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视情形而定。”
“想买氰化物,但没买到,也算犯罪?”
艾略特拿起笔记本又放下:“威尔斯小姐,老实说,你这样讲话有什么好处?别人会给什么诠释?”
她相当敏锐。艾略特欣赏她的智慧。她仍在观察等待,想知道怎么理解他;她的耳朵立刻捕捉到他最后一个问题所流露出的示好讯息。她胸部的急速起伏缓慢下来。
“巡官,如果我告诉你事实——如果我告诉你我为何要买那毒物,你会相信我吗?”
“如果你告诉我事实,我会相信你。”
“不,那不是重点。如果我告诉你事实,你能答应不告诉别人吗?”——他认为她是真诚的。
“对不起,小姐。我怕我不能这样承诺。要是它关系到调查——”
“但它与调查没有关系。”
“好吧,你要氰化物做什么?”
“我要用它来自杀!”玛乔莉平静地说——炉火在寂静中霹霹啪啪地响。
“你为何想自杀?”
她深吸一口气:“好吧,告诉你:因为我完全不想回家。现在我已告诉你。我已告诉你。”她好奇地看着他,彷佛她想知道她为何告诉他。
不知不觉地,艾略特已从警官质询的态度转变为另一种态度,但俩人都未察觉到——
“知道了,但听我说,你想自杀有任何原因吗?”
“想想我在这里的处境。毒杀人,那样的毒杀人;每分钟都可能被逮捕,只因为没有足够证据才未被逮捕。然后去了一趟豪华地中海邮轮之旅,尽管我的舅父是个百万富翁, 我从未参加过邮轮之旅。然后回家——回到原来的处境。试想一下!然后看看你的感受是怎样。”她握紧拳头。
“哦,我现在已不难过了。只是我下船的那一刻,我觉得我就是无法忍受这种状况。我没停下来思考。如果我能思考,我就能编织可信的故事,这样我就不会在药剂师问我问题时结结巴巴了。但我当时只想到我听说氰化钾药见效快又不会痛苦,你只消吃下它就行了 ;而且我认为伦敦东区的人不认识我、也不会记得我。我当是坐船溯河而上,沿途看看房子之类的。”
艾略特放下铅笔问:“你的未婚夫呢?”
“我的未婚夫?”
“你是要告诉我你在准备结婚时想买毒自杀?”
她作出绝望的姿势:“我告诉你那是种心情!我告诉你了。此外,结婚是另一回事。在这一切发生前,万事都那样美好,我希望我能转危为安。当我在伦敦遇见乔治——”
艾略特说:“你何时在伦敦遇见他?”
“哦,该死,”玛乔莉悄声说,然后举手掩嘴。她一直盯着他,然后疲倦、讥刺的表情袭上她的脸,“无所谓。你为何不该知道?说出来也好——也好。
“我认识乔治很多年了。当马库斯舅舅让我单身进城时,我在伦敦一个派对里遇见他 ,我立刻疯狂爱上他。我常溜进城去与他见面。哦,我们见面时什么也没做。我想我没那胆子。”她瞪着地板。
“但我们决定暂时不要把乔治介绍给马库斯舅父。首先,马库斯舅父从未——从未— —鼓励人来看我。我是个优秀女管家,把我留在家有好处——你知道我的意思。”她脸红 ,“其次,乔治了解马库斯舅父的脾气。要是马库斯舅父知道我们偷偷约会,他会大声责骂。你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
“要是我们似乎在无意中见面,情况会好一些。最好在国外;此外,乔治说他需要休假。乔治当然没有很多钱,付不起国外旅行费用。但我有几百镑积蓄,我母亲留给我的,于是我把钱取出来,让乔治完成这趟旅行。”
“——猪——”安德鲁·艾略特内心却说——该死的猪,聪明的猪。
她睁大眼睛:“他不是!”玛乔莉喊,“我的意思是,他是聪明的,但他不是猪。他是我遇见过最出色的人,且有自信,我喜欢有自信的人。”
“对不起!”艾略特开口,但他因为茫然失措的感觉而立即闭口——“猪,该死的猪, 聪明的猪。”他没有大声说那些字。他是在心里看见它们,但他没有说出口。这个女孩可能是聪明的,除了与乔治·哈丁先生有关的部分之外;但她不是个心思阅读者。
玛乔莉似乎不知道艾略特心中的想法。
“我多么希望,”她疾声说,“乔治能给马库斯舅父留下好印象!哦,我希望他能给马库斯舅父好印象。自然地。但这——这低声下气的摇尾巴太过分了。有一天在庞贝,马库斯舅父决定摊开这件事,在威尔伯和英格拉姆教授面前谈我和乔治的事,就在人人都可进入的公共场所谈。他对乔治下命令,说未来的事得由他做主,而乔治乖乖地接受。你问我下船时为何情绪低落高声尖叫?我下船时当然心情低落,我知道不会有任何改变,我知道我的生活将和过去完全一样。不管我到哪里,我都逃不开马库斯舅父、马库斯舅父、马 库斯舅父。”
艾略特振作起来:“你不喜欢你舅父?”
“我当然喜欢他。我爱他。但那不是重点,你了解吗?”
“是!是的,我想我了解。”
“他令人惊叹,以他自己的方式。他为我做了一切,当我需要假期,他就出面为我安排一个美好的假期。但我受不了听他说话!我受不了听他和英格拉姆教授辩论犯罪——甚至现在就有真实的案例在身边,也受不了他那些犯罪学手稿……”
艾略特突然拿起铅笔:“犯罪学手稿?”
“是的,我告诉你,他一直在努力从事学术,多数与心理学有关。那就是他与英格拉姆教授交好的原因。他过去常说,‘嗯,你总说一个执业的心理学家让最伟大的罪犯栩栩如生,为什么不为科学界做点事?犯个罪,然后证明你的理论。’天哪!”
“原来如此。英格拉姆教授怎么回应?”
“他说不,谢谢。他说在他能设计出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之前,他不会犯罪。”
——艾略特以前曾在某处听过这说法。
“到目前为止执业的心理学家了解,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地。”玛乔莉交叉双腿、 靠在沙发上,“令我震惊的是,精于犯罪的人总是那样沉着、冷静。因为,你看,这样的事发生了。发生了这些可怕的事,而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谁干的、什么原因。现在威尔伯死了。威尔伯从不伤害人,法兰克·戴尔、安德森家的孩子、马库斯舅父也从不伤害人 。我几乎乱了方寸,尤其当他们开始对我掷石头,天知道还有什么事会发生在我身上。譬如私刑、火烧什么的。帮助我,请帮助我!”
她停下来。她的声音里有温柔、坦率的力量,如此充满吸引力,以致艾略特几乎失去平静。她前倾,她的手伸展,彷佛她在请求沙发帮忙;她的眼神从未离开他的眼睛。他们听见关着的门外有大象踩过地面的声音,之后有重重的敲门声;菲尔博士侧身进门,对他们眨眼。
“我不想打扰,”他说,“但我认为你最好稍后再问话。克罗和波斯崔克就要来了。我认为你最好现在离开,威尔斯小姐。史蒂文生先生正在关店,但他的助手会开车送你回家。然后——”他注视放映机。
14 无懈可击的钟
当玛乔莉出去时,克罗少校和波斯崔克督察长在门廊遇见她。但克罗少校直到门关上才说话:“早安,巡官,”他礼貌地说,“该说午安。我们今早找不到你。”
“对不起,先生。”
“没关系,”克罗少校仍然礼貌地说;“我只是要告诉你发生了另一件死亡事件。”
“我说了对不起,先生。”
“既然你是去我朋友菲尔那里,我没有意见。你比我幸运。六月时我希望他参与办案;但他没兴趣,大概他认为不够刺激吧。没有熔接密封的房间,没有超自然因素,没有皇家旅馆的有趣事情,只有番木鳖硷造成的残酷谋杀,和几桩近似的谋杀。但现在我们已有许多证据,并多了两位受害者。巡官,你该调查其中一位——”
艾略特拿起笔记本:“我说了两次对不起,先生,”他缓缓回答,“我不认为我必须再说一次。此外,如果你要事实,我不承认我忽略了事实。顺便问一下,索德伯里克罗斯可有警察?”
已取出烟斗和烟袋的波斯崔克停止旋出烟斗柄的动作:“有,我的伙伴,”他说,“你为何想知道?”
“因为我没看到警察。有人用石头打碎楼下的玻璃门,声响大到远至巴斯都听得见,但我没看到警察。”
“敲死我算了,”波斯崔克吹着烟斗柄,然后抬头看,他的脸肿胀到惊人的程度,那似乎是光学幻觉;“你这样讲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听我说,”波斯崔克说,“我认为——注意,我说我认为——我们很快就能逮捕一名年轻女士——是的,我真的这么认为。”
“嘿!”菲尔博士咆哮。这声咆哮震撼窗框,使所有人转身。
“千万不可这么做,”菲尔博士严肃地说,“你在无事生非,你明明知道的。如果有人要被责怪,责怪我好了。这一切争议的根源在于你们每人对谁是凶手有不同、明确、顽固的主见。别执着,否则不会有收获。”
克罗少校低声轻笑,那是亲切的声音。艾略特和波斯崔克咧嘴而笑。
“老家伙说得对,”克罗少校同意;“对不起,巡官。事实是我们太紧张了,以致我们看不明白。但我们必须看明白,我们必须。”
波斯崔克递烟袋给艾略特:“抽一斗。”他邀请道。
“谢谢。我不介意的。”
“现在,”菲尔博士严厉地说,“既然和气未伤!”
“我不承认我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克罗少校不认输地说,“我没有。我只知道我是对的。当我看见可怜的埃米特躺在那里——”
“哈!”波斯崔克督察长低语,语调凶恶,让艾略特吓了一跳,“但没线索,巡官。没有线索。埃米特死了。有人在夜里进入他房间,在他手臂进行皮下注射。无人听到或承认听到可疑的声音,谁都可能犯下此案,连外人也有可能,因为贝勒加宅第从不锁门。附近很少人在夜晚锁门。哦,我已向威斯特取得检验报告。切斯尼是被约一喱的氰酸所毒杀,也就是说没有氰化钾或氰化汞的迹象。就知道这么多。”
“不,不止,”菲尔博士满意地说,“史蒂文生先生在这里。我的伙伴,我们准备好了。放影片吧。”
——不安的寂静降临在这群人身上。
意识到自己重要性的史蒂文生蹑手蹑足地行走,显得细心而挑剔。在擦拭前额后,他检查炉火,看一下窗子。他检查挂在双扇门的布幔。在仔细检查桌子后,他使劲把桌子往后拉,直到桌子几乎靠着布幔对面的墙壁。然后他把桌子往前推数寸。他从书架上取下几册大英百科全书,然后把书堆在桌上作放映机台。四位调查者现在都在吸烟斗,因此在昏暗的房间里升起一朵烟云。
“这没有用,”克罗少校突然说,“会出问题。”
“会出什么问题?”艾略特追问。
“我不知道。会出大问题,哪有这么简单的事。不信你瞧。”
“我向你保证一切没问题,先生,”史蒂文生兴奋地说,“马上开始。”
寂静拉长,只偶尔传来史蒂文生的动作声,或大街上的车声。史蒂文生把沙发拉到一边,好让视线畅通。他安排椅子。银幕上有条皱纹,所以他改变图钉位置,把皱纹抚平。 终于,当观众中传来呼一口气的声音,他蹑足走向窗边。
“现在,绅士们,”他摸索着窗帘,“准备好。如果你们要在我拉上窗帘之前移动椅子——”
菲尔博士摇晃地走到沙发。波斯崔克小心翼翼地在他旁边的沙发边缘上坐下。艾略特拉一把椅子到靠近银幕的位置。窗帘在拉紧时发出嘎嘎声。
“现在,绅士们!”
“停!”克罗少校把烟斗从嘴中取出。
“哦,我的天,”菲尔博士怒吼,“你又有什么事?”
“没必要激动,”另一人反击,他用烟斗柄比划,“希望——嗯,希望没问题。”
“那正是我们等着要看的。”
“假如影片如我们所希望的那样,我们将从影片中得到一些线索,例如Nemo医生的实际身高。大家说说看,我们将看到什么?Nemo医生是谁?你认为如何,波斯崔克?”
波斯崔克督察长从沙发后露出一张月亮脸。他把烟斗握得好像烟斗是静止在他头后方似的:“嗯,先生,如果你问我——我相信我们会发现他是威尔伯·埃米特先生。”
“埃米特!埃米特?但埃米特已经死了!”
“他那时还没死。”督察长指出。
“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