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有多少卵?我不是在什么书上看过蜘蛛可以产下几千个卵……几百万个?我坚持不下去,我会疯的——你必须这样做。你必须。来吧,班恩……拿出勇气来!
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啪地一声脆响,羊水四溅,最后致命的一脚。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他一步一步向那个黑暗的拱门走去,周围一片彻底的黑暗,身后是贝弗莉和摇摇欲坠的蛛网。他还能听到蛛网塌落的声音。他找到一个卵,就点着一跟火柴,砸碎它。每一次他都能找到一个耀眼的小蜘蛛,在火光熄灭之前把它踩得粉碎。他不知道如果火柴用光了,他还没有把剩下的几颗卵处理掉的话该怎么办。
10
还是追来了。
它感觉到他们还在追赶,越来越近。而它的恐惧也越来越强烈。也许它真的不是永恒的——现在必须考虑这个不能想的问题。
更糟糕的是,它还感觉到它的孩子的死亡。有一个可恨的家伙把它的孩子一个一个踩死了。他恶心得几乎要疯了,但是还是不停地、机械地踩。
不!它嚎啕大哭,疯狂地扭动着肢体,感觉到它生命的力量在一点一点枯竭,从身上许许多多的伤口流出体外。这些伤口没有一处是致命的,但是每一处都撕心裂肺地疼,每一道伤口都使它步履艰难。一条腿只靠一丝皮肉联系着;瞎了一只眼睛。不知那个可恨的家伙往它的喉咙里喷了什么毒药,它感到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了。
他们还在追,越来越近。这怎么可能呢?当它感觉到他们就在身后的时候,不由得发出一声哀嚎。现在它已经别无选择了:它转过身准备迎战。
11
在最后一缕光线渐渐消失,黑暗彻底降临之前,她看见比尔的妻子又猛地向下坠落20英尺,然后停在那个高度,开始像纺锤一样飞速旋转起来,红褐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他的妻子,她想。但是我是他的初恋。如果他认为另外一个女人是他的初恋,那是因为他忘记了……忘记了德里。
她坐在无边的黑暗中,听着蛛网塌落的声音,陪伴着艾迪。她不想松开他,让他的头睡在那肮脏的地板上。于是她让艾迪枕着她的臂弯,轻轻地为他拨开额前的长发。她想起那些鸟儿……她想那是从斯坦利那儿学到的。可怜的斯坦利,他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他们每一个……我是他们的初恋。
她努力地回想过去——在这死寂的黑暗中,回想过去是件温柔、美好的事情。过去的回忆使她不再感到孤独。起初零零星星的记忆总是被那些鸟儿打断——乌鸦、走鹃、掠鸟,那些在地上还堆满积雪的时候就回到德里的候鸟。她觉得总是在阴沉沉的天气里注意到这些鸟儿突然又回到德里,空气中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叫声。
它们落在电线上、树枝上,像周末玩宾果游戏的农村妇女一样煤蝶不休。一听到有人来了,轰地都飞上天空,黑压压的一片……然后又落在别的什么地方。
是的,那些鸟儿,我总是想起它们,因为我感到羞愧。是我父亲使我感到羞辱。也许那也是它的指使。也许。
记忆慢慢地浮现出来——躲在鸟儿背后的记忆——是还很模糊、断断续续。可能这样的记忆都是如此吧。她——她的思绪中断了,当她意识到艾迪——12艾迪第一个向她走来,因为他最害怕。他向她走过来,不是作为那个夏天的朋友,或者眼前片刻的情人,而是像个孩子,来到母亲身边寻求安慰;他没有避开她那光洁的裸体。假依着她,不住地颤抖。
疼痛消失了,艾迪突然停住了。她知道这种感觉对他很重要,很特殊,像……像在飞。她感到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能够摧毁一切的力量;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狂喜;感到他们是如此贴近。“我爱你,贝弗莉。”艾迪的声音很低很低,其他的人都听不到他的表白。
也许她要劝服他们每一个,来认识人类的这种连结世界与无穷之间的纽带,来认识这个血肉之躯与永恒交界的地方。没关系。重要的是爱与渴望。
麦克向她走过来,然后是理奇、斯坦利、班恩、比尔。
比尔一言不发地离开她。她感到片刻的孤独。在黑暗中拉过衣服,慢慢地穿上。疼痛、疲倦、快乐、解脱、空虚,她无法用言语表达那样的感觉……脑子里只想着冬日惨淡的天空下光秃秃的树干,等待着3月末,积雪融化的时候,鸟儿的回归。
她摸索着,拉起他们的手。好大一会儿,大家都默默无语。当艾迪第一个开口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感到惊奇。“我想我们该往回走,转两个弯,再往左拐。天啊,我知道路,但是刚才我吓得昏了头——”
“你这辈子总是昏头昏脑的,艾茨。”理奇听起来很轻松,刚才的恐惧早已烟消云散了。
“我们走错了好几个地方,”艾迪没理他接着说,“但是那是最糟糕的了。如果我们能走原来的那个地方,我们就能走出去。”
他们又排成一行,艾迪带路,贝弗莉双手搭在他的肩上,麦克扶着她的肩膀。他们又开始在黑暗中摸索。不过这一次快多了。艾迪一点也不紧张。
我们要回家了,她想,感到一阵轻松、喜悦的颤栗。是的,回家。回家真好。我们已经完成了我们的使命,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该多好啊。
他们穿过黑暗。她听到流水声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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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光 ───
第二十三章 走出黑暗
19点10分德里的风速已达每小时55英里,阵风风速达每小时70英里。9点对分德里水利部宣布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仅变得可能了,而且形势十分危急:自从1958年以来,德里第一次面临着洪灾的威胁。10点15分神情严肃的人们开始往运河两岸运沙袋。
流经德里中心的那段地下运河水几乎涨到顶。急急忙忙赶来填沙袋的人们感到脚下剧烈的震动。现在运河水位离河堤的顶端不到3英寸。班伦低地上肯塔斯基河水泛滥而出。中午时分,那里就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10点10分人们被一声巨响惊呆了。德里水塔陷入地下。洪水已经冲上了街道,并且迅速蔓延开来。堪萨斯大街尽头的几座房屋被洪水从根基上拔起来,冲进了班伦。德里简直成了人间地狱。
1
比尔和理奇看到它转过身,巨腭一开一合,一只独眼怒视着他们。比尔意识到它的身体在发光,像可怕的萤火虫。但是那光似乎气数已尽,飘摇不定;它受了重伤。比尔在意识里听到它的乞求:(放了我!放了我,你们就能得到任何你们想要的东西——金钱、荣誉、财富、权力——我可以都给你们)
比尔赤手空拳走向前去,目光炯炯,盯着它那只血红的独眼。
他感到力量在体内积聚。理奇走在他的身旁,紧咬着嘴唇。
(我可以把你的妻子还给你——只有我能办得到——她会像你们7个一样忘记发生的一切)
他们离得很近。比尔闻到它身上散发出的恶臭,猛然惊觉那就是班伦的味道,他们想当然地把那当成是下水道、污染的溪水和燃烧的垃圾的气味……但是他们真的相信那就是下班伦的味道了吗?
那是它的气味。也许在班伦那股味道最为强烈,但是实际上它一直浮在德里上空。只是人们都没有闻到罢了。就像动物园的饲养员经过一段时间,就闻不出动物身上的味道,还纳闷人们为什么观看动物的时候总是捂着鼻子。
“我们两个。”他低声对理奇说。理奇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蜘蛛慢慢向后退却。可怕的、带刺的长腿敲打着地面,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
(我不能让你们长生不老,但是我只要碰你们一下,你们就会活到很久——200年,300年,也许500年——我能让你们成为地球上的上帝——如果你们放过我,如果你们放过我,如果你们放过我——)
“比尔?”理奇声音嘶哑地问。
听到意识里那声刺破耳鼓的尖叫,比尔冲了上去。理奇和他肩并肩向前冲锋。他们一起用拳头用力出击,但是比尔知道他们并不是在用他们的拳头出击,而是在“另外一个”的帮助下,用他们集体的力量在战斗。那是回忆和渴望的力量,是超越一切的爱的力量,那个难忘的童年的力量。
他听到蜘蛛凄惨的尖叫,震得他头痛欲裂。比尔感觉到他的拳头砸在一团扭动着的、湿乎乎的东西上,整个胳膊都伸了进去。他猛地抽回胳膊,上面沾满了蜘蛛的污血。脓汁从那个洞汩汩地流出来。
他看见理奇就站在它的臃肿的身体之下,浑身污血,像个拳击手,不停地出击。蜘蛛用粗壮的长腿抽打他们。比尔感觉腰间一阵钻心的疼痛。它的巨腭无力地垂在地上,吃力地扑上来,想要咬死他。比尔不但没有退却,反而用整个身体冲上去,像一个全速奔跑的后卫,冲进它的胸膛。他用力冲撞,拼命地用脚踢,用手去撕扯它的烂肉,滚烫的脓汁溅在他的脸上。
周围又是一片黑暗,比尔还在它的剧烈摇动的身体里冲撞。咚——咚——咚——咚的鼓声隐隐约约传入耳鼓。
心跳的声音。
突然传来理奇痛哭的叫声。那叫声很快变成了痛苦的呻吟,接着便消失了。比尔双手用力出击。在它的身体里几乎快要窒息了。
咚——咚——咚——咚——他双手嵌入它的身体,用力撕扯,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到处都是破裂的器官。因为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他的胸口好像要炸裂了。
咚——咚——咚——咚——突然那颗心脏就在他的手里,在他的掌心里跳动。
(不不不不不不不)
没错!比尔兴奋地叫道。没错!试试这个吧,婊子!试试这个!喜欢吗?喜欢吗?啊?
他用手指托住它的心脏,手掌略微分开,然后用力合拢。
它的心脏在他的掌心里碎裂,顺着指缝流下来的那一刹那,比尔听到最后一声痛苦、恐惧的尖叫。
叫声停止了,消失了,比尔感到它那沉重的身体突然从四面压下来。然后又放松了。他知道它的尸体栽倒在地上。比尔急忙向外跑。
蜘蛛坍倒在地上,那些长腿还颤抖着,拍打着地面,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比尔趔趄地倒退几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把它那可怕的味道吐出来。他一时站立不稳,跪在地上。
“孩子,你真棒。”
那个声音消失了。浑身的力量也随着那个声音飘走了。他感到浑身软弱无力、恶心、头晕。他回过头,看见垂死的蜘蛛还在那里挣扎。
“理奇!”他声音嘶哑地呼喊着。“理奇,你在哪儿,伙计?”
没有回答。
最后一点亮光随着蜘蛛的灭亡熄灭了。他伸手去摸兜里剩下的最后一盒火柴。火柴头已经浸透了鲜血,点不着。
“理奇!”他一边喊着,忍不住哭起来。他一步一步往前爬,在黑暗中急切地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团柔软的东西——是理奇的脸。
“理奇!理奇!”
还是没有回答。黑暗中,比尔挣扎着抱起理奇,沿着他们来时的路吃力地走回去。
310点德里中心大街小巷的震动越来越强烈,伴随着一阵阵隆隆的巨响。据《德里新闻》的报道,那是由于洪水的猛烈冲刷,造成运河地下墙体坍塌。但是很多人对此都表示怀疑。“我在现场,我知道,”哈罗德。加德纳后来告诉他的妻子,“根本不是运河地下墙体倒塌。是地震。是一场可怕的地震。”
10点零2分德里镇中心全面瘫痪。迸裂的水塔里涌出的水淹没了整个堪萨斯大街。滚滚洪流从阿普孜尔山直冲下来,整个商业区都泡在一片汪洋之中。一切都开始摇晃起来。
人们还在运河两岸抢险。沙袋根本阻挡不了来势凶猛的洪水。
有些人扔下沙袋就撤走了,因此幸存下来。而另外一些人还在不断地往运河里投沥青、水泥、砖头、塑料、玻璃。运河水决堤而出,把人和沙袋一起卷走了。
德里中心在继续陷落。那声音听起来像是隆隆的炮火。
2
“贝弗莉!”他喊道。他的后背和胳膊一阵一阵抽痛。怀里的理奇好像有500磅重。那就放下他吧,他想。他死了,你很清楚地死了。那为什么不放下他呢?
但是他不愿意,不能够——那么做。
“贝弗莉!”他又喊道。“班恩!”
他心里想:它把我——和理奇扔在这里——只是他把我们扔得很远——太远了。那是怎么回事?我想不起来了,忘了……
“比尔?”是班恩的声音。听起来紧张不安,又筋疲力尽。好像站在身边。“你在哪儿?”
“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