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之悲剧
作者:艾勒里·奎恩
序幕
第01景第02景
第一幕
第01景第02景第03景
第04景第05景第06景
第二幕
第01景第02景第03景
第04景第05景第06景
第07景第08景第09景
第三幕
第01景第02景第03景
第04景第05景第06景
第07景第08景幕后
第一景
陈尸所
2月2日,晚间9时30分
在那个非比寻常的二月下午, 深海拖捞船拉维尼亚D号自冗长的大西洋旅途归
来,驶过沙钩岬,向汉考克港尖鸣汽笛,船首推波船尾迤俪地一路推进下湾。船上
渔获不多,肮脏的甲板有如一片杀戮战场,腥臭的大西洋海风令人反胃,船员们诅
咒着船长、海洋、鱼群、铅黑的天色和左舷侧那片斯塔登岛的不毛海岸。酒瓶在人
手间传递,水手们在恶臭的防水衣下哆嗦。
一个靠在栏杆上、忧闷地凝视着蓝色海浪的大个子,突然挺直了身子,通红的
脸孔上两眼暴突,大声叫嚷起来。船员们往他食指指点的方向看去,三百英尺远的
地方,有个小小的、黑黑的、无疑是死人的遗体,在海湾里时浮时沉。
船员们兴奋不已。“左满舵!”掌舵的人身体向舵轮一靠,吆喝一声。
拉维尼亚D号开始笨拙地向左舷移动, 每一个关节都吱吱嘎嘎地响着,像只警
觉的野兽环伺着猎物,一圈圈地越来越逼近那个物体。船员们又乐又兴奋,用钓竿
拍打海水,等不及要钓取这天的渔获中最诡异的一条鱼。
十五分钟以后,那物体摊在潮湿甲板上一泡腥臭的海水里,外观凌乱,腐烂不
成形,但无疑是个男人。从尸体的腐烂状况看来,这个人显然已经在深海底下受潮
水冲刷好几个星期了。此时船员们双手交握背后立在甲板上,一片沉默。没有人去
碰一下尸体。
就这样,全无气息的鼻孔灌着鱼臭气和咸风,约克·黑特开始他最后的旅程。
污秽的拖捞船,是他的棺架;身着满是鱼鳞的粗布服、一脸胡子未刮的粗鲁船员,
是他的护柩人;水手们的轻声诅咒和吹过窄湾的风声,则是他的弥撒曲。
拉维尼亚D号湿漉漉的船鼻, 轻轻地划过满是浮渣的水面,缆绳系上贝特利岸
边的一个小船台。从海上带回来一件意外的货色,船员们比手画脚,船长喊破了喉
咙,港口官员点头会意,简略地查看滑溜溜的甲板,小小的贝特利港署办公室电话
震天价响。约克·黑特则安眠在一块防水焦油布底下。
但这种安宁为时不久。救护车匆匆赶到,身着白衣的医护人员抬走湿漉漉的遗
体。丧葬队伍离开海面,响亮的警笛奏起挽歌,约克·黑特被人从下百老汇载往专
供认领遗体的市立陈尸所。
他的一生诡异又神秘。去年12月21日,即圣诞节前四天,住在纽约市华盛顿广
场北边的老埃米莉·黑特,向警方申报她的丈夫失踪。他在那天早晨无人留意时,
走出那栋藏骨塔般代表黑特家族财势的红砖华厦,末与任何人道别,就这样无影无
踪了。
老头子不知去向,老埃米莉·黑特对她丈夫的失踪也无从解释。人口遗失处提
出的说法是,黑特遭人绑架,可能会有人来要赎金,但是这个说法不久就被打破,
因为老头子的富有家族并未接到任何所谓绑匪的只字片语。报纸上还有其他各种说
法:其中一个指称黑特被谋杀了——举凡涉及黑特家族的事件,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黑特家族坚决否认这种可能;约克·黑特是个从不得罪人的小人物,是个没有什么
朋友的安静老人,而且根据到目前为止的调查,没有任何敌人。另一家报纸或许是
根据黑特家族出奇诡异热闹的历史,推断老头子只是离家出走——逃离他专横的妻
子,逃离他那群令人厌烦、高经叛道的孩子,逃离他那叫人神经衰弱的家。可是这
个说法后来也不被接受,因为警方指出,他的私人银行户头并无任何异动。也由于
这项事实,关于有一个“神秘女子涉及此案”的臆测也不攻自破。对这种暗示极为
愤怒的老埃米莉·黑特,断言她丈夫已经六十七高龄了——处于这个年纪的男人,
极不可能为了追求一团小小的欲火而离家叛族、抛弃财产。
经过五星期不眠不休的追查,警方下了一个结论——自杀。看来,警方这次说
对了。
由纽约市警察局凶杀组的萨姆巡官担任约克·黑特这场粗暴葬礼的牧师,委实
称职不过。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大不丑:一张坚硬丑怪的脸孔,破鼻子,塌耳朵,
硕大的体架上长着大手大脚。你会以为他是退役的重量级拳王,他的指关节因为长
年打击罪犯而破碎结瘤,他的头有发有红:灰白头发,严正的眼色,沙岩般的红脸。
他给人的感觉是实在、可靠,他颇有脑筋,作为一名警察,算是相当坦率诚实;然
而经过长年几天指望的奋战,也已经见老了。
这次这个案子倒是不太一样。从申报失踪,寻人未果,到发现遭鱼啃食的尸首,
还有充足的指认身份的证据,一切都公开明朗。但是既然有他杀的说法存在,巡官
认为,他就有责任解人疑惑,让此事尘埃落定。
纽约郡法医谢林医生向助手示意,赤裸的尸体马上从解剖台移到推床上面。谢
林的肥短德国身材弯向一座大理石水槽,洗净双手,消毒一番,然后彻底把手擦干。
等他把又肥又小的手掌擦拭满意之后,便掏出一根满是齿痕的象牙牙签,开始若有
所思地掏起牙齿来。巡官吹口气,差事终于办完了。一旦谢林医生开始挖蛀牙洞,
那就表示谈话时间到了。
他们一同跟在推床后面走到陈尸所的存尸柜,没有人开口,约克·黑特的尸体
被倒在一片平板上。助手转身探询:推进壁柜吗?谢林医生摇摇头。
“怎么样,医生?”
法医拿开牙签,“很明白的案子,萨姆。从肺部可以看出来,那个人几乎是碰
水以后马上死亡的。”
“你是说他马上淹死?”
“非也,他不是淹死的,是中毒死的。”
萨姆巡官对着陈尸板皱眉。“那么这是谋杀了,医生,我们判断错了。那遗书
可能是有人布置的。”
谢林医生藏在老式金边眼镜后面的小眼珠炯炯发亮,丑陋的秃头上戴着一项灰
色的小布帽。“萨姆,你实在是个直脑子,中毒不一定就是谋杀……对,他体内残
留有氢氰酸,这代表什么?我会说这个人站在船缘上,吞上氢氰酸,然后掉进或跳
进水里。补充一句,是海水。那是谋杀吗?萨姆,你原先就说对了,是自杀。”
巡官一副看法幸得证实的表情,“好极了!那么他是差不多在碰水的时候死亡
——死于氢氰酸,嗯?太好了。”
谢林医生靠在陈尸板上,睡眼惺忪起来,此人常常一副困倦的样子。“看起来
不像谋杀。没有可疑的迹象。海水有防腐存证的作用,你不知道吗,连这种常识都
没有?只有几处骨头淤伤和肌肤擦伤,无疑是尸体和海底沉积物碰撞的结果。明显
的碰伤,而且鱼也享受了一顿。”
“恩哼,可是他面目模糊,那可是事实。”死者的衣服放在旁边一张椅子上,
破烂不堪。“在这之前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他?尸体总不会就这样漂流五个礼拜吧,
可能吗?”
“道理很简单,真是幼稚,你们这些不长眼睛的!”法医捡起从尸体上剖下来
的一件破碎湿漉的外套,指指衣服背面的一处大窟窿,“鱼咬的吗?呸!这个洞是
某种又大又尖的东西造成的。萨姆,尸体曾经被水底的沉树暗桩给卡住,最后浪潮
或是其他波动才把他解开,或许是雨天前的暴雨也说不定。难怪你们五个星期都找
不到他。”
“那么从发现尸体的地点,”巡官沉思着说:“很容易就可以把来龙去脉拼凑
起来。他吞下毒药,从,比方说,斯塔登岛的渡船上跳水,顺着窄湾漂流出去……
尸体上搜出来的那些东西呢?我还要再看一下。”
萨姆和谢林漫步到一张桌子旁。上面摆着几样东西:
一些腐烂破碎无法再用的纸张,一根石南制的烟斗,一盒泡湿了的火柴,一个
钥匙链,一个被海水浸渍的皮夹,里面有几张钞票,一把大大小小的钱币。桌子的
另一边还摆着从死者左手的无名指、或称订婚指上取下来的一只沉重的图章戒指,
图章上有两个银镂的姓名字首字母YH。
但是在这堆海滩残余物当中,巡官仅对一样东西感兴趣——一个烟草袋。那是
鱼皮制的,有防水作用,里面的烟草还是干的。他们早先已经从里面找到一张没被
海水渍损的折叠纸张。这是萨姆第二次打开这张纸,上面的留言是用不褪色墨水写
的,笔迹工整近乎完美,像打字机打的字一样整齐、清晰。
留言仅有一句话:
19XX年,12月21日
敬启者:
我是在神志全然清醒的状况下自杀的。
约克·黑特
“简单扼要,”谢林医生评论道,“好个血性男子。我要自杀了。我意识很清
楚。毫无赘言,这是用一句话概括一部小说,萨姆。”
“唉,省省吧,再讲我就要痛哭流涕了,”巡官不耐烦地咕哝,“老太太来了,
通知她上来认尸。”他赶紧从陈尸板末端拉过来一条厚布把尸体盖起来。谢林医生
喃喃地念了一句德语,站到一边去,双眸闪闪有光。
一群人沉默地鱼贯进入停尸间:一名女人和三个男人。这名女人为什么走在三
个男人前头,一点都不令人奇怪,这个女人,你会觉得,她向来都是当领袖、掌大
权的,指挥若定。她年纪很大,看来又老又硬像木头化石,有个鹰钩鼻,满头白发,
蓝眸凛然像鹰眼般眨都不眨一下,厚短的下巴显示她从不向人低头……这就是埃米
莉·黑特太太,老少两代报纸读者所熟知的,华盛顿广场的“大富人家”,“怪物”,
“刚愎的恶婆娘”。她六十三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上十岁,身上穿的是威尔
逊总统入主白宫那个年代的服装。
她目中无人地直往罩着厚布的陈尸板走去,进门的姿态昂首阔步,带着审判的
意味,有若一尊命运女神。萨姆巡官注意到跟在她背后的一个男子——那是一个高
挑、紧张不安的金发男子,五官长得和黑特太太十分相像——嗫嚅着不知在忠告她
什么,然而她充耳不闻兀自前行,来到陈尸板前,掀开厚布,眼睛连眨都不眨地俯
视那张破碎、无以辨认的脸孔。
萨姆巡官未予干涉,任由她沉浸在不露情感的思维里。他观察她的面容一阵子,
然后转而审视她身边那几个男人。那个高挑紧张的金发男子——看起来三十二岁左
右——是约克和埃米莉·黑特的独生子康拉德·黑特。康拉德的长相和他母亲类似,
带着掠夺性;但他同时又是软弱、放荡的,仿佛带着一股厌世的味道。他好像颇神
经质,迅速瞥一眼死者的脸孔以后,就把眼光转到地板上,右脚开始不安地动了起
来。
他旁边站着两个老人,萨姆原先于约克·黑特失踪案的调查中即已认得。一个
是家庭医生米里安医生,高大灰发,显然已年过七十,带着单薄的削肩。米里安医
生细看死者脸孔时,并无一点扭捏不安之色,但是显然很不舒服的样子,巡官推想
那是因为他和死者是旧识的关系。他的同伴则是这群人当中最诡异的一个——机警
而不甚高尚的人物,非常瘦长薄弱,这是崔维特船长,一位退休的行船老手,是黑
特家的老朋友。萨姆巡官惊愕地发现——他气急败坏,自己以前竟然没注意到——
崔维特船长水手服的右裤管底下,露出一截覆着皮革的木制义肢。崔维特的喉咙底
部像有异物似的,哽咽不停。
他以哀求的姿态,将一只衰老的满载风霜的手按在黑特太太的臂膀上,老女人
立即将它摔开——仅用僵硬的臂膀轻轻一弹,崔维特船长即时面红耳赤,倒退一步。
她这才将视线自尸体移开,“这是……我认不出来,萨姆巡官。”
萨姆把手从外套口袋伸出来,清了清喉咙,“不,你当然认不出来,几乎不成
形了,黑特太太……这边!看看这些衣服和遗物。”
老太太略略点头,当她尾随萨姆走向堆着湿衣服的座椅时,做出仅有的一次泄
露情绪的动作——她舔一下细薄的红唇,仿佛猫儿刚享受完一顿美宴。米里安医生
一语不发地取代她在陈尸板旁的位置,示意康拉德·黑特和崔维特船长走开,然后
掀开尸体身上的厚布。谢林医生以职业性的存疑眼光在旁观望。
“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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