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人 作者:黄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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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人 作者:黄孝阳-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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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你是自私的,求的只是份心安,谁叫自己遇上了?至于这三百块钱他们拿去办什么,那就不关自己什么事。 

  天底下的穷人是一家。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你无声地笑了。你是穷人,却并不仇富,尽管你相信每一笔巨大的财富后面皆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罪恶,也相信金钱的每一个毛孔都是血腥的,但这相对于兵灾过后的满目疮荑要好一些,何况因为技术进步,这种罪恶也戴上了温情的面纱。当然,战争不可缺乏,必须存在其可能性,否则罪恶将肆无忌惮地吞噬一切。妥协比反对更困难。建设比破坏更艰苦。珍惜人类胼手砥足辛苦创造的财富,不轻易将它摔碎,更不因为羡慕别人的花瓶,便叫嚷着革命冲过去,将其占为己有。以审美的态度面对所有的人、事、物。 

  你又点燃一根烟。得把这些天真的想法驱赶掉。你咳嗽着,眼眶有些涩。穿孝服的人消失在路的那头。他们是穷人。所以亲人也死得悄无声息。穷人、富人。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曾在一个城市亲眼目睹过一个衣着艳丽的女人不停地将手中的钢蹦儿扔向路两边的乞丐。她是富人,很为这种施舍的感觉陶醉。但几分钟后你又走回此处后就听见几个乞丐正用最恶毒的语言肆意侮辱她,并做出种种下流的手势。可惜她没听见。若听见了,她还会施舍吗?估计是不会了。记得一个知名作家说她再也不向街边的乞丐施舍了。据说其中大多数是骗子。所以她要施舍也只施舍给专门的慈善机构。因为她没有一双火星金睛去分辨。 

  这话听起来挺对的。如果这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说的,可以理解。但作为一个阅尽世情洞悉人性的作家嘴里说出来,就令人心里犯堵。中国的慈善事业发达吗?那些善款又有多少落入真正需要它的人手里?别说善款,就算抗灾救命的钱,王八蛋们也敢往自己口袋装。而那些真正需要它的人,很多人从来就没听说过“慈善”这回事,更不知道这两个字如何一个写法。他们只是凭着本能离乡背井,在街上跪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跪下,然后颤抖着伸出手。 

  你曾亲眼见过一个小姑娘将一个乞丐被人踩翻的饭盆里散落出来的钢币一枚枚捡起,放回原处。她没施舍钱物,乞丐却一直说着谢谢。施舍本无所求,不在意施舍了什么,不在意施舍给谁,更不在意施舍的方式。人们讽笑“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若因为乞丐中的骗子停止施舍,这种行为又与其何异?骗子得到越多,身上罪孽就越重。头顶三尺自有神明。这不是自我安慰,因为你所施舍的本来就是一颗悲悯的心。只要你有,你就不妨去给,弯下腰去给;若没有,大可问心无愧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而不去寻找任何借口。 

  自己还真是一个现代版的阿Q。你摇摇头,苦笑起来。阳光从天上跌落,石头一样,尘埃溅起,到处都是耀眼的光芒,白茫茫的。田野上撒满横七竖八枯黄的稻杆。一些鸟儿便在这上面茫然地此起彼伏。可供填饱肚子的还会有什么?被洒落于地的稻谷多也是空瘪无物。你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香烟,微眯起眼,皱皱眉,里面只剩下最后两根烟,皆已略为弯曲,上面竟然还有些许汗渍。它们陪着你走了不短的一段路。 

  你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弄直。汗渍在灼热空气中很快就消逝不见。你再把烟叼入嘴里,又点燃了,青烟缭绕。它们就像天上正飘过的那些快活的云朵。你深深地吸了一口,惬意的感觉便随着烟雾一起涌入肺部,在里面慢慢兜个圈,一丝一缕从鼻子眼里冒出,这让你的脸看起来有些恍惚。 

  浅浅的水流正从脚边沟渠里缓缓流过,亭子旁边一棵苦楝树往你脚下投下一片影子。你出了亭子,在草坡上躺下,伸长四肢,懒懒洋洋地仰视天空。这些阳光应该能把心底那些已经发了霉的东西晒干净吧。一些已泛黄的草正努力地从你耳边脑后探出头。有些痒,你翻过身,从脸上匆匆滚下一只山蚂蚁,个头挺大,却不知为何要惊慌失措到处乱走,倒是那些小蚂蚁看起来从容许多。当然,这只是人眼里的从容或惊慌。在蚂蚁眼里,这种从容或许等同于游手好闲,而惊慌却等同于干劲冲天。 

  你嘿嘿地笑,猛力吸了口烟,烟头明亮,鲜红的一点,记得某本书上说,烟头燃烧时温度会有近千摄氏度,也不知是真是假。你把烟头凑近蚂蚁,四周的草迅速枯萎,叶沿卷起。山蚂蚁浑身一抖,似乎意识到危险,疯狂地跑。跑得掉吗?孙猴子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还不是逃不脱如来佛的五指山?蚂蚁跑得很快,眼看就要溜入草丛深处,你伸出手,两指头轻轻一摁,把它拈起。佛拈花,伽叶不语,笑意盈盈。主角、配角,一个也不能少。这不,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里面就藏有无数玄机,敢情还流转千古,让大伙全为之晕头转向。你手指稍一用力,听见啪地一声。这个动作又能说明什么?蚂蚁死了,一些黑色汗液从指缝间渗出,这是它的血还是它的泪?你拍拍手,蚂蚁本来就是粉尘。你也是粉尘。只是捻死你的会是谁呢? 

  烟抽完了。四周还是静得像一整块玻璃。田野里没有什么在蠕动,不管它们是否在蠕动,因为你看不见,所以它们就是没有动。不是旗动,不是风动,只是心动。慧能和尚确实了不起,难怪能将衣钵发扬光大。你歪下头,吐出口唾沫。唾沫星子沉甸甸落在草尖,草尖一颤。你的视线落向远处。一头公牛晃晃悠悠从山那边走出,哞哞地叫,走下田埂,牛角一摇,尾巴扬起,身子趴入水沟,不再动弹。你闭上眼,眼帘处一片通红。这就是命运的诅咒吗? 

  20 

  你厌倦身边所有的一切。你嘲笑生活。因为你深深知道,不管你是承受、忍耐、奋斗抑或是嘲笑,结果都得被生活嘲笑。人都是被打入地狱受惩罚的西绪福斯。清晨,人们将巨石从平地推向山顶;黄昏,石头沿着山坡滚下去。这个过程周而复始,一直到死。个人的意志与努力不会带来丝毫改变。惟一的区别仅在于有些人意识到这点,而更多的人没有意识到罢了。 

  那天的阳光打在你脸上,让你都睁不开眼。你拉着她的手,她也紧拉着你的手。你以为幸福就在自己手里。从天艺路出去左行三百米,有一家影楼。影楼老板是你的朋友,这些年,你发了一点小财,肉嘟嘟的脸快把眼睛挤没了。她说你像熊猫盼盼。她抿嘴乐着,指甲掐入你的手腕。她喜欢掐你,你也喜欢让她掐。那时,你并不知道这些月牙状的伤疤,竟是她留给你惟一的东西,如果你知道,你一定会跪下来求她在你的每一寸皮肤上都掐下这种疤痕。 

  她不喜欢照相,说相片上那个人并不是她自己,她按按自己脑门,说这里的她才是她。她真是一个孩子,还没有学会自己骗自己,虽然她比你大了五六岁。她浅笑嫣然。影楼门楣上那串风铃叮叮当当响起来。玻璃橱窗内美女相片的颜色顿时黯然。整个天空忽然亮堂了。你说老天爷在祝福你们。影楼老板就一个劲地向你们鞠躬,说你们郎才女貌,实是天造地合,一定会鸳鸯戏水,白头偕老。他的话俗得让人恶心。可你们都觉得这是世上最动听的话。你笑眯眯地望着她,她笑眯眯伸手去掏出手袋里的糖准备打赏你了。可她是怎么了? 

  她的脑袋就像一个打开的香槟酒盖,在颈脖上呆了一会儿,似乎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瞳仁蓦然间就大了几圈,水银般汪汪流转的眼珠子一下子就僵硬灰白,嘴角还滑过一丝似有若无的诡异笑容。她变陌生了,像一个忽然被剥掉画皮的妖魔鬼怪,牙齿鲜红的。你害怕了,摔开她的手。她的脑袋腾地下往半空中跳去,嘭地一声巨响。鲜红的酒液从瓶口激射而出。漫天扬起一阵血雾,通红的。你呆呆地站在一片绚丽的桃花里。她的头颅在地上滚动,滚了好长好长一圈,停在影楼石阶上看着你,脸容却已安详下来,眼神比天空任何一朵云彩还要轻柔。她笑了,唇角上挑。你也没哭。亲爱的,在这一刹那,你就识破了她的阴谋诡计。她一定是上天派来惩罚你的。几分钟前,她还给了你整个的幸福,几分钟后又夺走了它。还有什么比这更为残忍? 

  一片片桃花洒下来。这可真滑稽。脸上、肩上、身上、地上,到处都是碎了的玻璃碴子。一只血色的鸟儿有着一整块玻璃的模样,它呜呜地飞,从地面上一跃而起,扑入空中,眨眼就不见了。你使劲挠头,风吹过脖子。你抬起头,拼命揉眼睛。楼房真高,直入云端,高度足以把大脑吓傻。那只鸟儿呢?天空里为何连一根鸟毛也没有?噢。亲爱的。你想是你弄错了,这个鸟应该读diao的音,而不读niao的鸟。可你还是恨自己,为什么要害怕?如果不推那一下,她的脑袋一定还在脖子上。对吗?亲爱的。 

  陪你做爱、陪你尖叫、陪你上吊。你在键盘上敲出这十二个字,手掌重重往桌上一击,哈哈大笑。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钉洋钉。你又想起了这句话。还有你妈小时候经常说的那句“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人死了是鬼,鬼死了是什么?你打开My Pictures,找出一副鬼的相片。午夜时分,鬼伸出它们冰凉的手。在深夜里,能温暖自己的除了自己的体温也只有鬼的手了。这些陈词老调散发着令人欲呕、继而亢奋的光芒。生还是死?你拉开裤链,手伸进去,飞快地上下套弄。没过多久,喘息起来,白色的精液像愤怒的子弹奔出枪膛。黑色的牵牛花爬上脸庞。你摊开手,手心一片滑腻。你笑得更开心了,想起网上一个着名的笑话。这世界是一个抽水马桶。你起身在女鬼脸上亲了一下,女鬼没有脑袋,脑袋被女鬼捧在手上,女鬼穿着漂亮白色的婚纱,不时地微笑,不时地吐出鲜红的舌头。舌尖触到屏幕,微麻、也涩,还苦,像是在轻舔着一颗在酒里浸泡过的苦胆。亲爱的,你现在下面过得还好吗? 

  失去尾巴的人鱼在哭泣,没有翅膀的天使在低泣。这一切实在让人开心。闪烁不亮的星。躁动黑色的雨。她明明是一团空气,可你仍爱她。爱情注定是这种结局。没有字母和拼音。没有手掌与眼睛。破碎的夜空破碎的心破碎的希望破碎的句子。你胡言乱语,说爱她。这爱是垃圾。说你不爱她。这垃圾扔哪里去?全世界都知道你在放屁。这可真带劲…… 

  你唱起歌,大声唱小声唱歪着脖子唱趴在桌上唱用手捶着墙壁唱将屁股放在窗台上唱。牙齿在黑暗中闪闪发光。身体在夜色里癫狂。肋骨当当作响。你在房间里纵来跳出,嘴里发出嚎叫。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你满口脏话。没有多少人知道你与她的故事。你的亲人、朋友都不知道。你一个人独自舔着伤口,拼命地装出一副流氓的样子,可你不是,所有的粗口都只能说给自己听。于是,你又买了一架全金属的军用级双筒望远镜,每天趴在窗帘后往外面看。你紧捏着望远镜,像一个傻瓜不断地发出呓语。你身后桌上有台电脑,电脑旁边搁着一包香烟。键盘很脏。除了几个常用键,其他地方皆一层厚厚的灰尘。按常理,你应该把它擦干净。可你没有,虽然你爱干净,这有一点自相矛盾,可你并不想去把它弄明白。你放下手中的镜筒,嘟囔一声,转过身,听不清你说了什么,总之,你迅速地在椅子上坐下,手指插入头发里,来回绞动,不多时,嘴里便发出一句短促的声音。声音在墙壁上一撞,飘散开来,让人忍不住全身颤抖,直打哆嗦。你的牙齿咯吱咯吱响过一阵,便急不可耐地把烟点燃,然后摊开四肢,腿架在桌上,用脚掌抵挡着屏幕上刺目的光线,头左摇右摆,一上一下。 

  你没有法子不皱眉。你讨厌他们,讨厌所有的人。你俯视着芸芸众生,你打量着万丈红尘,你没法子不冷笑。只要是属于生命身上的羽毛,你就一定能数出这些羽毛有多少根。你的手指在镜身上滑过,你喜欢它,它是上帝的眼睛。你更信赖它,它隐藏在窗帘里,箕踞在铝合金三角支架上,周身泛出一层高贵的黑色光芒,威严地看着窗外的一切。它还带有一种奇妙的夜视功能,能在黑暗中捕捉到白昼里永远见不到的东西,它为你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那是一个剥下西装革履的世界,充满丑陋、诅咒、歹毒、阴谋、欲望。你并不想这样,是这个世界让你变得这样。 

  她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她说很小很小,许多个夜里,她都会独自爬上孤儿院的某个高处,对着每一个星辰许下愿望。她的愿望一点也不贪心,她只想再看一眼爸爸妈妈,听他们说一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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