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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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光- 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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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像农家妇女那样头上裹着围巾的老太太向他们走过来。一个警察拦住她。“别管那儿了,尼尔森太太。你知道这条街道随时都可能被洪水卷走。” 
  尼尔森太太,比尔想。我记得你。你的姐姐有时来照顾我和乔治。他扬起手告诉她自己没问题。当她挥手的那一刹那,比尔心头突然涌起一种美好的感觉。那是希望。 
  他转过身,小心翼翼地趴在坍塌的人行道上,伸手把贝弗莉拉上来。消失已久的太阳从鱼鳞一样的乌云后露出来,洒下一缕温暖的阳光。贝弗莉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比尔,开心地笑了。 
  “我爱你,比尔,”她说,“我真心祈祷她平安无事。” 
  “谢、谢你,贝弗莉。”他那善良的笑容使她忍不住哭了。他拥抱着她,站在隔离路墩后的人群欢呼起来。《德里新闻》的一位摄影记者拍下了这感人的一幕。照片刊登在6月1日的报纸上。下面的一行文字如此简洁,如此真实。比尔把那张照片剪下来,一直塞在皮夹子里。照片的标题是:幸存者。 
  这时是11点零6分。 
5
上午10点30分连接成人馆和儿童馆之间的那道玻璃长廊发生爆炸。10点33分大雨停止了。那雨不是渐渐地停下来,而是突然停下来。好像天上有人关上了闸门。风力也减弱了,如此突然,人们的眼神里都有些不安。10点47分太阳洒下第一缕阳光。到下午3时左右,乌云散尽,天空晴朗。下午3点30分气温回升到华氏83度——那年春天里的最高气温。人们一个个都像怪人一样默不做声地在街上走着。晚上各大媒体的记者纷纷发出关于这场灾难的最真实的报道。但是在新闻记者赶到德里之前,这里只有德里的居民。他们走过泥泞不堪、一片瓦砾的街道,脸上显出一副震惊、怀疑的表情。只有德里的居民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偶尔捡起些什么,又扔在地上,回忆着过去的七八个小时里发生的一切。人们站在堪萨斯大街上,看着倒栽在班伦低地里的房子。还有人站在隔离路墩后看着那天早晨州点钟之前还是繁华的街道的深洞。那个星期天报纸上头版头条新闻是:德里市长发誓要重建德里。但是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当市政委员会还在为如何重建而争吵不休的时候,几座建筑又陷进了大坑。下水道堵塞的事故时有发生。开普老区的情况糟透了,人们陆陆续续地开始迁走了。 
  德里几乎就要崩溃了。 
6
理奇冒着生命危险拦住救护车,并且说服司机停下车,最后终于把奥德拉塞了进去。看着救护车的门关上了,他们才松了口气。 
  “现在干什么?”班恩问。他下眼圈乌黑,脖子上钻了一圈脏乎乎的泥土。 
  “我要回、回德里宾馆,”比尔说,“好好睡上一觉。” 
  “我同意。”理奇说着,满怀希望地看着贝弗莉。“有烟卷吗,亲爱的女士?” 
  “没有,”贝弗莉说,“我想我又要戒烟了。” 
  “好主意。” 
  他们肩并肩沿着山坡慢慢地走着。 
  “终于结、结、结束了。”比尔说。 
  班恩点点头。“我们成功了。你的功劳,老大。” 
  “我们大家的功劳。”贝弗莉说。“我真希望我们能把艾迪带回来。” 
  他们来到梅恩北大街和点街交汇的拐角。一个穿红雨衣、绿色套鞋的孩子正追随着路边水坑里的一只纸船。他抬起头,注意到他们在看着自己,怯怯地挥了挥手。比尔认出这就是那个玩滑板的孩子。他笑着,走过去。 
  “现、现、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说。 
  孩子严肃地看着他,开心地笑了。那笑容如此灿烂,充满了希望。“对,”他说,“我想是的。”孩子大笑起来。 
  “你玩、玩滑板的时候小心了吗?” 
  “没有。”孩子说。这一次比尔笑了,走回来。 
  “是谁?”理奇问。 
  “一个朋友。”比尔双手插在兜里。“你们还记得吗?上一次我们出来的时候?” 
  贝弗莉点点头。“艾迪把我们带到了班伦。最后不知怎么着,我们在肯塔斯基河对岸走出来。开普老区那边。” 
  “你和干草堆推开一个泵站的盖子,”理奇对比尔说,“因为你们两个块头最大。” 
  “对,”班恩说,“没错。还出着太阳,不过快落山了。” 
  “对,”比尔说,“那时我们都在。” 
  “但是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理奇说。他回头看着他们刚刚爬过的山坡,叹了口气。“比如说,这个。” 
  他伸出双手,掌心上淡淡的疤痕已经消失了。贝弗莉、班恩、比尔也伸出手来。都是股兮兮的,但是没有任何疤痕。 
  “没有永恒的事物。”理奇重复着。他抬头看着比尔,比尔看到理奇满是灰尘的脸颊上流下两道泪痕。 
  “除了爱。”班恩说。 
  “还有渴望。”贝弗莉接过他的话。 
  “朋友呢?”比尔笑着问道。“你怎么看,臭嘴先生?” 
  “哦。”理奇擦了擦眼睛,笑着说。“感谢上帝,孩子;啊,说,说你感谢上帝。” 
  他们紧紧地握着手,久久地站在那里。7个变成了4个,但是仍然能够成为一个整体。他们相视良久。班恩哭了,泪水夺眶而出,但是他的脸上仍然挂着幸福的笑容。 
  “我太爱你们了。”他说着,紧紧地握着贝弗莉的手,握着理奇的手,好久不愿意松开。“我们去看看这个地方有没有卖早餐的? 
  我们应该给麦克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们都平安无事。“ 
  “好主意,先生。”理奇说。“我觉得你总是能大难不死。你说呢,老大?” 
  他们笑着走进德里宾馆。当比尔推开玻璃门的那一刹那,贝弗莉看见了一个她从未说起,但是永远难忘的景象。她看到他们映在玻璃上的影子——是6个,而不是4个。艾迪站在理奇背后,斯坦利站在比尔背后,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倩。 
7
太阳落在地平线上,红彤彤的椭圆斜射在班伦,洒下一抹温暖的余辉。一个泵站顶端的铁盖抬起、落下、又抬起、挪动了一点。 
  “使劲推、推、推啊,班、班恩。我的肩膀快要断、断了。” 
  铁盖又挪动了一些,掉进水泥圆柱周围的草丛里。7个孩子一个一个爬出来,看看四周,惊叹地眨着眼睛,像从未见过阳光的孩子。 
  “这么安静。”贝弗莉轻声说。 
  惟一的声音就是流水声和昆虫的吟唱。暴风雨过去了,肯塔斯基河水涨得很高。离镇子不远的地方,被束缚在水泥河道中,被称做运河的部分已经溢出河堤。不过灾情并不太严重——只淹了地窖。 
  斯坦利面无表情地离开他们。比尔看看四周,以为他看到了河岸上的火焰。最初比尔感觉那是火焰,红得刺眼。但是当斯坦利捡起那团火的时候,光折向别的方向。他才明白过来,那是被人丢在河岸上的可乐瓶。他看见斯坦利把瓶子倒过来,抓着瓶颈,砸在河岸边的一块石头上。瓶子碎了。他们都看着斯坦利在一堆碎玻璃片里翻捡着。他检出一个薄薄的三角形的玻璃片,脸色严肃、认真。 
  执着。 
  斯坦利抬头看着他,比尔顿时明白了。他伸出双手,掌心朝上,走到斯坦利面前。斯坦利退了一步,站在水里。远处蛙鸣声声入耳。斯坦利握住他的左手,在他的掌心上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渗出鲜血。比尔突然感到一阵狂喜:这里有这样旺盛的生命力。 
  “比尔?” 
  “当然,两只手。” 
  斯坦利又在他的另一只手上划了一道。有点疼。远处有夜营在歌唱,宁静、平和的声音。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流出了鲜血。其他的人都围在他的身边。 
  我们。我们都在这里。 
  他最后一次端详着他们,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们永远不可能再聚在一起,7个人——不会了。没有一个人说话。贝弗莉伸出双手,然后是理奇、班恩、麦克、艾迪。当太阳落在地平线下,火红的晚霞变成朦胧的玫瑰红的时候,斯坦利给他们一个一个割破掌心。远处又传来夜莺的鸣叫。比尔看到河面升起一层薄雾,觉得自己融入了这宁静的自然。 
  微风轻拂,吹过树梢。他沉浸在无边的遐想中;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地方是这么美丽,他们是这么可爱;他们每一个都那么律。远处又传来夜莺婉转甜美的歌唱。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要变成夜营,歌唱着飞进茫茫的暮色——他好像飞起来了,在天空中翱翔。 
  他看了看贝弗莉,她正冲着他笑着。她闭上眼睛,伸出双手。 
  比尔握着她的左手,班恩握着她的右手。比尔能够感觉到她温暖的鲜血与自己的融合在一起。大家围成一圈,拉着手,亲密无间地站在一起。 
  斯坦利急切地看着比尔,目光中有几分恐惧。 
  “向我、我发、发誓你们还会回、回、回、回来。”比尔说。 
  “向我发誓如果它、它、它没有死、死、死,你们还会回、回来。” 
  “我发誓。”班恩说。 
  “我发誓。”理奇说。 
  “是的——我发誓。”贝弗莉说。 
  “我发誓。”麦克低声说。 
  “是的。我发誓。”艾迪声音微弱,低声说道。 
  “我也发誓。”斯坦利的声音颤抖着,低下了头。 
  “我、我发、发、发誓。” 
  就这样,所有的人都许下了诺言。他们站在那里,感受着在他们中间传递着的力量。最后一抹淡淡的彩霞映在他们的脸上,太阳落山了。夜幕笼罩着班伦,淹没了这一夏天他们日日走过的那条小路,他们玩耍的那块空地,淹没了河岸边那个秘密的地方。他们曾经抽着贝弗莉带来的香烟,坐在那里讨论童年的问题;或者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倒映在水中的云影。他们…… 
  最后班恩放下他的手,想要说什么,又摇摇头,转身走了。理奇跟着他。贝弗莉和麦克并肩走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他们爬上通往堪萨斯大街的河堤,就分手了。27年后比尔再回想起这一幕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们7个再也没有聚到一起。常常是4个人,有时5个,有一两次6个人。但是7个人再没有同时碰到一起。 
  比尔最后一个离开那里。他双手扶着白色的栏杆,久久地站在那里,凝视着班伦。第一颗星已经挂在夏日的夜空。他站在蓝色的夜空下,看着黑暗一点一点包裹着班伦。 
  我再也不想到这里玩了,他突然想到。并且吃惊地发现这个想法并不使他感到恐惧或者难过,而是让他感到万分轻松。 
  他在那里多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家了。他双手插在兜里,走在黑暗的街头,欣赏着万家灯火中的德里。 
  走过一两个街区后,他加快了脚步,想着热气腾腾的晚饭…… 
  又走了一两个街区,他高兴得吹起了口哨。 

  1985年6月4日 

  20分钟后比尔给我送来了这本书——卡萝尔在图书馆的一张桌子上发现了它。他的口吃慢慢好了,但是这个可怜的人在最后这4天里像是老了4岁。他说明天他想把奥德拉从德里家庭医院接出去,送到北部的班戈精神病康复医院去进行治疗。她的身体已经复原了——轻微的外伤和瘀肿已经痊愈。但是精神上…… 
  “把她的手举起来,她就会一直抬着。”比尔坐在窗边,手里摆弄着一罐汽水。“就那么是在空中,直到有人帮她把手放下来。她还有反应,但是很慢。她是个紧、紧、紧张性精神病患者,麦克。” 
  我说:“我有一个想法。可能不怎么好。假如你不同意,但说无妨。” 
  “什么?” 
  “我还要在这里再往一个星期。”我说。“与其把奥德拉送到班戈,不如把她带到我那里。与她共度一星期的时间,不断地跟她说话,即使她不回答。她……她善于控制情感吗?” 
  “不。”比尔凄凉地说。 
  “你能——我的意思是,你愿意——” 
  “愿意改变她吗?”比尔笑了,笑得那么凄惨。我不忍心面对,于是转而着向别的地方。“是的。我想我可以试试。” 
  “看你现在的情况,我也就用不着再劝你了,”我说,“但是你必须记住你自己也承认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上苍注定的。这也许包括奥德拉在内。” 
  “我本、本应该对我的去向保密。” 
  “有时保持沉默比开口讲话要好——我就是这样做的。” 
  “好吧。”过了好一会儿,比尔终于开口了。“如果你真的——” 
  “我是认真的。我的钥匙就放在病人服务台。冰箱里还有几块牛排。也许那也是注定的。” 
  “她吃的主要是流食。” 
  “哦,”我笑着说,“餐具室架子的最顶层还有一瓶上好的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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