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爬到爸爸背上,不过被她爸赶走,他还关上了门。之后两个小孩儿就很久没来吵他们了。两人亲热完后,科尔贝里在妻子的怀里再次睡去。
科尔贝里走过马路取车时,斯卡玛布林地铁站的钟已指着八点二十三分了。科尔贝里上车前转身对站在厨房窗口的葛恩和女儿挥手告别。
他不用开车进城去瓦斯贝加大道,如果绕道渥斯塔和杜松棱市的话,可以避开最容易塞车的地段。
科尔贝里边开车边荒腔走板地用口哨大声吹着爱尔兰民谣。
阳光晴和,空中飘着春天的气息,花园里的番红花和万年青正在盛开,科尔贝里的心情好极了。运气好的话,今天可以早早收工,下午便溜回家算了。葛恩要去名品酒店买些好东西,等孩子们就寝后,他们再一起共进晚餐。结婚五年,他们还是觉得两人一起在家做顿好饭,坐下来慢慢吃饭喝酒聊天,是欢度夜晚的最佳方式。
科尔贝里酷爱美食醇酒,几年下来,肚子也多了一小圈肥肉,不过他喜欢称之为“中段”。你若以为发胖会让他身手变得迟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科尔贝里的动作依然矫健,身手灵活,当年在伞兵部队里学来的本领和技巧一项也没忘。
他停止吹口哨,开始思索一个过去几年来一直在盘算的问题。他越来越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了,很想辞职不干。这问题本来就不好解决,加上去年他被升为副组长,加了薪,问题就更麻烦了。一个四十六岁的警局副组长是很难更换跑道、找到同样高薪的职业的。葛恩一直要他别考虑钱的事,反正孩子渐渐大了,她可以回职场工作。而且过去四年当家庭主妇时,她一直都在进修,又多学了两种语言,薪水一定会比以前高出很多。
波荻出生之前,葛恩在一家公司担任执行秘书,所以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找到薪水不错的工作。不过科尔贝里不希望老婆为生计奔波,除非她自己真的想工作。
而且,他完全不能想象自己当“家庭主夫”的模样。
科尔贝里天生有点儿懒骨头,不过他需要有事做,生活必须有变化。
当车子驶进警局时,科尔贝里想起今天马丁·贝克不上班。
这表示我得在局里待一整天了,科尔贝里心想,还有,这表示我找不到半个有头脑的人交谈了。他的心情立刻跌到谷底。
为了振作士气,科尔贝里在等电梯时,再次吹起口哨。
第十二章
科尔贝里连外套都来不及脱,电话就响了。
“喂,我是科尔贝里……什么? ”
他站在凌乱的办公桌边,茫然地看着窗外。从愉快的家居生活转换到丑恶的警察工作,对科尔贝里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他不能像马丁·贝克那样轻松自如地调整。
“怎么回事? 好,告诉他们我马上就过去。”
科尔贝里又去开车,这回铁定要堵车了。
他在八点四十五分抵达国王岛街警局,把车停在外面的空地上。科尔贝里刚下车,就看见拉尔森准备驾车离去。
两人互相点了个头,但没交谈。他在走廊上遇到勒恩。
“你也来啦。”勒恩说。
“是啊,怎么回事?”
“有人砍了尼曼。”
“砍了? ”
“是啊,用刺刀。”勒恩悲伤地说,“在萨巴斯贝里。”
“我刚才看到拉尔森,他是要去萨巴斯贝里吗? ”
勒恩点点头。
“马丁呢? ”
“在梅兰德的办公室。”
科尔贝里仔细盯着勒恩。
“你看起来快完蛋了。”
“我是快不行了。”勒恩说。
“干吗不回家睡觉? ”
勒恩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沿着走廊而去。勒恩拿了一些文件,看来应该还有工作得处理吧。
科尔贝里敲了一下门,然后走进去。正在埋头看笔记的马丁·贝克连头都没抬。
“嗨。”他说。
“勒恩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
“这里,你自己看。”
马丁·贝克把两张打好的纸递给科尔贝里,科尔贝里在桌边坐下开始阅读。
“觉得如何? ”马丁·贝克问。
“我觉得勒恩的报告写得很糟糕。”科尔贝里说。
他说得十分严肃,五秒后他又说:
“看起来很恐怖”
“你说得对,”马丁·贝克说,“我也这么想。”
“现场看来怎么? ”
“难以想象的糟。”
科尔贝里摇摇头,他大概可以想象是怎么回事。
“我们最好尽快抓住这家伙。”
“你又说对了。”马丁·贝克说。
“我们手头有什么? ”
“有一些线索,我们找到了几枚脚印,也许还有些指纹,没人听见或看见任何动静。”
“听起来不太好,”科尔贝里说,“那得花点儿时间追查,而且这家伙很危险。”
马丁·贝克点点头。
勒恩小心地敲敲门,然后进来。
“目前还没查出来,”他说,“我是说指纹的事。”
“指纹一点儿用都没有。”科尔贝里说。
“还有一个很清楚的脚印,”勒恩惊讶地说,“大概是靴子或厚重的工作鞋吧。”
“那也没什么用——”科尔贝里说,“你别误会我的意思,脚印以后也许会是很重要的物证,但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先抓到杀害尼曼的凶手,以后再来定他的罪。”
“听起来好像不太合逻辑。”勒恩说。
“没错,但先别管这个啦。我们还有别的几个重要线索。”
“是啊,我们有凶器,”马丁·贝克沉思道,“一把旧的卡宾枪刺刀。”
“还有动机。”科尔贝里说。
“动机? ”勒恩问。
“是啊,”科尔贝里说,“八成是为了报复,这是我们唯一想得到的动机。”
“不过如果是为了报复……”
勒恩没把话说完。
“那么杀害尼曼的凶手,很可能也在计划对别人展开报复行动。”科尔贝里表示,“因此——”
“我们得尽快将他绳之以法。”马丁·贝克说道。
“没错。”科尔贝里说,“你有什么看法吗? ”
勒恩闷闷地看着马丁·贝克,后者则望着窗外,科尔贝里皱眉看着两人。
“等一等,”他说,“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尼曼是谁? ”
“他是谁? ”
勒恩被问得一头雾水,马丁·贝克则沉默不语。
“没错。尼曼是谁? 或者问得更切中要点一些,尼曼是什么样的人? ”
“是警察。”马丁·贝克终于说道。
“这个笞案并不完全正确。”科尔贝里说,“说呀,你们两个都认识他的,尼曼是什么样的人? ”
“他是个刑事组组长。”勒恩嘟哝着,不明就里地眨眨眼。
“我得去打几个电话。”他找了借口溜开。
等勒恩关上门,科尔贝里说:
“怎么样,尼曼是什么样的人? ”
马丁·贝克看着他,不甚情愿地说:
“他是个坏警察。”
“错了,”科尔贝里说,“听好了:尼曼是最恶劣的坏警察,是狗娘养出来的最低等人渣。”
“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讲。”马丁·贝克说。
“是我说的,但你必须承认我说得没错。”
“我对他认识不深。”
“少顾左右而言他,至少你知道他是个坏蛋吧? 勒恩当过他的属下,不方便说什么,可是他妈的你有什么好客气的? ”
“好啦好啦,”马丁·贝克说,“我听到的传言对他都没什么好话,不过我从来没跟他共事过。”
“你还是没说出重点,”科尔贝里说,“尼曼那个人根本不可能跟别人共事,你只能听命于他,按他的意思办事。当然啦,如果你是他长官,还是可以支使他的,可惜尼曼根本不会听你的。”
“听起来你好像比尼曼的爹还了解他。”马丁·贝克挖苦道。
“是啊,我知道一些你们都不知道的事,不过我待会儿再提这个。首先,咱们先讲清楚,尼曼是个混账警察,是警界的头号败类。我以跟这种人在同一个城市、同一段时间服务为耻。”
“这么说,很多人都应该觉得可耻喽? ”
“没错,不过有羞耻心的人并不多。”
“伦敦每个警察也应该以查洛纳为耻吧? ”
“你又说错了,”科尔贝里说,“查洛纳跟那他几名爪牙虽然胡作非为,但最后还是受到审判了。那表示警界还是不容许警员无法无天的。”
马丁·贝克若有所思地揉着太阳穴。
“可是尼曼从来没被告过,这是为什么? ”
科尔贝里自问自答:
“因为大家都知道,告警察是没有用的。一般大众根本无力与警察对抗,如果连一名普通巡警都告不赢,去告个刑事组长岂不是找死? ”
“你太夸张了吧。”
“没有,马丁,我一点儿也不夸张,这个你也很清楚。问题在于警察之间团结惯了,这个圈子习惯官官相护。”
“保持团结对外的姿态,对警务工作很重要啊。”马丁·贝克说,“向来都是这样的。”
“最怕的是不久后就只剩这样了。”科尔贝里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好吧,警察确实是团结一致对外,可是,到底是对哪个外? ”
“哪天要是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马丁·贝克只说到一半,科尔贝里便下了结论说:
“你我都看不到那一天的。”
“这些跟尼曼有什么关系? ”
“大有关系。”
“怎么说? ”
“尼曼都死了,没必要替他辩护,但凶手也许真的疯了.这对他自己和别人都很危险。”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从尼曼的过去查出凶手? ”
“是的,凶手一定跟尼曼的过去有关。你刚才做的比喻还不赖。”
“什么比喻? ”
“拿他跟查洛纳比呀。”
“查洛纳的事我不清楚,”马丁·贝克冷淡地说,“也许你知道? ”
“不,没有人知道,不过我知道很多人受他欺凌,还有很多人受到有成见的警察迫害,坐了很久冤狱,但警察的长官或下属却没人仗义执言。”
“他们的长官是因为护短,”马丁·贝克说,“属下则是因为害怕丢工作。”
“更糟的是,有些属下还以为警界的作风就是这样,根本不知道还有其他作法。”
马丁·贝克站起来走到窗边。
“告诉我尼曼有哪些事是别人不知道而你却知道的。”他说。
“尼曼的职位可以直接指挥许多年轻警员,基本上他可以为所欲为。”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马丁·贝克说。
“也没那么久,不过今天警界有许多人都是他调教出来的,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日积月累,许多年轻警员都被他带坏了,执行警务工作的心态一开始就是扭曲的,许多人还以他为榜样,希望有天能像他一样蛮横霸道。你明白吗? ”
“明白,”马丁·贝克无奈地说,“我懂你的意思,你不用一直说这个吧。”他转头看着科尔贝里。“但那不表示我相信你的话。你认识尼曼吗? ”
“认识。”
“你有没有在他手下干过? ”
“干过。”
马丁·贝克扬起眉毛。
“什么时候的事? 愿闻其详。”他狐疑地说。
“塞佛来的坏坯子……”科尔贝里自言自语道。
“那是什么? ”
“塞佛来的坏坯子。我们以前都这样叫他。”
“‘我们’是谁? ”
“二次大战期间,我们在军队里都这样喊他,我有很多本事都是从尼曼身上学来的。”
“比如说? ”
“问得好。”科尔贝里心不在焉地说。
马丁·贝克好奇地打量这位副手。
“比如什么,科尔贝里? ”他低声问。
“比如如何把猪的老二割掉,却能不让猪乱叫;如何把同一只猪的腿切断,还是不会让它乱叫;如何把它的眼珠挖下来,最后将它千刀万剐,剥皮断骨,结果还是能不让它发出半点儿声响,”科尔贝里打了个寒颤。“你知道怎么弄吗? ”科尔贝里问。
马丁·贝克摇摇头,科尔贝里说:
“很简单,一开始就把猪的舌头割掉。”科尔贝里看着窗外马路对面屋顶上青冷的蓝天。“哼,他教的可多了:如何用钢丝把羊的咽喉割断,不让它哼一声;如何对付一只跟你关在一起的野猫;如何对一头牛咆哮,然后把刺刀捅进牛肚子里;如果你吼得不够狠,就得背砖块在训练塔的梯子上来回爬五十趟。
还有,他不准你把野猫杀掉,因为野猫还得留着用。你知道干什么用吗? ”
“不知道。”
“用刀穿过猫皮,把它钉到墙上。”
“你以前是伞兵,对吧? ”
“是的,尼曼是我的徒手搏击训练宫。除此之外,他还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