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的,从警官两条肥腿中央冲出来,以一副势不可挡的决心奔下走道。霍肯才刚平
衡住身子,马上又被另一个更小的小男孩撞过去,这个看起来不过刚会走路的年纪,
兴高采烈地学着第一个的模样,又呼又叫地也从警官两腿中央急急冲出。警官紧追
而上,背后跟着一个苦恼满面的女人尖声大叫:“杰奇!比利!噢,你们这些孩子
——不可以这样!”
“玛莎·黑特?”雷恩小声地问。她其实是个颇为美貌的女人,但是眼角布满
了鱼尾纹,一脸生气早被折磨殆尽的样子。萨姆点点头,沉着脸旁观这场混乱。霍
肯英勇地和十三岁的小男孩杰奇搏斗。从他的叫嚷当中,显然比利想出来看看到底
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边尖叫,一边踢警官的腿,害得警官又痛又恼。玛莎·黑特握
住小儿子,后者模仿他哥哥,也狂野又精力旺盛地直踢警官的膝盖。就在这样一团
拳打脚踢、面红耳赤、又蓬头乱发的混局中,四名斗士消失在幼儿房门后。从穿透
门墙的尖声叫嚷听来,混战尚未平复,只是转移战场而已。
“那,”萨姆巡官挖苦地说:“只是这个综合神经病和诡异阴森的家庭的一个
样本而已,两个小恶魔早把我们搞得像置身地狱……到了,雷恩先生。”
正对楼梯口有一扇门,离东向的走道墙壁不到五英尺远。那扇门半掩着,萨姆
状颇严肃地推开,然后站到一边去。雷恩在门槛上稍稍驻足,眼睛闪烁着警戒的神
色。
房间几呈正方形,是一间卧房。穿过房间正对面那面墙上有两扇凸出去的窗户,
俯视北边房屋后面的花园。靠近窗户那面东向的墙有一扇门,萨姆解释,那扇门后
是私用浴室。雷恩和萨姆立足的房门是位于房间与走道隔开那面墙的左边,雷恩注
意到,右边是一个又长又深的衣橱,难怪外面楼梯口上来的走道变窄了,因为衣橱
占据了额外的空间,然后沿着衣橱往东边接下去的走道,紧接着又是另一间房间。
从雷恩站立的地点,可以看见两张床——都是单人床的大小——靠着右手边的
墙摆着,两张床中间用一张大床头桌隔开来,桌子与两边的床各有大约两英尺的间
隔。靠门这张床的床头板上有一盏小灯,靠里面的那张床则没有灯,左手边那面墙
正中央,与两张床铺正对面的,是一座老式巨型的石砌壁炉,虽然近旁一个铁架上
挂着整套的火炉箱,但看起来一副废弃良久的样子。
这些观察是靠直觉而且是在瞬息之间完成的。这样很快地看一眼家具的大致陈
设以后,雷恩的眼光回到那两张床上。
“死得比去年的死鳍鱼还要僵,”萨姆巡官咕哝着说,他靠着门柱站着,“好
好瞧吧,真漂亮,是不是?”
靠门的这张床上——即有灯的那张床——躺着黑特太太。萨姆的评语简直多余,
老太太一身睡衣十分狼狈,她以扭曲的姿态躺着,无神的眼睛圆睁,面容突兀,青
筋暴露,而且脸色发紫,是人所能想象的最不像生物的生物。她的前额有几道极为
特殊的痕迹——几道血痕直伸八零乱干枯的白发。
雷恩眯眼观察那些血痕,面露疑惑,然后注意力转移到另一张床。那张床是空
的,仅有一堆干净的睡衣在上面。
“露易莎·卡比安的床?”
萨姆点头,“就是那个又聋又哑又瞎的女人睡觉的地方,但是我们已经把她移
出这个房间,今天早上稍早的时候,她被发现躺在这边地板上,昏迷不醒。”
雷恩扬起银白的双眉,“被击昏的?”
“我想不是,等一下再告诉你详情。她在隔壁房间——史密斯小姐的卧房,那
位护士正在照顾她。”
“那么卡比安小姐平安无事?”
萨姆面容严肃地微微一笑,“有趣,呃?根据过去的事件,大家都会假定,无
论这房子里是哪一个人在搞鬼,一定是冲着她来的,但是她没事,反而是老太太被
算计。”
背后的走道上有脚步声,两个人都迅速回头,雷恩的面容焕发起来,“布鲁诺
先生!真是幸会。”
他们热烈地握手。纽约郡的地区检察官沃尔特·布鲁诺,是一个中等高度,戴
无框眼镜,健壮,长相严肃的男人。
他看起来很疲倦,“很高兴见到你,雷恩先生,除非有人不幸归阴,否则我们
好像都不会见面。”
“完全是你的错,跟萨姆巡官一样,你整个冬天都把我忘了。你已经在这里很
久了吗?”
“半个小时了,你认为如何?”
“还不知道,”老演员仍然在观望死者房间四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检察官整个人靠在门柱上,“我刚刚见过那个叫卡比安的女人,可怜的东西。
尸体是今天早上六点钟史密斯小姐发现的——她就睡在隔壁房间,可以看见屋后的
花园和东边的走道……”
“地理解说吗,布鲁诺先生?”雷恩喃喃问道。
布鲁诺耸耸肩,“说不定有重要性。总之,露易莎向来起床相当早,史密斯小
姐通常在六点钟起床,进来探视她有什么需要。她发现黑特太太的样子,和你现在
所见一模一样,躺在床上;而露易莎倒在地上,大致在她自己的床和那边那座壁炉
的中间,头朝向壁炉,两脚差不多是在两张单人床之间的空地。来吧,我指给你看。”
他正要迈步走进卧房,但是雷恩一只手按在他臂膀上。
“我想我可以想象得出来,”他说:“而且我认为,我们愈少在那地板上走动
愈好。请继续说。”
布鲁诺好奇地看看,“噢,你是指这些脚印!呃,史密斯小姐一看到老太太死
了,她以为露易莎也死了,所以尖叫起来,女人毕竟是女人,她的叫声吵醒了芭芭
拉和康拉德·黑特,他们跑进来,看了现场一眼,什么也没碰——”
“这点你确定吗?”
“嗯,他们的口供相符,所以我们不得不相信。——什么也没碰,他们确信黑
特太太死了,事实上,她已经僵硬了,然而,他们发现露易莎只是昏迷而已。他们
把她从这里抱进史密斯小姐的房间,康拉德打电话给家庭医生米里安医生,还有警
察,没让任何人进来这里。”
“米里安宣布黑特太太死亡,然后到护士的房间,”萨姆补充说:“去照顾那
个聋哑的,她不在那里,我们还没有机会和她谈。”
雷恩深思地点头,“到底卡比安小姐被发现时是什么样子?我要听更精确的描
述,布鲁诺先生?”
“她被发现时,四肢张开,脸朝下。医生说她昏倒了,她的前额有一个肿包,
米里安的理论是,她昏倒时前额撞到地板,这说法对案情没什么帮助。她现在清醒
了,但是还有点头昏,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母亲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个问题,米里安
还不准我们通知她。”
“尸体已经检查过了吗?”
“除了米里安原先的检查。据我所知,只是表面上看一看而已,”布鲁诺说,
萨姆点头同意,“还没正式检查,我们在等法医,谢林是有名的慢郎中。”雷恩叹
口气。然后他坚定地再转向房间,往下看。他的目光停留在铺满整个房间的绿色短
毛地毯,从他所站的位置,可以看见一些白色粉末状的足印,彼此间的距离颇宽,
它们似乎起始于两张单人床中间的区域,虽然从雷恩所站的地点看不见。足尖朝向
通走廊的房门,而且在靠近老太太床脚一带的绿地毯上,足印最为清晰,愈靠近房
门就愈模糊。
雷恩步入房间,循着足印的路线观察。他在面对两张床中央的空间前停下来,
这样他可以仔细检查足印起点所在,现在他看清楚了,足印始终撒满在两床之间的
绿地毯上一层厚厚的白粉末上;粉末来源之谜也很快就解开,靠近露易莎·卡比安
床脚地上,有一个几近全空的又大又圆的白滑石粉厚纸板金——根据盒子上的说明,
那是爽身粉,两床之间的地毯上,无一处没有滑石粉。
雷恩刻意避免碰到足印和粉末,侧身蜇步两床之间,以便对床头桌和地板有个
比较清晰的观察。显然滑石粉盒原来是摆在床桌的桌缘,因为桌上有白色粉末的残
痕,而且桌上一角有一个圆形的粉环,显示粉盒在翻倒之前是陈放在该处。粉环后
方数英寸的木桌面上有一个新的凹痕,仿佛是被硬物用力敲击所致。
“依我看,”雷恩评断,“盒子原来没有盖紧,所以落地时盖子掉下来。”他
蹲下身从桌脚拾起一个粉盒盖子,“你们当然早都已观察过这一切了?”萨姆和布
鲁诺疲惫地点头。
白纸盒盖顶部靠近边缘的地方,有几条细细的平行线,那些线条是红色的。雷
恩抬头狐疑地看看两人。
“是血。”巡官说。
血线所在的盒盖部位垮下去,仿佛造成血线的物体曾用力重击,以致连盒盖的
边缘也被打扁了。雷恩点点头。
“毋庸置疑,两位先生,”他说,“显然粉盒受到重击而从桌上扫了下来,桌
面和盒盖部有重击的痕迹,落在靠近卡比安小姐床脚的地毯上,由于盖子掉开,粉
末撒得到处都是。”
他把凹垮的盒盖放回原来抬起的地点,两眼搜视不停。有太多东西要看。
他决定先检查足印。在两床之间粉末最厚的地方,有几个大约各相距四英寸的
鞋尖印,与死者床略呈平行地从床头走到床尾,对着壁炉的方向而去。差不多在粉
末的边缘上,有两个被厚厚的滑石粉印得清清楚楚的鞋尖印,鞋印从该点开始蜇过
死者的床走向房门,鞋跟和鞋尖明白可见,从足印间的距离看来,步伐愈拉愈长。
“基本上证明,”雷恩低声说:“留下脚印的这个人,一绕过床以后就开始拔
脚快跑。”
看来像跑步的足印,印在没有撒到粉末的地毯上——是沾跑者鞋底的粉末造成
的。
“就表面观察,巡官,”雷恩抬起头来表示,“我说你运气不错,这些是男人
的脚印。”
“我们可能运气不错,也可能并非如此,”萨姆咕哝道,“不知怎的,我不喜
欢这些脚印的样子。简直太明白了!总之,我们已经从几个比较清楚的脚印采了尺
寸,是七号半,或八号,或八号半鞋,窄足,两只鞋的后跟都磨损了。我的手下此
刻正在房子里搜索相符的鞋子。”
“终究, 事情可能相当简单, ”雷恩评论道,他转回两床之间近床尾一带,
“那么,我猜,卡比安小姐被发现时,是躺在靠近她床的床脚,在粉末区域的边缘,
几乎就在那个人的脚印改变方向的那点?”
“对,她自己也留下了一些脚印,你可以看得出来。”
雷恩点头。从撒了滑石粉的地方到露易莎·卡比安倒下的地点,有一些女人赤
足的脚印,那些赤足的脚印始于聋哑女床边床单掀开来的角落,沿着她的床沿直到
床尾。
“这点应该毫无疑问,我猜?”
“一点疑问也没有,”布鲁诺回答:“他们已经证实是她的脚印,这部分很容
易证明,显然她爬下床以后沿着床缘走到床尾,然后在那里发生了某件事使她昏厥。”
哲瑞·雷恩先生的眉头皱起来,似乎有什么事骚扰了他,他小心翼翼地走向黑
特太太的床头,倾身细看那死了的女人。他花费一段时间观察原先就注意到的,死
者额头上的奇特痕迹,那是数条深而细的垂直线,长短各异,彼此平行,而且向一
边微微倾斜——倾向床头桌的方向。那结线条并未横贯整个额头,它们开始于眉与
发际之间,然后伸入又直又硬的白发里。
血是从这些怪异的线条里涌出来的。仿佛为求证实,雷恩的目光流向床头桌底
下的地毯,他点点头。在那里,半隐桌底,弦面前上,躺着一只打坏的旧曼陀林琴。
他蹲下来瞧个仔细——然后转头看他的两位同伴,布鲁诺检察官酸酸地笑一下。
“你发现了,”他说,“凶器。”
“是,”雷恩用低沉的声音回答:“原来是这个,你可以看到,钢弦的下半有
血。”其中一条弦已经断了,所有的弦都生锈了,仿佛很久没有人拉过,但是红色
的鲜血印倒是错不了。
雷恩拾起躺在粉末当中的曼陀林琴,一边捡起一边观察。原来躺卧的粉末上,
琴身的印记鲜明,他还从观察中看出,乐器底部边缘有个很新的凹损,看起来和桌
面的凹痕相符。
“怎么样, 真是个了不起的凶器, 雷恩先生?”萨姆巡官用恼怒的语调说:
“用曼陀林琴杀人,我的天!”他摇着头仿佛对犯罪的日新月异大为惊叹,“下次
他们会用百合花。”
“奇异,非常奇异,”雷恩面无表情地说:“所以这位无所不在的黑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