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上所有的东西。
埃蒂又向那面倒车镜瞄了一眼。有两个警探悠悠荡荡地踱向快餐店,也许是埃蒂这么来回地走动让他们瞧着不顺眼,也许是嗅出了什么名堂,想凑近来瞧个明白。真有什么事要发生的话,那最好来得快点。
他捧着那些东西,手上感觉着热狗柔白的面包卷的热气,百事可乐的凉意。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正要给孩子们送快餐食品的外卖伙计……接下来,手上的东西开始慢慢消融了。
他瞪眼看着,眼睛睁大,睁大,那对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他能透过面包卷看见热狗肠;他能透过杯子看见带冰块的百事可乐液体,那液体变成一道圆圆的阴影后就不见了。
接着,他便透过长热狗看见塑料贴面的柜台;透过百事可乐看见白色的墙壁。他两手在渐渐合拢,手上捧着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少……
最后两只手完全拢到一起,掌心贴上了。食物……餐巾纸……百事可乐……六片安乃近……两手之间所有的东西全都消失了。
耶稣蹦蹦跳跳拉起了小提琴,埃蒂呆呆地想。他眨巴着眼睛又向倒车镜看一眼。
那门道也不见了……在罗兰离开他的意识后,门也随即消失。
好好吃吧,我的朋友,埃蒂心想……可是这回怎么来了那么奇怪的念头把罗兰称做他的朋友了呢?当然啦,他曾经照应过自己,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成了助人为乐的男童子军了。
其实是一回事,他喜欢罗兰。他害怕罗兰……但也喜欢他。
他这会儿猜想着,自己也许会爱上他,就像爱亨利一样。
好好吃吧,陌生人,他想。好好吃,活下去……再回来。
他慢慢抓过前面顾客丢下的沾着芥末的餐巾纸,把那些纸揉成一团,出去时扔进门边的垃圾筒里,嘴里一边嚼动着,似乎是刚刚吃完东西的样子。当他走近那个黑人,走向那个标记着行李/地面交通的指示牌时,嘴里甚至还能打出一串饱嗝。
“还没选中你喜欢的衬衫?”埃蒂问。
“对不起,你说什么?”那黑人从一台美国航空公司的监视屏前转过身来。他假装正在研究航班出港时刻表。
“我想也许你要找的是这样一句话:喂养我吧。我是美国政府雇员。”埃蒂说完就走开了。
当他走下台阶时,看见翻弄皮夹的那人急急忙忙合上她那玩意儿,站起身来。
噢,小子,这都快赶上梅西公司(纽约最大的百货商场)的感恩节大展卖了。
真是他妈的有趣的一天,埃蒂觉得这一天还没完。
5
当罗兰看见大龙虾似的怪物再次从海浪里钻出来时,(它们这会儿出现与海浪无关,是黑暗招引出这些东西,)他离开了埃蒂·迪恩,要赶在怪物发现和吃掉他的躯体之前把自己移开。
身体的痛楚在他预料之中,他自是有所准备。他和痛楚相处得那么久,都成了老朋友了。然而,让他心惊胆战的是自己的热度仍在持续上升,同时体力却在衰减。如果说在这之前他总算没有挂掉的话,这会儿很可能就死到临头了。囚徒的世界里是否有什么东西能够防止那最坏的局面发生呢?也许会有吧。可是如果他在接下来的六小时到八小时里还得不到这有效的东西,那可就完了。如果情况再严重下去,那么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哪怕任何世界的药物或魔法都不可能使他再好起来了。
走路已经不行了,他只好爬行。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绞成一团曾用来绑扎的带子和那一袋袋魔粉上边时,便打算开始行动。要是把它们留在这儿,几乎可以肯定那些大螯虾会把这些袋子撕扯开来,随之海风就会把袋里的粉末四下里吹散开去。这倒是这些东西的最好归宿,枪侠无情地想道,可是他不能允许这事情发生。时间一到,如果埃蒂·迪恩交不出那些粉末的话,必然惹来一大串的麻烦。他猜想,巴拉扎不大可能是那种虚张声势的人。他非得看见自己已经付了钱的东西不可,除非埃蒂有足以装备一小队人马的枪支对着他,这事才算完。
枪侠把绞在一起的胶带绳拉过来缠在脖子上,然后开始艰难地爬离海滩。
他爬了二十码——大抵接近安全区域了,他心里掂量了一下——这时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从广义上说也是可笑的)意识突然从脑海里钻了出来,他想到自己身后那扇门。看在上帝分上,他穿过这道门回来是为了什么?
他扭头看见那门道,不是坐落在沙滩上,而就在他身后三英尺的地方。只是在这一刻,罗兰的目光愣住了,意识到他早该明白的事儿——如果不是因为发烧和那种审讯的声音,他还明白不过来呢。
当时他们用不停的盘问敲打着埃蒂,什么地方,怎么做的,为什么,什么时候(很奇怪,这些问题真像是那些从海浪里冒出来的乱扒乱抓的怪物的提问:是一呃一小鸡?达姆一啊朋友?爹爹一嗯可汗?
戴德一啊一喳喳?),听起来纯粹是些胡言癔语。其实不是。
现在,我到哪儿都得带上这玩意儿了,他想,就像他那样,现在走到哪儿它都得跟我们粘在一起了,就像一道永远无法甩掉的怨咒。
所有这一切感受都是真实的,真实得无可置疑……其他那些事情也一样。
如果这道连接两个世界的门关闭了,一切都将永远切断。
这么一来。罗兰冷冷地想道,他必须呆在这一边,和我在一起。
好一个美德的典范啊,枪侠!黑衣人笑着说。他似乎在罗兰脑子里永久地占据了一个位置。你已经害死了那个小男孩,那是你为了能追上我做出的牺牲,而且,我猜想你也是为了要建立起连接不同世界的门。现在你又打算抽出你那三张牌,一张接一张,为了你自己而随意处置所有这些家伙:一个被丢入陌生世界里的生命,就像动物园里的动物被撵到野生世界里一样,他们很容易就会死掉。
塔,罗兰狂怒地设想。一旦我到达了塔那里,在那儿做好我应该做的事情,完成了我预期的复原和救赎,也许他们——
但这黑衣人却尖声大笑起来,这个人已经死去,却还作为枪侠受污的道德而继续活着,不让他由着自己的想法来。
然而,无论如何,他不会背弃自己的意念,偏离既定的路线。
他又竭尽全力爬了十来码,回头看看,即便个头最大的怪物也没法爬到二十英尺开外潮汐线以上的地方。他已经爬过这段距离的三倍之遥。
现在好了。
没什么好的,黑衣人开心地说,你心里有数。
闭嘴,枪侠心想,让他奇怪的是,那声音还真的消失了。
罗兰把那些装着魔粉的袋子塞进两块岩石的罅隙,找了些茎叶稀疏的克拉莎草盖在上面。做完这些,他稍稍歇了一阵,脑子里像是灌了一袋热水似的咕咚咕咚地翻腾着,皮肤上感觉一阵冷一阵热,随后他一个翻身,穿过门道滚回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躯体里,那具受到严重感染的躯体暂时留在那一边。
6
他第二次回到自己的躯体里时,这具躯体睡得很沉很沉,有一刻他还以为它陷入了昏迷状态……这种状态下身体功能被降至最低点,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堕入黑暗之中。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的躯体苏醒过来,朝它挥拳猛击,要把坠入黑暗洞穴里的躯体拽出来。他使自己心跳加速,让自己的神经重新感受到皮肤上煎熬般的疼痛,让肉体苏醒过来。在呻吟中感受真实的存在。
现在已是晚上。星星出来了。埃蒂买给他的粕粕客模样的东西在寒气中还略有一点暖意。他不想吃,但也得吃。首先,虽说是……
他看着手里白色的小药片。阿司丁,埃蒂这么叫它。好像不是这么说的,但罗兰没法把囚徒说过的这个词用正确的发音读出来。
反正那就是药物,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药物。
要说你的世界里有什么东西能对我有用,囚徒,罗兰冷静地想,我认为你的药要比粕粕客更管用。
他还是得先试一下。并不是他不需要这东西——也不是埃蒂不可信——只是想看看对他的高热是不是真的管用。
三颗现在吃,三颗过后吃,如果还有过后的话。
他把三颗药片放进嘴里,随后把盛饮料的杯盖——这是某种奇怪的白色物品,既不像纸又不像是玻璃,可是瞧着跟那两样东西都有点像——掀开,和着饮料把药片吞下。
最初吞咽的感觉让他完全惊呆了,他只能背抵岩石躺在那儿,眼睛睁得大大的,漠然的瞳仁里反射着夜空的星光,这时如果有人刚巧走过,肯定会把他当成一个死人。随后他捧起杯子大口大口喝起了饮料,当他焦渴万分地痛饮之际,对断指溃疡之处的阵痛几乎毫无感觉。
甜啊!神祗们!真是甜!真是甜!真是——
一小片冰块滑进了喉咙里。他咳了起来,拍着胸脯,把冰块咳了出来。现在他的脑袋又添了新的痛楚:由于喝太凉的东西喝得太快而引起的铮铮锐痛。
他静静地躺着,感到心脏像一匹脱缰的烈马在奔逐,新的能量如此快速地注入到他的躯体里,使他感觉到自己迅速充盈的体内很快就要爆炸了。他都来不及想一下自己究竟要干什么,又从衬衫上扯了一块布条下来——他的衬衫很快就要变成挂在脖子上的破项圈了——用这布条把一条腿缠上。他喝完饮料本想把杯里的冰块裹进布条做一个冰袋敷在受伤的手上。但他的意识还在味觉上。
甜!他喊了又喊,似乎想再回到那种味觉中去,或者是想证实一下确实有过那种味觉,这很像是当初埃蒂想确证作为另者的他的真实存在,而不是自我戏弄的某种精神上的惊厥。甜!甜!甜!
这黑色饮料加了糖,甚至比马藤——那家伙是个大老饕,表面上却像是不苟言笑的苦行僧——在盖乐泗每天早晨往他咖啡里搁的那玩意儿还要甜。
糖……白色……粉末……
枪侠抬眼巡视着粉末袋子,那玩意儿在他起先覆盖的草下面不大看得出来,他心里在想加入饮料里的和袋子里装的是不是一样的东西。他知道埃蒂很清楚他现在是在这一边,因为此刻他们在实质上是分开的两具身体;他猜测着自己的肉身是否也能穿越这道门进入埃蒂那个世界去,(他本能地知道这也能办到……尽管他的肉身过去后这道门就会永远地关闭,一旦他和埃蒂交换了位置,他就得永久居留在那边,而埃蒂则一辈子留在这边,)他差不多也能很好地理解那边的语言。首先,他从埃蒂的意识中了解到两个世界的语言非常相似。是相似,不是相同。在这边,三明治被叫做粕粕客。在这里要辛苦打拼才能享受这样的食物。那么……在埃蒂那个世界里被叫做可卡因的东西,在枪侠的世界里称之为糖又如何?
可是再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埃蒂在那边买这饮料是公开的,当时他明知替海关办事的衙吏们正盯着他。再说,罗兰知道埃蒂买这东西掏出没几个子儿。甚至比那夹肉的粕粕客还付得更少些。
不,糖不是可卡因,但罗兰不明白怎么每个人都想弄到可卡因或其他那些不合法的药品,据此推论,在那个世界里,像糖那样神奇的东西相当丰裕且又便宜至极。
他又看了看肉卷粕粕客,第一次被激起了饥肠辘辘的感觉……
他既是惊喜又怀着感恩之念,忽而意识到:他好些了。
是饮料在起作用吗?是什么呢?是饮料中的糖吗?
可能都有一部分作用——但作用不会很大。糖能在短时间内将一个人的体能调动起来,随后那种能量就会慢慢消退下去;这是他还是个孩子时就了解的知识。问题是糖不会使伤口止痛,当受感染者的热度蹿得很高的时候,它也不能让热度消退。可是现在,糖居然在他身上起作用了……而且还在继续发生作用。
一阵阵的痉挛停止了,额头上的汗收干了,鱼钩扎住喉咙似的感觉也消失了。叫他难以置信的是,这一切都是真正开始出现的征象,而不是某种想象或自己的祈愿(事实上,经历了几十年混沌未爽的岁月,枪侠在后期生涯中已经不再有那种浅薄之念了)。他被噬断的手指和脚趾创面还在丝丝拉拉地发出阵痛,但他发现即便是这些地方的痛楚也慢慢减弱了。
罗兰抬头向后仰去,闭上眼睛,感谓} 上帝。
上帝和埃蒂·迪恩。
不要犯那种错误——把你的心靠近他的手,罗兰。一个声音从他意识更深处传出——这不是那个神经质的黑衣人的窃窃讪笑和怨声怨气,也不是那个嗓门粗嘎的柯特的声音;在枪侠听来这声音像是他父亲的。你知道他为你做的都是出于他自己的需要,正如你所知道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