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狄青说着便动起手来。她先把那些大头针、铅笔头、破刀片之类的东西挑出去,放在她的废纸娄里,第二步便是把那些折叠的揉成团的纸一页页展开,发现它们实在没有自己需要的东西,才又随手放入纸蒌。她做得是那么认真,全然不顾上面的污渍和痰迹,也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最后,我发现在她的办公桌上铺满了数不清的细碎纸屑,最大的不过指甲一般大小。
我明白了她下一步要做什么,我简直不能相信她会做那份工作把这几百张碎纸屑一张张地在放大镜上比较,找出它们之间的联系,然后按顺序摆放到应有的位置,将它们一一对接拼合起来?
是的,一点没错,她已经开始实施了。天哪!多么残酷的工作?如果让我做,还不如杀了我。
我不想再说什么,默默地看着她弓下身子,在铺满纸屑的桌子上不断地找寻。此是我的心里有一种酸楚,眼角处已是湿润。
办公室里很沉静,我坐在沙发上,眼睛开始发涩,上下眼皮在不断地相互搏击。要知道,我已经是两夜没有合眼了,也许我真的该回去睡觉。
我沉沉地睡着了。
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件公安的棉大衣。房间里的日光灯刺得我的双眼有些疼痛,我一时竟忘记了身在何处,此时是黑天还是白昼。抬了抬眼,看到了那一侧的狄青依然伏在桌子上。
我看了看手表,已是晚上9点,也就是说我从下午2时一直睡到现在,整整7个小时,而狄青却工作了整整7个小时。
我心疼地走向她的背后,将双手放在她的脖颈和双肩的连接处,轻柔地用力,试图以这种方式减轻她长时间弓腰低头而带来的对颈椎的压力。
她抬了抬头,上身随之直了直,却没有转过身来。
我的双手没有停顿,我知道她此时正闭了双眼,放松了身心,享受着我的一双手给她带来的那片刻的舒适。
“怎么样了?”我一边活动双手揉捏她的双肩,一边轻声地问她。
“基本完了。”
“是一封信吗?”
“呃,是的。”
“重要吗?”
“非常重要。”
我立即停止了按摩,我走到她的一侧,往办公桌上扫视。
我看到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这是因为多处的粘贴造成的,它看上去象一幅干旱了许久而到处龟裂的土地的照片,当然龟裂形成的小块的面积要小得多得多。
我几乎是用颤抖的双手捧起了它,象捧着一个有千年历史的稀世珍宝,它的确是一封信。我读到了以下有些残缺不全的文字:
每:
你好,我怀着无比复的心情给你写这封信。我知道你爱我,爱得那么热烈,那么执,你给我了那么多的无私的关心和护,让我感动并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但每想到这些,我的心就象刀割一样,我对你永远都会有一种负疚感。我不能答应你,因为,我现在不知道自己将会做出什么,将会走向何处。有一个人,他跑到了我的内心深处,有好长时间,我们享受了美好的爱情,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我真的恨他,可我也真的爱他,这种矛盾折磨着我,让我不知道如何选择。
我知道你会为我牺牲一切,包括你的生命。我已经明言不会嫁给你了,但假如我现在想让你为我去杀人,你还能做到吗?
请原谅我一到最痛若最矛盾最难受的时候总是想到你,尽管我知道我对你说的这些话是对你的一种残酷,可我禁不住要对你说,就象他对我的拒绝是一种残一样。人的情感怎么就这么的复杂多变呢?
原谅我吧,你是我今生最好的朋友,如果有来世,让我来世做你的妻吧。
书娟
3月日。
我来来回回地看了三四遍,我发现有的墨迹上有水打湿的模糊,那应该是王书娟滴下的泪水。
“可恶。”我说,“怎么其它地方不缺,就他妈关键地方残缺了呢。这小子姓什么叫什么呢?”
“大概不会有人叫什么‘每’,”狄青指着我手里的信说,“你看,‘每’字的撇这一笔上方有一个连续的痕迹,是从左方延续过来的,应该它还有一个左偏旁。”
“是的,我看到了。但它应该是个什么字呢?”
“我首先想到的是个‘海’字。以‘每’为右旁的字不多,不可能是‘梅’,更不可能是‘侮’。”
我们拿了本字典,查了一遍,的确,我们有理由认为应该是“海”。
“可日期呢?”我说。
“应该是最近,但这并不重要,是于亭被杀之前是可以肯定的。”
“是不是可以再到财务科找找,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纸屑。”
“我已经细细地看过了,财务科已经没有了,要知道来回的人也许用鞋底把它们带走了,我们只能是大海捞针,我们哪有那么多时间?”
“你认为王书娟发出这封信了吗?”
“应该是没发出,这封信誊写得比较工整,不象是草稿。”
“你是说她改变主意了?”
“也许是,但也许是她那时心情不好写的,但后来她发现这个方法不怎么样,不排除她同他直接表达的可能性,他们前几天还见面了,不是吗?”
“这封信上有王书娟让这个人杀人的话,怎么理解呢?是不是她真的让那个什么海去杀人?”
“这不能肯定。我想这也许是王书娟心情最不好的时候的一种心理反映。人在极度的愤恨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是可以理解的,但并不一定意味着她本意如此。”
“但那个家伙却有可能听到这话便认真起来,要知道,他爱得她发狂。”
“是啊,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所以我说这封信应该是非常重要的。”
“可它并没有给我们提供什么?”
“如果我们把查出的电话联系起来,可能对于我们要找那个人就大有作用了。”
狄青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她拔了个电话,把“摩丝”叫了过来。
狄青把我们的猜测告诉了他,“摩丝”拿着这封信看了良久,眼睛里流露出说不尽的感动。
“你们回去休息吧,明天放你一天假,一有电话方面的信息,我再同你联系。”
我拉着狄青走了。
13
我在路边的超市里随便买了些食品,然后载着狄青回到她的住处。
我赶在狄青之前,迅速地吃过了快餐,到卫生间给她放满一池子热水。她需要好好地放松放松,我应该尽我的所能,帮助她消除连日来的疲劳。
狄青洗完澡就躺到了床上,等我简单收拾了房间之后,她已经沉入了梦乡。
我没有打扰她,轻轻地为她带上房门。
我睡了一个下午,现在已经没有了困意。这是我的特点,尽管两夜两天没有合眼,但有那七个小时,足够恢复的了。我的精力充沛,就象是泉水,稍一积聚就会够用一阵子。
我的思路又回到那些谋杀案上,这几天的参与已经让我与它们再也无法分开。假如这些案件是那么简单明了,也许我会对它们失去兴趣。可它们是那样的错综复杂,是那样的扑朔迷离,这大大地刺激了我的好奇心和了解欲。我已经快要死掉的思维现在总算找到了训练的靶子。
我不应该浪费时间,我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可我能做什么呢?四起谋杀案,一点头绪也没有,我从哪里入手呢?我又不是刑警,我无法象他们一样去调查取证,但我觉得总有一些事情适合我去做。
我想来想去,把视线放到了第一起案件上。赵薇是个妓女,她的一些情况也许能从其他的妓女身上了解到,而这些也许是刑警所难以做到的。是的,我想了想,应该从这里入手,别的几起案件我目前也实在插不上手。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一直固执地存有一种感觉,即这几起案件是同一人所为,尽管“摩丝”和狄青各自的分析都有道理,但他们也只是分析,并没有证据。
如果找到了这个凶手,也许,其他的案件就迎刃而解了,我想。
我从电脑上调出了编号为A的档案,把赵微被杀一案的材料又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我特别注意了这起案件的进展情况,可以看出,第一侦察组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我决定从这起案件开始,我想我应该去那些我从没有去过的地方走走,会一会那些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人。
我轻轻地带上了屋门,开出了我的旧普桑。
我在城市的霓虹灯海里穿行,拐了七八个街区,然后跨过一道近百米的长桥,驶进了岛城区。
岛城区位于这座城市的东南部位。它其实并不是一个岛屿,只所以叫做岛城,是因为有一条河从它的西南方向向东北方向然后又转向东南方向绕了一个大弯,使它与城市的主体分隔开来,俨然一座小岛。因为有了这条河,这里的景色美丽如画,就象置身于江南水城。这几年由于发展经济、招商引资的需要,政府把这里规划为一个大的休闲娱乐区,很快的时间,这里便林立了数不清和酒吧、餐馆、洗浴中心、夜总会。美酒靓女,艳舞笙歌,通宵达旦,展现了城市特有的繁华。但是,这里同时也是邪恶的制造地,吸毒、卖淫、暴力、罪恶的交易在这里栖息繁衍。就像热带雨林一带,这里的居民态系复杂。一丁点大的地方挤满了一大堆不同族群。有的族群只在白天活动,有的族群则属于夜行性动物。从日出到黄昏,这里是上班族、商店老板、学童和家庭主妇的王国。白领阶级的生意经,儿童的嬉戏声,主妇逛街购物的喧嚣声。一切都是如此清新干净。可到了夜幕降临,霓虹灯亮起,街上商家关闭了门户,酒吧、饭店、夜总会、洗浴中心则粉墨登场。此时,白天活动的族群全退回他们的窝巢,把街道让给另一群生物。这些夜猫族有些是无害的,例如观光客和想要寻找刺激的大学生。其他人则有毒——皮条客、毒贩、妓女和小流氓。使用者和被使用者,掠夺者和被掠夺者,在夜晚的人类社会中形成一个可悲的食物链。
我抬腕看了看手表,11点15分,在这里,夜生活刚刚开始,街边的廉价酒吧和夜总会挤满了人群。
我在赵薇工作过的那家夜总会前停下了车,透过车窗我看见那里面已是人员杂沓。我想找个地方泊车,但泊车处已经没有了车位。不得已,我又往前行驶了好长一段,才找到了一个位置。
我返回那家夜总会,推开门进入到里面。房间里弥漫着酒精、烟草、化妆品混合在一起的气味,让人有一种微微的迷醉感。我找到一张靠里面的桌子坐下来,学着别人的样子要了一杯葡萄酒。我一手燃着纸烟,一手端着杯子煞有介事地摇晃,眼睛却是不停地扫来扫去。我右侧的舞台上有一些女孩子在边跳边唱,她们穿着比基尼,有的竟然边跳边扯下粉红色胸罩。她们染着火焰般的长发,眼睑上涂满了浓重的黑色,嘴唇则是黑紫的。她们拚命地扭动腰身,做着一个又一个性感撩人的几乎下流的动作。她们年轻得令人心痛,有的脸上还显露着青春期的光彩。也许有些是为了享乐,想以最快的方式获取金钱,也许有些是逃离问题家庭的魔掌,她们的故事都有同样的主旨。她们有的在此接客卖淫,赚钱维持她们日常光鲜亮丽的生活。她们从各地过来,脸上带着自信,认为自已有办法掌控自己的未来,从不把贞洁和道德当做一回事。她们没想到这将是她们无法自拔的第一步。
我注意到一个女人坐在角落,抽烟喝咖啡。她的手臂细如枯枝,染成黄色的头发卷曲蓬松。她上半身穿着一件红色羊毛衫,衣服看起来有点旧,也许她在休学离开学校进入这个世界时,就已拥有了这件衣服。我看着她。而她喝掉最后的咖啡,深吸一口烟,然后把烟屁股捻熄在用来当烟灰缸的金属盘子里。她画了眼影的眼睛瞟过整个大厅,好象并不是想找什么,只是随便看看而已。她神色忧郁,流露出过来风尘女子闷闷不乐的表情。她已无法和台上那些年轻女人竞争,也许只能躲在暗巷内,利用暗色掩护,招揽一些廉价而快速的买卖。我想找她谈谈,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去同她开口说话,我一直在那里等待,并主动地将眼睛盯过去,向她发出一种信息,希望她会主动地扭动她瘦小的臂部,离开那张桌子,丢着媚眼,浪声浪气地坐到我的对面来。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的眼睛只是来来回回地向我打量了一番,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迷茫和疑惑。
置身这里,我才想到自己是多么可笑。这里不是机关,不是学校。在那些地方,我可以不亮出自己的证件,对任何人说,我是某某机关的,我想找人打听点事儿。可是在这里,我能向谁开口?我是谁?难道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