以摆脱意想不到的林奈津实的恐吓时,妻子多惠子死了。在随后的某一瞬间,简直就像受到了上天的启示一样,自己想出了利用妻子病死的机会埋葬林奈津实的主意。
一闪现出那种念头,不知为什么,安宅脚下一晃,一种不可思议的冲动立时袭过他的全身,内心就像被揉碎了似地发出一阵儿钝痛。
电车滑进了明亮的月台,可能是越线了吧,一个急刹车后,电车停下了。
窗外的站牌上写着“浜松町”三个字。
“下车吧。”
简直就像父亲对待自己领的孩子一样,安宅若无其事地说道。对此,安宅本人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2
浜松町站的山手线月台夹在一条新干线和一条单轨线之间。
两人随人流从电车里涌出来时,刚好有一辆红色的单轨列车从一幢大厦的半腰里驶出来,缓缓地从月台上横穿而过。同时,一辆白蛇皮颜色的超特快列车也正从远处的一条高架线上驶了过去。
恭太来回地转动着小脑袋,看着看着,他的眼睛里闪现出一种说不上来的兴奋的目光,直到刚才还一直蒙在脸上的不安的阴影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一切都没逃过安宅的眼睛。
“第一次见到单轨列车吗?”
“这是第二次,不过,从来没坐过。”
安宅觉得好像首次听到了恭太兴高采烈的答话声。自己像他这个年龄的时候,单是看上一眼汽船、飞机之类的稀罕的交通工具,就异常地兴奋。虽说时代变了,可男孩子的这些共同的特征,过去和现在好像都是一样的。
安宅也注视了一会儿朝着两座大楼之间渐渐远去的红色的车体,然后问道:
“咱们还是去海边吧,按刚才定好的。”
恭太精神十足地点了点头。
车站前面是一条被高架铁桥和高速公路的桥墩围起来的宽阔的公路,这里车水马龙,声音嘈杂。因为这一带距竹芝栈桥很近,所以能看到许多大型卡车。这里虽车流不断,但很少见到行人。这是一片很能让人感受到城市的机械化程度的区域。
安宅和恭太并肩走在树荫下的一条细长的人行道上。安宅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搜寻着卖刀子的店铺,可是,两旁的楼房之间偶尔只出现个咖啡屋之类的小店,几乎看不见一家像样的商店。
走了大约五分钟,他俩就来到了货船的围栏跟前,这一带笼罩着港湾特有的杂乱的气氛。公路的两旁不规则地建有运输公司或仓库之类的新!日大小不等的房子,而前方则是蔚蓝色的海面。
其中有一座灰白色的楼房很呆板地立在路旁,安宅觉得它很像丰岛区政府的办公楼。不,实际上也许并不怎么像,只是因为他忆起了林奈津实,所以就产生了奇妙的联想。
林奈津实是一个用白眼珠盯人,用嘶哑的声音说话的女人。这些特征总是给人一种俗不可耐而又冷酷无情的印象,同时还透出一股奇特的妖艳女人的味道。
奈津实出现在安宅的家里是在浩司死后的第三天,即10月17日晚上10点多钟。在这之前,安宅只是间接地听浩司谈过她,这次是第一次与她见面。当他看到这个女人悄悄地溜进自己家里然后用手掩上门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