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高潮是让人梦寐以求的,高潮本身不过是肌肉的几次收缩。给我们愉悦的只会有心灵。所以我们不要在做爱中念念不忘高潮。患得患失,会成为压于心头的重石头。放松自己,然后呼吸,我是一只臭袜子,而在床上的她则是另外一只。若真能这样,善募大焉。
他说,但这些似乎是性技巧吧,与爱有关吗?或者说你以为的爱就是一些性技巧?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性呢?获得愉悦的途径多去了。譬如银行折子里的数字。性有何必要存在?
你说,性是通过对方来验证自己作为男人或女人的存在。你说人作为生命这个概念存在是完美的,但单独的男人或女人因为人的认知是缺陷的,性让人们在刹那间接触到完美,然后深深感动。这个记忆烙印于每个人脑海深处,永不会抹去。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东西能有此功效,钱财名禄,总是得到了还想得到更多,人本性的贪婪与不满足只有在性上才能得到释放。真正意义上的一次做爱最后留下的只会是心满意足。我在草地上行走,无论春夏秋冬,我都能感受到大地的盎然生机。什么鸟从天空飞过,鱼在水底游动,草在山上生长,风在原野里闲逛……这些都是人性,随季节轮回衰荣。然后扯高嗓门问四方,大地之下是什么?是生命之源,是性。我微微笑,在苍穹与大地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切都是来自于此处,也终将归于此处。
他说,这样的话由一个少年人说出来,我很高兴,可我这么一个中年人若真也是这么认为则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这是把性的繁衍功能无限放大,并加以美化。很多年前,我也是与你一般想。理智必定会落后于身体。人们在干了许多事后,并不会清楚自己干了些什么。那时,我也认为性是生命赐于人类宝贵的财富,爱惜它,使用它,思考它,人们或能因此接触到生命的本身,让自己接近于神。我还认为性应该是创造性的富有思想富有力量富有奉献精神的一系列行为,机械的乏味只是它的丑陋的外衣。性就是《巴称黎圣母院》那个守钟人卡西莫多。所要要性唤醒,要进行性的心灵。而在上床之前真心真意送一冰箱的花给对方。也是性的唤醒。惭愧,这些真有趣,可对于我这把年纪来说,它们确实是睁眼说瞎话。我也不与你辩。你的头脑一片混乱。你并不很明白你所说出来的话的意思。你不了解它们。你只是急于辩论,甚至不愿意去推敲你话里面的逻辑关系。当然,道理歪理,人各取之。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道理,每个人不同的时候也会有着不同的道理。人总是自以为是,包括我。不说性了,这个字太刺眼。我们换个别的话题吧。不争论,只是述说。譬如谈谈音乐?
你说,音乐中的摇滚是对性的反动,在那没有美感可言,只是发泄,声竭力嘶地呼喊。它嘲笑的是人本身。性在其中作为一个符号得以放大。于是,摇滚多沉溺于性的细枝末节,然后颓废,感觉荒唐。这作为揭示人之生存荒谬的形式倒蛮有趣,可因之却让许多人认为性本身也是荒谬的,这就不好玩了。人既然存在,那么性就应该是美好地存在。不要唾弃性,除非自己唾弃人。
他乐了,手在桌上轻轻一拍,你真能扯。把音乐与性又扯到一起。我服你了。是的。我就是唾弃人。因为理性。性本来就是荒谬的。摇滚更能抵触到音乐的实质,那种人生而无望的悲凉。我不喜欢听。所以我现在坐在咖啡馆里听着萨克斯风。摇滚太尖锐了,让我疼痛。这让我很不舒服,我情愿不去面对它们。好了,既然你还想谈性,那么你说说,色情与情色之间有何区别?我猜你一定会说,性不是色情,性是通过身体的结合来触及生命本身获得愉悦,而色情只是把性里面的枝叶加以夸张的描绘,性是互相间的尊重,色情必然带有侮辱性之类的话。对不对?我告诉你,这只是所谓的五十步笑百步,是一帮意淫分子穿上那件“皇帝的新装”在大街上赤着上身行走。他们虽没有光屁股,但人们在打量他们时,都看见了他们下面的那玩意儿。
你说,你太复杂了,性本来很简单。社会只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性则是让两个单独的人溶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大写的人,所以就算性器官与排泄器官靠得再近,也不必羞耻,那是毫无必要的。男人女人,一阴一阳,阴极阳生,阳极阴生,此为太极。太极、两仪、四象、八卦……万物生生不息?你说,一切的物,本原都是一样而且简单,不要为着迷于那些本原是如何排列,那会让人眼花缭乱晕头转向,性真的很简单。简单的才是最美的?
他起身,伸手将咖啡杯端起,一饮而尽,说,你不必这么大声,不必伸胳膊蹬腿,不必这么仇恨地看着我。我不是聋子。你看,你说得多带劲,唾沫溅得多远,多么潇洒不凡。瞧瞧,对面这位邻桌女士的大腿已朝你这露出雪白的一片。别扭过头不好意思看。你真是一个唯美的灵魂至上论者吗?虚伪的家伙。算了,到此为止。说真的,刚才有几次我还真想把咖啡泼到你脸上去。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愚蠢颟顽的傻瓜。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这世界上总得要有点装模作样的傻瓜种子。送你三句话。一是不要太坚信自己所相信的,你现在所扞卫的十有八九最后要把你当一只猴子耍。二是把一个杯子倒空来远远比急着去接纳一个新事物重要得多,你现在过于感性。三是灵魂从来只会是肉体的一根盲肠。
36
男人走了。他继续发呆。男人的话把他的脑袋搅抖成一锅稀粥。他闭上眼,想把男人的话消化掉。草是褐色的,屋子是绿色的。在草与屋中间跳来跳去的青蛙是白色的。这是一种色彩斑斓的诱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轻轻地滑过,却发出种种嘈杂的声音。他露出笑容,想伸手拽住某只青蛙的大腿。冰凉的,且有着滑腻的腥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他鼓着眼,赤脚站在地上,惊疑不定。
一切已在从阳光中暴露无遗,包括他双腿中间那玩意儿以及手上这滩粘乎乎的液体。桌子、椅子、还有床。他用脚踢了踢墙壁。墙壁上方那幅画上的女人是几何形状的,正举起一个破瓦罐往自己身上倒水。水甚是清亮,颜色很白,里面没有黑色的虫子。他吁出口气,往窗户外望去。风正把玻璃窗拍得当当响。他望了一眼天空,又望了一眼天空下。草是绿色的,屋子是褐色的。在草与屋中间有个圆桶样的年轻女人走过。没有青蛙。女人的身后还有一个白发苍苍提着菜篮子的老大妈。他扯过枕巾,将双腿中间那玩意儿擦了下,又将沾满液体的手擦了下,然后用手轻轻地弹了那玩意儿下,咧嘴乐了。他在将枕巾扔回原处的同时,用脚勾起扔在地上的衣裤,匆匆套好。衣服有点儿小,还有些脏,不过这总比什么都不穿光着屁股跑大街上好。
人呐,也就是一群穿了衣服的畜生。他对着洗手池上面的那块碎了半个角的镜子龇牙咧嘴了几十秒钟,意识到什么,双手食指抠入嘴内,将脸部表情用力向上拉,拉了几秒钟,停下来研究镜子里的那个自己几十秒钟,终于满意了。他出了门。有些饿。他张开嘴一连咽下几口空气。空气确确实实能充当食物,这是他的经验。或许每一个挨过饿的人对此多少都不无心得,虽然几秒钟后,大家就不得不把它从双臀之间放出来,可有几秒钟的充实感毕竟是好过一点也没有。他在马路上停下。商店橱窗玻璃很亮。里面有个头上扎着小羊辫的小女孩儿儿正津津有味地啃着手中的烤羊肉串。小女孩儿儿的脸是圆圆的,比苹果大多了。他舔了舔嘴唇,在女孩儿抬起头望过来时,转过脸,紧走几步,再用手往自己腮帮子上拍了一下。妈的,这样一个青天白日的下午,竟然有蚊子。他小声嘀咕道。不过,马路上并没有其他行人,他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空气中,连一丝涟漪都没剩下。他的目光在马路上茫然地扫来扫去。打地的阿姨把这条马路扫得可真他妈的干净。他嘿嘿地干笑出声。笑过几声,肚内便叽哩咕噜地直响,愈发饿了。
有风吹来。风裹在阳光里,拍打在皮肤上,像一些粗糙的沙粒,更让人烦躁,却又避无可避。他晃晃脑袋,横着晃,再竖着晃,晃了几分钟,想起自己不是一个酒瓶子,便又力往自己脸上甩了一记嘴巴。他昨晚喝多了。一个人在屋里喝,没有下酒菜,嘴对着壶嘴吹。酒是在街角杂货铺买的。二元钱一斤。卖酒的瘪嘴老头哆哆嗦嗦说,这酒自家酿的,劲倍儿足。他不信。老头儿恼了,手抖抖索索舀了碗请他尝。酒发浑,颜色泛黄,看上去与尿差不多,泛出一些白花花的泡沫,不过闻着却香。他瞅了眼老头上浸在酒中的那根乌黑的大拇指头,抽抽鼻子,想不喝,嗓子眼里的那几只酒虫却抓挠开了,真他妈的痒啊。他一闭眼,端起碗,不客气地喝下一大口,顿时就感觉脑后勺像挨了一棍,嗡嗡作响。嗓门大了,手指头也不听话了,他从裤兜里掏出准备买盒饭的五块钱,用力拍在桌上。
酒仍没有醒,一些残渣猛地泛出泡沫涌上来。他的身子晃起来,在马路上走一步,退两步。走了几步,人又回到那家有个小女孩儿儿啃羊肉串的商店。小女孩儿儿已经不见了。商店里的电视机里有三个姑娘正在尖声叫道——苹果熟了。他想了想,掉转身,继续走,仍然是走一步退两步。那老头儿的酒怕是掺了工业酒精,否则哪有这么冲?自己睡了有多少个小时了?他撸了把头发,想起老头儿颤巍巍的收钱的手,冷不丁地笑起来。老头儿的手在触到那张五元钞票的一刹那,忽然迅速弹开,似乎被毒虫螫了口,脸青里透着白,眼睛却血红。老头儿人极瘦,颧骨高耸。牙齿缝里有凉气在不停地钻出钻入。枯柴似的手上就好像吊着一块大石头。他想,人活到这份上,也算是彻底了。
他来到这个城市已有好几年了。最早在南边的平房里住,现在北边的平房住。南边的,十五平方米,月租要三百五。北边的,只需一百五。但北边要更吵一些。天蒙蒙亮,收破烂的、赶早市卖菜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像一把盐撒入油锅里,毕毕剥剥地响着。他被惊醒了,用被子蒙住头,油烟味却无孔不入。有几次,他恨不得冲出去,抡起锄头,将这口油锅砸得粉碎。可哪里会有这么大的一把锄头呢?猪八戒自从当上了净坛使者后,那根五齿钉钯也在人间踪迹全无。他蜷曲着身子在床上咬牙切齿。他冲外面吼了几声。外面闹得更欢了。他没忍住,蹦起来,推开窗户,目光搜寻着,掠过路边一张张黝黑结实的脸庞,锁定在一个正在高声叫卖青菜的小孩儿身上。他高声喊道,丫的再叫,老子一刀灭了你。黑黑瘦瘦的小孩儿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没理会,继续扯动脖子,像公鸡打啼,吆喝得愈发带劲。他火了,窜下床,光着脚冲出门。但没等他嚷出声,小孩儿手中已多出把明晃晃的尖刀,刷刷刷,将一块烂菜帮子抛向空中,干脆利落地剁成几块。他只好忍气吞声地走到他面前,多少钱一把?小孩儿咧着嘴,手指穿入刀把后的圆环,刀尖甩动。小孩儿说,三毛。他往后退开几步,说,这么贵?小孩儿说,刚才还卖四毛,就剩下这点所以便宜卖,不信,你上别处问问。他走到前边问了问,果然是四毛,便折回来,在小孩儿手中买了一把。
再后来,他渐渐习惯了这些喧哗的声音。艺术来源于生活。再怎么说,他还是自视为一个艺术工作家。虽然过去住南边的平房,现在住北边的平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生命轨迹仅仅是在圆规划出来的一个圈上。事实上,其中有一年,他居然住进离市中心仅隔二条街的公寓大楼,并认识了开电梯的老女人的侄女。那周梅可真野。头发红中泛着绿,绿里飘着黄,除了黑色,其他颜色全齐了。大冷的天,仍穿着条吊带背心裙,露出一大堆肉,让人不得不咽口水。而且还特会花钱。他也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与她勾搭上了。反正两个人有段时间天天就是下馆子、看电影、吃冰淇淋、满大街乱逛买各种稀奇古怪的小饰品。
她叫周梅。开电梯的老女人告诉他的。可他叫她周梅时,她从不搭理,还愤怒地朝他吐口水。她说她叫kitty,并拽起他的耳朵,把这几个英文字母用唾沫搅拌了下,再用力地吐进去。他的耳朵被她拽得很长,所以kitty吐完口水后,他便把耳朵当成手帕擦去脸上的唾沫。他那时觉得很幸福。可惜外国货毕竟是外国货,不是一个小瘪三能够用得起的。当他手里的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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