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美国众神 [美] 尼尔·盖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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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美国众神 [美] 尼尔·盖曼-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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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他吓得目瞪口呆: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戴着一副遮住下半张脸的黑色面罩,正是电视上银行抢劫犯常戴的那种,廉价电影里的系列杀人狂吓唬受害者时戴的也是这种面罩。那人的上半张脸扣着一顶黑色的毛线帽子。
  不过,那人的个子比影子小很多,显然没带武器,而且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格子花呢外套。系列杀人狂一般绝对不会穿那种衣服。
  “呜赫赫呵呵恩。”来人说。
  “什么?”
  来人一把扯下面罩,露出的是赫因泽曼恩那张快乐的老脸。“我是说,‘我是赫因泽曼恩’。知道吗,这种面罩流行之前我们是怎么吓唬人的,我已经全忘了。不过我还记得怎么戴上这东西吓人。厚毛线帽子遮住整张脸,再裹上围巾。我只懂这种玩法。现在流行的新玩意儿,我觉得简直是奇迹。我虽然老了,但绝对不会抱怨新鲜事物,绝对不会。”
  结束了一番感慨之后,他把一只篮子塞给影子,里面装满当地产的奶酪、瓶瓶罐罐,还有几根意大利小腊肠,标明是用当地的鹿肉做成的夏季腊肠。他走进房间。“圣诞节后快乐。”他说着,耳朵和鼻子还有脸颊都红彤彤的。“玛贝尔的馅饼你已经吃下一整个了,我给你带了些其他东西。”
  “你真是太热心了。”影子说。
  “我才不是热心呢,只是打算下个星期向你推销抽奖彩票。是商会搞的活动,而我是商会的负责人。去年我们筹集了将近一万七千美元,都捐给湖畔镇医院的儿童病房了。”
  “为什么不让我现在就买?”
  “破冰车推上冰面的时候才卖彩票。”赫因泽曼恩说着,望了一眼窗外的湖面,“外面真是够冷的。昨晚气温一定降了有50度。”
  “降得实在太快了。”影子说。
  “在过去,我们经常祈祷,盼着这么寒冷的日子。”赫因泽曼恩说,“我爸爸告诉我的。”
  “你们盼着这种日子?”
  “是呀,当然。在过去,只有这样,居民才能活下去。这儿没有足够的食物,无法养活每一个人。当然啰,在过去,你不可能去一趟丹维美食店,买一堆好吃的,塞满你的食品柜。没那么简单。但我的祖父找到了一个对抗食物短缺的好办法。等到像这么寒冷的日子,他就会带着我祖母还有他的孩子们出门,也就是我叔叔、我阿姨和我爸爸(他是最小的),还有打扫服侍的女孩,以及一个雇工。他把他们带到小溪边,给他们每人喝一点朗姆酒和药草(方子是他从他原来的那个国家带来的)。然后,他用溪水浇透他们全身。不用说,几秒钟之内,他们全部冻僵,像冰棒一样冻得硬邦邦的,全身发青。他把他们拖到一个预先挖好、铺满稻草的坑里,把他们堆在里面,一个挨一个,像往坑里堆木材一样。然后他把稻草盖在他们身边,最后用一块2米宽4米长的木板把坑盖上,防止野兽跑进去——过去这附近有狼啦,熊啦,那么多野兽,这会儿再也看不到了。算了,威斯康星怪兽的故事就不给你讲了,反正你怎么都不会相信的——他用2米宽4米长的木板把坑洞盖上。接下来的大雪会把洞口完全盖住,所以他还得在地上插一根旗子做标志,让自己知道坑的具体位置。
  “然后,我祖父就可以舒舒服服、自自在在地过冬了,不用再担心食品和燃料够不够。等快到春天的时候,他会前往插着旗子的地方,挖开雪,移开木板,把他们一个一个搬回家,把全家人放在火炉前解冻。没人抱怨什么,除了那个雇工——我祖父没把木板盖严实,害得他的半只耳朵被老鼠啃掉了。当然啰,过去我们拥有真真正正的冬天,这个办法才管用。现在这种半瓶醋冬天根本不够冷,不可能再这么做了。”
  “不够冷?”影子问,脸上一本正经。老头子的故事让他听得很开心。
  “四九年之后,再也没什么像样的冬天了。那一年你可能还太小,记不得了。那才算冬天呢。对了,我看见你买了辆车。”
  “是的,你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我从来没喜欢过冈瑟家的男孩。我在树林里的溪流中养鲑鱼,在我的地产后面很远的地方。那是镇上的地产,不过我在溪流中砌了些石头,围出来一个个小池塘,鲑鱼喜欢呆在里面。我抓到过一些相当大的鲑鱼,其中一条大约有六到七磅重。而那个冈瑟家的小混蛋,他把围住鲑鱼池塘的石头都踢开了,还威胁说要告发我。现在他在绿湾上学,不过很快就会回来。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公正的话,他就应该当一个冬季出逃者,离开这个镇子,到世界上别的地方去。但是没有,他就像沾在羊毛内衣上的苍耳一样,沾在这个镇子上不肯离开。”他自作主张地地把装满礼物的篮子放在厨房餐台上,“这是凯瑟琳·鲍德美克做的山楂果冻,她每年送我一罐做圣诞节礼物,送的年份恐怕比你的年纪都大。但不幸的事实是,我从来没有打开过一罐。它们全都堆在我的地下室里,大概有四十或者五十瓶吧。也许我应该打开一罐,然后发现自己居然喜欢这玩意儿。我先说到这儿,这罐给你,希望你喜欢。”
  “什么是冬季出逃者?”
  “唔,”老人把他的羊毛帽子推到耳朵上面,用粉红色的食指挠挠太阳穴,“唔,这可不是湖畔镇独有的。我们这里是个好镇子,比其他大部分镇子都要好,可还称不上完美无缺。有些冬天里,天气太冷,连门都出不了,雪干得团不起来。这种时候,有些孩子会突然脑子发疯……”
  “然后离家出走?”
  老人表情严肃地点点头。“都怪电视,总给孩子们看那些他们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什么《豪门恩怨》啦,全是无聊的玩意儿。自从1983年秋天以后,我再也没看过电视,只在电视柜里放一台黑白电视,方便从镇子外面来的亲戚住在我这里时看比赛什么的。”
  “你要喝点什么吗,赫因泽曼恩?”
  “不要咖啡,那玩意儿让我头痛。只要水就好了。”赫因泽曼恩摇摇头,感叹说,“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问题就是贫穷。没有贫穷,我们就不会有经济萧条,也不会为人……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像蟑螂一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
  “阴险?”
  “对了,为人阴险。伐木业完蛋了,采矿业也完蛋了,旅游者们不会去比戴尔市更远的地方,除了几个猎人和一些到湖边搭营住帐篷的孩子——而那些人偏偏又不在镇子上花钱消费。”
  “不过,湖畔镇看起来还是很繁荣的。”
  老人的蓝眼睛眨了眨。“相信我,这可是费了不少工夫的。”他说,“非常艰巨的工作。可这是一个很好的镇子,所有住在这里的人所付出的努力都是值得的。我还是个孩子时,我家很穷。问问我那时候到底有多穷。”
  影子一本正经地问他:“当你还是孩子时,你家到底有多穷,赫因泽曼恩先生?”
  “只叫我赫因泽曼恩就可以了,迈克。我们那时候太穷了,甚至没钱烧木柴生火取暖。到了除夕夜,我爸爸吮一点胡椒糖,让身上发出一点热气。我们几个孩子就围着他,伸出双手,靠他身上那点热气儿取暖。”
  赫因泽曼恩戴上他的滑雪面罩,穿上厚重的格子花呢外套,从口袋里掏出车子钥匙,最后戴上厚手套。“如果你在这里呆着无聊,可以去我的店里找我聊天。我给你看我收藏的手工做的钓鱼假饵,让你厌烦到极点,觉得回家简直是一种解脱。”他的声音在面罩底下显得很闷,但还可以听清楚。
  “我会去的。”影子笑着说,“泰茜怎么样了?”
  “正在冬眠呢。春天就会出来遛弯了。保重,安塞尔先生。”他离开了,在身后关上门。
  公寓里显得更冷了。
  影子穿上他的外套和手套,套上靴子。他现在几乎无法看清窗外的景色。玻璃里面结了一层冰,把外面的湖景模糊成一幅抽象画。
  甚至在室内,他的呼吸都是一股股白霜。
  他出了公寓,走到外面的木头平台上,敲敲旁边邻居家的门。他听到里面一个女人冲着某人吼叫的声音,叫他看在老天份上关掉电视机。接受吆喝的一方准是个小孩,成年人是不会冲着另外一个成年人那样吼叫的。房门打开了,一个女人一脸警惕地盯着他。她的头发很长很黑,神情显得有些疲倦。
  “什么事?”
  “你好,太太。我是迈克·安塞尔,是你隔壁的邻居。”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什么事?”
  “太太,我公寓里实在太冷了。暖气只有一点点,房间根本暖和不起来。”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唇边漾起一丝笑意。“进来吧。进来的话,还能给这个房间里带来一丝热气儿呢。”
  他走进她的公寓。地板上到处丢着色彩鲜艳的塑料玩具,墙角是一小堆撕开的圣诞节礼物的包装纸。一个小男孩坐在距离电视机只有几英寸的地方,上面正播放着迪斯尼的动画片《大力神海格立斯》,里面一个卡通的半羊半人神正跺脚叫喊着。影子转身背对着电视机。
  “你应该这么办。”她说,“首先把窗户缝封上,你可以在赫因的店内买到这东西,有点像封箱胶带,但是用来封窗户用的。把它贴在窗户上。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用吹风机把它吹干,它可以顶整整一个冬天,防止暖气从窗户缝里流出去。然后,你买一两个电加热器。这房子的暖气系统太老了,对付不了真正寒冷的天气。之后,你就可以高高兴兴过冬了。”说完她伸出手来,“我是玛格丽特·奥尔森。”
  “很高兴认识你。”影子说着,摘下手套和她握手。“你知道,太太,我一直认为姓奥尔森的人都是一头金发。”
  “我的前夫是金发。金发,粉红皮肤,哪怕用枪顶着也晒不黑。”
  “蜜西·冈瑟告诉我,你为本地的报纸写东西。”
  “蜜西·冈瑟那个大嘴巴,什么事都说。我看有蜜西·冈瑟在这里,根本用不着什么本地报纸。”她点点头,“是的,我有时会写些新闻报道,不过大部分新闻稿由我的编辑主笔负责。我负责写本地的自然版、园艺版、每周日的评论版,还有“社区新闻”版,都是让人昏昏欲睡的无聊琐事,比如方圆十五英里之内,谁请谁吃饭之类。后一个谁应该用被动语态吗?”
  “对,”影子没管住自个儿的舌头,“应该用被动语态。”
  她黑色的眼睛凝视着他,影子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以前来过这里。
  不对,她只是让我想起了某人。
  “总之,这就是让你的房间暖和起来的办法。”她说。
  “谢谢。”影子说,“等我房间暖和起来后,请你和你的小儿子过来做客。”
  “他叫里昂。”她说,“很高兴认识你。对不起,我忘记……”
  “安塞尔。”影子说,“迈克·安塞尔。”
  “安塞尔这个姓是来自哪个国家的?”她问。
  影子对此一无所知。“说起我的名字,”他说,“恐怕我一向对自己家族的历史没什么兴趣。”
  “也许是源自挪威人的姓氏?”她问。
  “我们没有那边的亲属。”他说着,突然想起了爱默生·伯森叔叔,于是又加上一句,“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星期三上门找他的时候,影子已经用透明塑胶带封死了窗户缝隙,客厅里摆着一个电暖器,卧室里面还有一个电暖器。现在室内温度已经很舒适了。
  “见鬼,你开的那辆紫色玩意儿是什么鬼东西?”星期三劈头就问。
  “哦,”影子说,“因为你开走了我那辆白色的鬼东西。顺便问一下,它现在哪儿?”
  “在德卢斯市卖掉了,”星期三说,“小心没大错嘛。别担心,事情办完后,你的车钱会还你的。”
  “我在这儿到底做什么?”影子问,“我是说,干嘛让我待在湖畔镇,不出去办事?”
  星期三又露出他特有的微笑,让影子想揍他一顿的那种笑容。“你住在这里,是因为他们不太可能上这儿来找你。只有在这儿,你才安全。”
  “说到‘他们’,你指的是那些特工?”
  “说的没错。山崖石屋现在恐怕已经不能用作联络地点了。有点棘手,但我们还是能应付过去。至于现在,我们只管休息,东游游西转转,一直等到演出真正开幕——可能会比我们原来预期的晚一点,估计得等到春天。在那之前,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为什么非得等到春天?”
  “大家都说什么虚拟现实、移形换位、平行空间。但说归说,最后还是得住在这个世界上,受制于这个世界的自然循环规律。现在这几个月是死寂的季节。在这种季节,即使取得胜利,也是死寂的胜利。”
  “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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