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是这样一幅画面:一个有趣的家伙在满是泥土的大街当中蹦来蹦去。街两边有几栋房子,还有些商店式的建筑。这个是德里镇。它就在那里,在那铺满了鹅卵石的街道两边。照片上部的背景中,比尔看到一排骡子在拖一条驳船。一群小孩围着那个家伙,其中一个戴着树枝编的草帽,让他觉得如果他能早出生几百年,那孩子就是他自己。那东西咧着大嘴笑着,头上除了两缕像触角的一样的毛外再没有多余的头发。比尔立刻认出了是那个小丑。20年后,它又出现了。他紧紧地盯着那张照片,他肯定照片将会动起来。可是并没有发生。他把相册递给理奇,最后又还给了麦克。麦克翻过几页说:“这张是1856年的,就在林肯竞选总统的前4年。”
这张是彩照——像一种卡通画。一群醉鬼站在沙龙前,一个肥胖的留着山羊胡的政客拿着瓶泡沫丰富的啤酒站在一块木板上。他肥胖的身体压弯了木板。不远处,有些头戴圆帽的妇女鄙夷地看着这滑稽的场面。“我爸爸说这样的名片在内战前非常流行。”麦克说。
“人们常以此互赠。兴许是一种玩笑。”
“是讽。讽。讽刺。”比尔说。
接下来是一张1891年、一张1933年、一张1945年的照片。
相册在每个人手中传递,其中的画面清晰地展现在大家的面前。而让人倍感恐惧和紧张的是每一张照片的背景中都有那个身穿银色。
钉着橘黄色纽扣的外衣的小丑。当他们看到1945年的一张时,怪事又发生了,照片中的景物移动了起来。
“那是什么?”麦克惊问。
“快、快、快看,”比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大、大家快、快看。”
他们都围上来。
“哦,天啊!”贝弗莉尖叫着。
“是它!”理奇失声叫道。在极度激动中他在比尔的背上猛地敲了一下。他看了看艾迪和斯坦利,一个苍白如纸,一个僵冷似冰。
“那就是我们曾经在乔治的房间里看到的。”
空气里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偶尔吹来的夏日的微风。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照片中的一切:人群的欢呼声、乐队的演奏声都清楚地传入耳际。游行的队伍缓缓地朝他们走来,就在即将来到照片边缘的时候却回到了13年前的样子——队伍不见了,好像钻进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洞穴里。于是画面变成了一战结束后德里欢迎凯旋归来的英雄们,继而是德里圣诞演奏会和二战中的老兵跟随在学校乐队后一起进行。小丑就站在人行道上比划着手脚,表演哑剧。
比尔第一次注意到人们在经过那里时都绕开了它——却不是因为看见了它,而似乎是他们感觉到或闻到一股不好的味道。只有孩子们是真的看见了它,赶快躲开了。
班恩要伸手去摸那张照片——比尔在乔治的房间里曾经这样做过。“别、别、别碰它!”比尔喊起来。
“我想没问题,比尔。”班恩说。“看。”他把手放在照片表面的塑料保护膜上,过了一会儿又拿开了。“但是如果没有这一层塑料膜——”
班恩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贝弗莉发出一声尖叫。班恩的手刚刚拿开,那个小丑就停止了滑稽表演,张开血盆大口,大笑着朝他们冲过来。比尔不敢再看,希望它能像刚才的游行队伍一样在他们的眼前忽然消失。可是小丑并没有消失在那个所谓的照片与现实世界分界处的洞穴里。它反而跳到了照片的前景中,眼看就要冲到他们中间了——突然,它把脸贴在塑料薄膜上。贝弗莉又发出了一声尖叫,连艾迪也忍不住了。塑料薄膜被它顶得鼓起来,红晕头压得扁平。
“我要把他们全都杀掉!”小丑大笑着、尖叫着。“快想办法阻止我吧。我要杀了你们!让你们发了疯,再杀掉你们!你们无法阻止我!我是狼人!”它果真变成了狼人。银白色的脸望着他们,露出锋利的牙齿。“你们无法阻止我!我是麻风病人!”它又变成了麻风病人。凸凹不平的脸上,一双死人一样的眼睛瞪着他们。“你们无法阻止我!我是干尸!”麻风病人的脸迅速衰老了。陈年腐朽的绷带把它的全身包裹起来,它成了一具木乃伊。班恩转身就逃,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一只手不停地搓着脖子和耳朵。
“我是那些死去的孩子!”
“不!”斯坦利喊道。他的脸因受到过度的惊吓而扭曲变形,眼珠都凸了出来。他一把抢过相册,啪地合上,用双手紧紧地按住。
他惊慌地看着大家,连声说道:“不、不、不。”突然间比尔发现他更关心的是斯坦利说出的一连串的“不”,而不是那个小丑。他知道那正是小丑希望达到的目的,因为……因为也许它害怕我们……
在漫长的生命里它第一次害怕了。
于是他抓住斯坦利的肩膀,用力地摇。斯坦利牙关紧咬,手里的相册也掉在了地上。麦克走过去捡起来,又匆忙地放在一边。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他再也不想多看它一眼。可那毕竟是他父亲的收藏品。而且他知道父亲永远也不会看到他刚才所见的一幕。
“不。”斯坦利轻声说。
“是的。”比尔斩钉截铁地说。
“不。”斯坦利依然重复着这个字。
“是的。我们都、都、都——”
“不”
“——都、都、都看见了,斯坦利。”比尔说着看了看其他的人。他们都说“是”。
比尔强迫他看着自己。“别、别让它吓、吓、吓坏你、你,伙计。”比尔说。“你、你也、也、也看、看见了。”
“我不想!”斯坦利低声哭泣着,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
“可是你、你、你的、的确看、看见了。”
斯坦利看着每个人,试图摆脱那个令他发疯的印象。“是的。”
他说。“是的,好吧。既然你们希望我说是,那就是吧。”
比尔暗想:我们仍然在一起。它杀不了我们。我们能够去杀死它——如果我们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的话。他看到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和斯坦利一样的恐惧。“是、是的。”他说着,朝斯坦利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斯坦利也笑了,脸上又恢复了健康的颜色。随后,他们都笑了——虽然还带着些许紧张和恐惧。
“来。”他说,因为总得有人说点什么。“让我、我们完、完成我们的工、工作。你们看如。如何?”
他看到了每个人眼中的满意和喜悦。他也为他们感到高兴。但是他们的喜悦对于他自己的恐惧起不到多大作用。事实上,在他们的喜悦中使他憎恨他们。难道他将永远无法倾诉他的失意吗?是不是连有一点点这样的想法也是不公平的?因为至少在某种意义上他正在利用他们——利用这些朋友,用他们的生命去冒险——为他的弟弟报仇。乔治死了。如果要报仇的话,只有用活着的人的性命去努力。这会怎样?会对他有什么影响?是不是让他变成那个自私的阿瑟王?“哦,上帝啊,”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永远都不要长大。”他的决心依然无可撼动。但那真的是个痛苦的决心。
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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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光 ───
第十五章 烟洞
1
理奇·多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虽然他已经戴了20年隐形眼镜,这个动作还是相当熟悉),心里感到几分惊讶。当麦克回忆在铁厂遇到大鸟的故事,使大家回忆起他父亲的相册和那张会动的照片的时候,屋子里的气氛发生了变化。
理奇感到一种令人兴奋、振奋不已的力量正在屋子里膨胀。那种在儿时你如饥似渴地汲取了的、永远不会枯竭的力量在从8岁到24岁这生命力渐渐地消失了,被一种更平淡、虚假的东西代替了:目的,抑或是目标。最可怕的是,那种力量不是一下子消失的。你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不再是小孩子了呢?那个小孩就像轮胎里的空气,一点一点地泄漏出去。然后,突然有一天你照镜子的时候,发现一张成人的脸正在望着你。你可以继续穿牛仔裤,染头发,但是镜子里仍然是一张成人的脸孔。在你沉睡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但是现在这种力量正在回来。不,还没有全部回来——还没有——但是正在回来。而且不仅是在他的身上;他感觉得到这种力量洋溢在屋子的每个角落。每个人的脸上、声音里、动作中都蕴含了那种力量。
上帝,理奇一边想着,一边又给自己打开一罐啤酒。它是什么妖怪都没关系,它从他们的恐惧中吸取力量也没什么了不起。
艾迪打破了这种沉默。“你们觉得它对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了解多少?”
“它就在这里,不是吗?”班恩说。
“我觉得那并不能说明问题。”艾迪说。
比尔点点头。“那些都是影像而已,”他说,“我认为那并不能说明它能看到我们,或者知道我们在做些什么。”
“那些气球不仅仅是影像,”贝弗莉说,“是真的。”
“那不是真的。”理奇说。大家都看着他。“影像是真的。肯定是。它们——”
突然又有一种新的东西回到原位:来得如此强烈,理奇不得不捂住耳朵,睁大眼睛。
“哦,上帝!”他突然大叫一声。他刚要起身去抓桌子,就又浑身无力瘫坐在椅子上。他拉起被他碰翻的啤酒罐,把剩下的一点一饮而尽。他看着麦克,大家都惊讶、关切地看着他。
“那种火辣的感觉!”他几乎是在吼叫。“我眼里那种刺痛的感觉!麦克!我眼里那总是刺痛的感觉——”
麦克点点头,微微笑了笑。
“理、理奇!”比尔问他。“是、是什么?”
但是理奇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记忆的潮水不断地冲击着他。
“我们看见它来了!”他对麦克说。“我们看见它来了,是吧?你和我……还是只有我自己?”他抓住麦克的手。“你也看见了吗,麦克,还是只有我自己?你看见了吗?森林大火?弹坑?”
“我看见了。”麦克声音平静,捏了捏理奇的手。理奇闭上眼睛,觉得一生中从未体验过这样温暖、强烈、如释重负的感觉。
“称们两个在说什么?“艾迪不解地看着他们。
理奇看看麦克,麦克摇摇头。“你说吧,理奇。今晚我已经讲完我的故事了。”
“你们都不知道,也许是想不起来了,因为你们都走了。”理奇告诉他们。“我和麦克,我们是留在烟洞里的最后两个印第安人。”
“烟洞。”比尔陷入了沉思,蓝眼睛看上去那么遥远。
理奇说:“是在麦克把他爸爸的相册带到班伦后的四五天。我想大概是6月中旬。我们的地下俱乐部已经竣工。但是……烟洞的事,是你的主意,干草堆。你从书里看来的。”
理奇记得那天比尔骑着银箭带他到堪萨斯大街的那个老地方,把车子藏在小桥下,两个人便沿着小路朝那块空地走去。
2
他们一边赶着蚊子、橡虫,一边往前走。
他们穿过那块空地……一块长10英寸、宽3英寸的土地嘎吱一声敞开了,露出一只黑洞洞的眼睛。那黑暗中的目光着实吓坏了理奇。原来是艾迪。
下面传来咯咯的笑声,一道手电光。
“这里是墨西哥骑警队,先生。”理奇蹲在那儿,假装捋了捋胡子,学着墨西哥警察潘科的声音。
“是吗?”贝弗莉在下面问道。“让我们看看你们的肩章。”
“肩章?”理奇高兴地大喊大叫。“我们才不需要什么狗屈肩章呢。”
“见鬼去吧,潘科。”艾迪说完,啪地关上了舱口。里面传来一阵笑声。
“快举手投降!”比尔用他那低沉、成熟的声音命令道。他开始在地下俱乐部的草皮掩盖上踩来踩去,脚下的土地上下弹跳。“你们没有机会了!”他吼叫着,在心里把自己想象成无畏的英雄。“快出来,你们这些笨蛋!不然我们就杀进去了!”
他站在那上面又蹦又跳,下面传来惊叫声和笑声。理奇看着比尔,就像一个大人看着玩耍的孩子。
他不知道他不总是,理奇想。
“让他们进来吧,班恩,不然他们非得把房顶踩塌了不可。”贝弗莉说。过了一会儿,那个活盖像潜艇的舱盖一样啪地打开了。
比尔和理奇跳下去,班恩关上了舱门。所有的人都在那儿,始着腿,靠着木板墙,温暖地挤在一起。
“进、进、进展、展得怎、怎么样?”比尔问。
“不太快,”班恩说,“我们正——”
“告诉他们,班恩,”艾迪打断了他,“告诉他们那个故事!看看他们怎么想。”
“那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