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阳光下,姑娘的容貌光艳照人。可爱的红唇,清澈的眸子,白嫩的肌肤,丰润的两颊,配以白恤衫,蓝筒裙,既洁朴无华,又楚楚动人。尤其打动城木衷肠的是她那悲戚的表情,长长的眼睫上还闪动着几颗晶莹的泪珠。
他轻轻地走到姑娘身旁。“你怎么啦?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经城木一问,姑娘的红唇翕动了一下,欲言又止,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闸门,泪水夺眶而出,伏首掩面抽泣。
“不要哭嘛,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城木单膝跪在草地上,一只手爱怜地扶住她的肩头。这时他才注意到,姑娘的脚边,整齐地摆着一双脱下来的高跟鞋,素雅的女式手提兜口,闪露出一只白色信封。
“难道……”他抽出信封一看,“遗书”二字跃入眼底。
“多愚蠢!你打算寻死?”城木使劲儿地摇晃她,“这是多么卑怯的想法,你应当坚强地活下去!听见吗?活下去!”
听见自己的这一段慷慨之言,他也感到骇异,“我有资格说这种话吗?自己来这儿的心情就够伤感的了,夏子不也是抱着自尽的念头闯到这里来的吗?”
城木忽而对这位姑娘产生了强烈而亲切的同情,它是发自内心的同病相怜的深挚激情。
第09章 “拣来的”女伴
真实的感情是最富有感染力的,姑娘竟扑在城木的怀里,泣不成声。
城木摩挲着她的肩膀,抚慰地说。“打起精神来,把心里的苦闷对别人讲一讲,能减轻自己的痛苦的。”
显然是这句话对她发生了作用,姑娘渐渐地停止了呜咽。
“是不是失恋了?”猜不出旁的原因,城木试探地问。
姑娘微微点头,“不过不光是因为这个,好多事情纠缠到一起了,又加上要好多年的男朋友的冷淡,没心思再活下去了……”
“都对我说说吧,也许能帮得上忙。”
姑娘象是镇静下来了,开始吐露自己的身世。她叫泽崎奈美子,今年十九岁,是某短期大学①英文系的学生,现在差不多处于休学状态。
①日本的短期大学学制2…3年,均为不入流的高等学校,学生多为女性。
“我本想当一名歌手,可是这个梦悲惨地破灭了……”
她从小擅长歌唱,高中时期就下定决心要进入演艺界,还曾在歌谣学院学习过,成绩满不坏。去年春天,就在考上短大的同时,正式开始谋求登上演唱舞台。
城木也约略地知道,日本的歌手大体分为两类:唱片歌手和俱乐部歌手。在宾客云集的酒巴或餐厅里演唱,挣日薪或月薪的叫俱乐部歌手,如果有人捧场的话,尚不愁生活安定,但唱得再棒,也上不了报纸杂志,无从出名。唱片歌手呢,顾名思义首先要出唱片,大碟一转,很快便能引起舆论界的注意,一旦出了名,就可跻身于明星的行列,获得俱乐部歌手无法比拟的高额收入。然而,想当唱片歌手的人不在少数,成功率却很低。要灌制唱片,必得先通过唱片公司的考试,即便相当有天赋和技巧的人,也不易过此条件苛刻的考试关。
“……想当明星,我的父母比我还热心,为了支持我成名,他们花多少钱都情愿。”
奈美子的双亲在东京都内的秋间市经营饮食店。她是个独生女,人又长得俊,歌又唱得好,希望成为一名歌星并不算非分之想。而她的父母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是一对歌迷。
城木聆听着奈美子的倾诉,瞩望着远方的大海。潮风掠过,树叶沙沙。他在想:“人生有时令人啼笑皆非啊!在伤感的旅行中。自己居然会扮演起一个安慰别人的角色。我虽然厌烦人生,可没想到死;奈美子却不但这么想,而且要这么做了。同样有厌世情绪,比自己年轻得多的她,抵抗力就弱一些喽。”
“那么,你尽了力,但没有挨上明星的边儿,就不想活了,是吗?你是个胆小鬼。”城木语含讥嘲地说。他是为着打消姑娘死的念头,故意地刺激她。
“什么?请不要对我这么简单武断。”
“难道不是吗?只不过因为那么点失败,就想死……”
“我还没说到最严重的呢,伤心透顶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我无路可走了。”
“不管怎么说,你这么年轻漂亮,还要自绝于人世,不是个大傻瓜是个什么?”
“你还挖苦我?我以为遇上了好人,想不到你好刻薄。”奈美子的眼圈又发红了。
瞅着她泪眼汪汪的样子,城木暗自高兴,“女孩子很容易激动,到了这种程度,该会好起来的。”
明眼人不难看破,奈美子的愠色,其实是故作娇嗔。她说话的态度已经不甚拘束,城木拉住她的手,她也并不缩回。
“哟哟哟哟,看你噘着小嘴,多可爱呀。在这儿呆着老是离不开死神,咱们换个地方再听你的故事吧。”拽着姑娘的手,城木从草地上站起来。
突然邂逅了奈美子这样一个美丽的人儿,城木的关岛之行,不觉焕发出莫可名状的浪漫色彩。带着在恋人岬拣来的奈美子回到D旅馆,才知道她也在这儿包订了房间,头三天就住着了。
奈美子没有说完的故事中断了。二人来到了游泳池,时而在水中追逐嬉戏,时而在池畔沐浴阳光。城木希望,充溢着自然和生命活力的游泳池,能象昨天对自己那样地对奈美子输入重新走向生活的信心和力量。效果似乎不错,奈美子让他逗引得咯咯直笑,在远离日本的另一处天地,姑娘身上缀满了晶光闪闪的水珠,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南国阳光,先前那痛不欲生的凄惶和悲愁一扫而去,代之而来的是多么率真而明朗的健康美啊。
晚上二人在餐厅饱餐了一顿牛排,尔后,乘上旅馆安排的旅游大客车作环岛观光。这是观赏富有诗意的南十字星座的路线,同行的都是新婚夫妇,车内充满了温爱的甜意。受到爱侣们的感染,城木也拢着奈美子的肩膀,奈美子静静地依偎着他,互相交流着感情的脉冲。
在幽暗的海岸边,游客们相继下车,一双双,一对对地步向夜幕深处,紧紧地厮搂着,仰望嵌在夜的穹庐上的点点星光。如果没有大海均匀的呼吸声,仿佛人世间的一切都悄然无息,为这些沉醉在爱情中的人们让出了一片最纯洁的宁静。奈美子落落大方地依傍着城木,在第三者的心目中,他俩俨然是同样在享受着浪漫夜色的一对新人。
海岸边,星空下的这种宁静气息,伴随着爱侣们乘车归来,成对地走回房间,躲入了仅为二人所有的爱的角落。
“也把她带到我的房间去?”欲念在城木脑际一闪。但他还是和奈美子握手告别了。
倘若是以前,他怎么肯放跑这垂手可得的机缘呢?可是,几乎就在他情火萌生的同时,负心的利根春美,毁约的早树千波,一齐灼痛了他,“不,女人是不可信的,小心为妙!”
翌日,他携同奈美子渡海来到可可斯岛。可可斯岛和关岛南端的妹里索村隔海相望,乘摩托艇十分钟即达。这里的风景闻名遐迩,经常用做电影、电视和各种商业广告的外景拍摄地。远远铺向水里的浅滩,流金泛银;清澈见底的海水,蓝中透紫。奈美子忘情地投身在这大自然的杰作中。
城木被奈美子的身姿迷住了。高高隆起的胸脯,葫芦式的细腰,修长的双腿,仅仅裹着一件泳衣的肢体,浮雕似地呈现在他的眼前,“当模特儿也绝对够格。”
这时,返身跑进海里的奈美子忽又回眸向沙滩上的城木招手,海水只浸及她的膝部。
“多美的一幅画呀,可以当广告。”可可斯海滩配上奈美子组成的画面,使城木感叹不已。他觉得奈美子实在具备非凡的表演素质。
二人在小岛北侧的海滨畅游一气之后,又移足岛的南端。这里风景迥异,岩石峥嵘,惊涛拍岸。可是以此为背景,奈美子随便一站,也是一幅绝妙的画页。她的歌喉如何,城木虽还不曾领略,但至少她的形体美无疑是值得在演艺界一试身手的。
午后三点多钟,二人乘船回来了。可可斯岛是个无人小岛,每到这时游人便纷纷离去。码头上人们列队待渡,数艘摩托艇在小岛和妹里索村之间拖着白浪往返。
晚间观赏旅馆组织的音乐舞蹈表演,当地舞蹈团的达赫昌土风舞,熄灯演出的焰火舞,一概节奏急促跳荡,体现出热带人豪勇奔放的性格。因为游客多为日本人,表演者也说日语,虽嫌笨拙了一点,但演员们为日本观众演出已习以为常,演来依然妙趣横生。节目主持人很有幽默感,全场演出又贯穿着野性的气魄,观众无一不目眩神驰。如果将前一天晚上的星夜之游比作一支小夜曲的话,当晚的热烈歌舞不妨说成是一首战斗交响诗了。
城木和泽崎奈美子又形影不离地度过了流连忘返的第三天后,踏上归途的日子到了。
“真奇怪,我本来应该是已经死去的人了,可现在反倒这么精神。”奈美子微笑着对城木说。
“我也真奇怪,本来一个人可以逍遥自在地旅行,现在是自讨苦吃,还得带着个多余的‘活包袱’一块儿回国。”
二人谈笑风生,才不过三天的功夫,混得已熟同故交了。
“回到东京,我这个‘活包袱’还要缠着你的。”
“行啊,现在我有得是空闲,可以每天侍候你。”
“说真的,恳求你了。我刚刚恢复正常,如果离开你,怕又要萎靡不振的。”奈美子坦诚地祈望着城木。
城木又何尝不作此想呢?关岛之行即或大有所得,假使剔除掉和奈美子的邂逅之遇,大概就不会象目前这样浑身充斥着活力了吧。
“在姐姐净化了心灵的地方‘拣到了’奈美子,这是由不平凡的机缘结成的关系呀。”在他认为,关注这位姑娘今后的成长,使她获得幸福,将是自己责无旁贷的使命了。
机场候机大厅的广播通知,开始办理出境签证了。排成一行的人群,缓缓地向前移动……
水沼笑郎失业了。为了谋求职业,他四出托人求情,每天跑职业介绍所,跑刊登招人广告的单位,但始终一无所就。四十六岁的人了,另谋生计谈何容易?
他是鬼岛产业公司财务课的老资格职员,工作勤勉但为人愚直,所以提升得很慢,同事都讥称他是“万年系长”①。不过他自己并不大介意这一点,总觉得财务部门还需要有象他这样的人。事实上公司方面也认为水沼固然不可大用,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精通业务的老实人。
①系长相当于我国的股级。
水沼的被迫退职,纯粹是受到公司内讧的牵连。经理换马的闹剧倒还不至于涉及到他,糟糕的是因私自挪用公款而被革职的大室常务董事给他带来了灾难。他确实曾遵从大室的指示,在财务处理上搞过掩饰,大室要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压根儿没意识到这是对公司的不忠,还以为是大室信任自己,才让他暗地里处理公司的财务机密哩。
“我是太驯服喽!”水沼后悔莫及。假如稍有头脑,就应该针对反常的帐务处理提出疑问。大室受到追究是理所当然的,而自己不过是由大室操纵的“机器人”,怎么摆弄怎么动就是了。
在沟渊派的质询下,水沼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实际情形。但他万没想到,人家照样全然不念旧情地把他清出了公司。所差仅在于是“劝其退职”而不是免职,这还亏得他没有犯罪意图。
兢兢业业地工作到一大把年纪了,反而落得个彷徨街头的下场,一切从何谈起呢?水沼除了妻子,还有两个儿子,大的上高中,小的上初中,纵使他有工作,维持这四口之家也是勉为其难。如今职业无着,久而久之,坐吃山空,前景何堪设想!
正在他求职无门、穷愁潦倒之际,有一天突然接到大室,打来的电话。
“这次事件给你添了很大的麻烦,我也在帮你找工作。”大室歉意地说,“想见你当面道歉,同时想交给你点东西。不然的话,实在过意不去……”
大室约他晚上到六本木的一家餐馆相见。
“是七点整吧?我一定拜访。”水沼急于就职,当即答应下来。那要交给他的东西,或许会是钱吧?
就在大室约会水沼的四月十六日的晚上,城木出现在六本木,他和奈美子也有约会。
城木把轿车寄存到立体停车场后,避开人多的正面街道,穿过后胡同朝约定的餐馆走去。
这家餐馆位于一幢十二层大厦的顶层。一楼是某大汽车制造公司的展销部,面向大街的一侧,人们往来如梭地参观展出的式样新奇的各种汽车。大厦的后门则寥落无人。
“喂!”
蓦然,有人拍了一下城木的肩膀。
他陡地一惊,“难道是暗藏的凶手?”淡忘多时的恐怖感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