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丝毫不敢懈怠,永坂的脸上还是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和大功告成的欣喜。这也难怪,揣在怀里的一百万元不算数,等待着他的,还有从小野原处骗职的两亿巨款中应得的份额。
乐颠颠的永坂,压根儿没有觉察到身后的危险。小野原的得力部下——迹部,从九段下那家饭店的门口到这个地方,一直象猎犬似地尾随着他。
听到背后的动静,城木不禁一惊。因为那极象是由人发出来,并且只有人才能敏锐地感觉到的。而在这套公寓里,除了他自己,根本不应有第二者。
他回头扫视屋内。起居室和另一个相通的房间之间隔着一道厚重的丝绒帷幕,帷幕的下方略微拱开一道缝。
“有人!”
霎那间,一股电流般的恐怖感传遍全身。
——从帷幕的缝隙里,探出一只锃亮的皮鞋尖。
“谁在那儿?”城木尽力喊了一声,但舌头发硬,声音并不大。
“你发觉了?”
一个人掀开帷幕,慢慢走出来。
——崭新的黑色西服,蓝衬衣,蓝领带,剪裁得体的服装紧裹着他颀长匀称的身子。三角眼闪闪发光,令人望而生畏。但最使城木不寒而栗的是握在他右手里的乌黑锃亮的手枪,枪口安上了消音器。
“你要钱我给,千万别动武。”
城木以为他是潜入住室行抢的悍匪。
“不要钱,专要命。我是特意来打发你小命归阴的。”那人冷笑着,“而且,还要尽量残酷地了结你。”
枪口对准了城木的胸膛。从那个黑洞洞的小圆孔里,喷射出寒彻骨髓的杀气。
第03章 黄雀在后
“站起来,到墙根去!”那个人命令城木。
城木举起双手,离开窗户旁的书桌,朝他示意的方向慢吞吞地走去。
“转过身来!”
城木顺从地转回身子,靠墙站定。
那人坐到城木刚才坐过的转椅上,架起二郎腿。枪口片刻不离地指着城木的胸膛。
“这里面装着六颗子弹。”他轻轻晃一晃手中的美制马格南型左轮手枪,面带残忍的微笑,“我要一颗一颗地打到你身上,最后一颗才让你彻底舒服。”
“等一等!”城木悲怆地喊道,“为什么要害死我?要钱吗?多少都行,我手头有十万元,还有别的值钱东西。天亮以后,还可以到银行去提储蓄……”
“少来这一套,啥都没有用。”他不屑于听城木说下去。
“……求求你,别开枪!我答应你的任何要求,请把枪收起来。”
的确,城木现在什么都肯答应。他唯一所想的就是拖延时间,从中寻求获救的机会。
这套房间的隔音性能很好,哪怕是大声呼救,四邻也未必听得见。那个人持枪的姿势很地道,无懈可击,假如稍有反抗的表现,六颗子弹肯定一颗也剩不下。
“我说,你就别费口舌了,我只对你的命感兴趣。”他依然面带微笑,“这枪的消音器相当管用,声音不会大的。让我试试,这一枪先给你的左胳膊蹭个痒。”
那人话音未落,噗哧一响,城木的左臂当即感到一阵灼痛。子弹带着啸音钻进身后的墙壁——好厉害的贯透力!
“怎么样?性能不错吧?”他得意地眨巴着三角眼问。
粘稠的血,象一条热乎乎的大蚯蚓,沿着举起的左臂向城木身上爬下来。这第一枪证明,此人枪是真枪,杀意坚定,弹无虚发。他做得到把城木一枪一枪地折磨至死。
直到此刻,城木似乎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死的必然。“你为什么要杀我?至少得说明一下理由。”他鼓足了最后的勇气,哆哆嗦嗦地问。
“那还用我说吗?先问问你自己吧!”
怎么连杀人理由都不屑说明?城木不得不走马灯似地反省往日的所作所为。
“……嗯,我是够惹人憎恨的。”
他领导的特别调查室,说起来尽干些秘密警察式的勾当。
——为抵挡经济萧条的袭击,公司决定裁员,城木在编制解雇名单时,大刀阔斧,冷酷无情。
——对公司的竞争对手,他不择手段地刺探人家的内部情报,甚至阴险地诱使对手公司陷于困境而惨遭损失。
这些活动和国际谍报机关的行径所差无几。公司内外憎恨城木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不过,恨我的人中间,有谁至于雇人来暗杀我呢?”
对面这个浑身杀气的家伙,怎么看也不象是正经人,肯定是精于此道的杀手。
“我的确想不明白。”城木终于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什么?你还装蒜!”那人笑容顿敛(尽管只是残忍的冷笑),凶相毕露地说:“我倒是可以把我的仇恨说给你听,就算作给你念送葬经①了。但你也别听得太便宜,等肚子上吃我一枪再说。”
①日本人习俗,在死人下葬前由僧人诵念经文。
他把枪口对准城木的腹部,右手的食指缓缓向后扣动扳机。
“这下子完了,全完了!”
城木闭上眼睛,绝望和恐怖弄得他双膝发抖,上下牙磕磕战战。
噗哧!枪声响处,城木应声倒地。
城木倒伏在地毯上,似乎并没失去知觉,但却没有异样的感觉。
“我浸在血泊中了。”
子弹射入腹腔,理应重创了内脏,汩汩流血,疼痛万分。然而,他浑身上下哪儿也没有痛感。被子弹擦伤的左臂,大概由于神经过度紧张,也变得麻木了。
“奇怪……”
城木试着用压在身子底下的右手偷偷地探摸肚皮,真的未见任何损伤。
“这是怎么回事?”
他惊异得忘却了正置身于别人枪口下的危险,忽地撑起半截身子,瞪圆双目察看身下的地毯,哪里有什么血泊?
眼前的一切太难令人置信了。那家伙的枪口明明对准了我,还明明听见了射击声。
“别高兴得太早,他可能故意打偏,捉弄我一下,然后再打我的要害地方。”瞬间,一股寒气直透城木的脊骨。他心里想象着那张挂着冷笑的脸,不由自主地朝那个人坐的地方抬眼望去。
“哎呀!这……”
一个不可思议的场面,突入他的眼帘。那个人已从转椅上滑落下来,脸贴着地,屁股朝天地跪趴在那里,手中还握着枪,却一动不动。
城木再定睛一瞧,不好了!那人的后脑勺涂满了鲜血,显然是死了。
城木的视线移至转椅侧上方的窗户上,立刻发现一扇玻璃被打穿了一个洞。
“是枪弹打的。”
这时,城木的神志恢复了正常,开始琢磨事态突变的过程。
“他确实朝我开了枪,刚好在那一瞬间,窗外飞来的子弹打中了他。就因为这样,他的瞄准偏了,我反而得救了。”
表面情况固然是清楚了,但它后面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背景呢?一向安逸舒适的这套公寓房间,为什么突然变作枪弹横飞的所在?城木感到可怕。
他跃身奔向电话,拨110号报警。
在这以前……
小野原刚造还在九段下某饭店的那个房间里,和自己内心的不安斗争着。
桌面上杯盘狼藉,威士忌酒只剩下半瓶。
“刚脱手的两亿元,能顺利地转到首相手里吗?但愿我是多虑……”
屋角的电话铃响了。
一边津津有味地喝着威士忌,一边窥视着小野原表情的高室,急忙撂下酒杯去接电话。
“经理,迹部要向您报告情况。”
跟踪永坂的迹部,也许抓到了什么。小野原眼神一亮,立即起身接过电话。
“永坂的行动是有些可疑。”电话里,迹部带着紧张的话调说。
“是吗?”
“他一出饭店就很怕有人跟踪,换了几次车,到后乐园,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
“以后呢?”
“又乘车,中途换了两次,才到达目的地。”
“那是哪儿?”
“浅草公园附近的一家小旅馆。这老家伙原先对我们说得明白,办完事就直接回户津井他自己家,没想到他躲进这么家不显眼的旅馆。”
“对,更可疑的是他那么害怕被盯上。要单是为了玩女人,也不必换那么多次车。给我盯严他,我加派几个人帮你。”小野原问明迹部现在的位置,挂断电话。接着,给户津井的总公司打了电话,派出两名擅长隐蔽活动的部下。
永坂的行藏,加剧了小野原的不安。果真是大规模的诈骗阴谋,城木和永坂就是共犯。哪里料得到,有着可信任的社会地位的城木,竟也会干此勾当。
对永坂原来也算是信得过的。他和小野原同住一市,经营着一家房地产公司。小野原认为,这么个人绝不敢欺骗他,永坂对他在地方上的淫威一清二楚。
“万一这老东西要潜逃呢?”小野原虑及这种可能性。
——永坂和城木坐地分赃,一人一亿。有这么多钱,岂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何况我这两个亿都是暗道凑齐的,让人骗跑了也不能报警声张。”
小野原暗下决心,永坂再有些微可疑的征候,就抓来审讯。
由于心绪烦躁,他一个劲儿地喝酒。这时电话铃又响了。
“堀田先生的电话,说有要紧事。”接电话的高室递过来话筒。
堀田源一在日本桥开设“经济研究所”,实际上是专搞企业界内幕情报的人,和那些在企业界“敲竹杠”、“打秋风”的家伙交情相当深。小野原在筹划这笔秘密捐款时,感到有必要切实了解一下鬼岛产业公司的经营状况,于是通过中间人接近消息灵通的堀田,委托他做一次调查。
据堀田的报告,鬼岛产业公司由于经济萧条,过去那种蒸蒸日上的势头是消失了,但基础还是稳固的。因此,小野原也就放心地和它打交道了。
“堀田现在来电话是什么意思呢?报告早已收到,酬金也付清了。”小野原颇有些犯嘀咕地接过电话。
“小野原先生吗?有件重要的事情通知你,我现在在大阪。”
堀田五十多岁,始终在企业界的阴暗面活动,狡黠而有胆识,即便在小野原这种人面前也是不显畏缩的。可今晚他说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鬼岛经理这会儿也在大阪,我也是到这儿以后偶然知道的。”
“他去大阪干啥?”
“对外说是拜访关西金融界的王子阿久泽俊介,因为好久没见面了。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
“那么,什么目的?”
“我查了一下,大吃一惊。鬼岛产业有倒闭的危险!鬼岛经理把最后希望寄托在阿久泽身上,我看是临时抱佛脚。”
“什么?鬼岛产业要垮!?”
“我也是不敢相信。我给你提出过报告,认为虽然营业不振,基础还牢靠。现在情况有出入,我觉得有责任……上次调查的时候,真看不出任何能导致破产的迹象,决不是信口开河,随便报告的……”
堀田在竭力为自己开脱,但小野原如遭当头捧喝,已经听不清他说些什么了。
“妈的!我把两亿现款交给了眼看就要垮台的公司……”
“这笔钱很可能用来挽救他们自己……”
“搞出个‘政治捐款’的名堂,城木把我坑了!”
小野原气急败坏,怒不可遏。
“钱必须马上弄回来!”
他恨不得眼下就把城木抓到手。
城木寄寓的楼房,笼罩着森严的气氛。几辆巡逻车,亮着车灯停在入口处附近,身着制服的警察在周围警戒,便衣在楼内外游动,搜查可疑的人。
案情比较复杂,到现在为止还弄不清被害人的身份。他不仅是非法入侵者,而且在行将杀人的瞬间被第三者杀害了。正象俗话所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射杀刺客的又是什么人呢?一时无从知悉。仅能推测第三者开枪的地点是公寓对面的废工厂。所以废工厂里也开进去了巡逻车,警方人员四处搜寻证据。
唯一的证人,同时也是报案人城木,在书房里向警察署的办案人陈述发案经过。
停放着被害人尸体的起居室内,侦察人员还在继续着严密的现场调查。
“这么说,被害人是带着明显的杀人意图袭击你的了?”四十多岁的办案人盯视着城木的眼睛问。
“我想,他肯定是来杀我的。”城木还处在兴奋状态,身子不安地左右晃动。
“可你说,你不认识被害人。”
“完全不认识。”
“依你看,他为什么要杀你?”
“我想不出有什么讲得通的理由。”
“对方把你看得清清楚楚,不会是弄错人。请好好想一想,其中一定有原因。”
“他准是个刺客,但谁会派他来行刺,我怎么也搞不清。”
办案人用不信任的眼光扫城木一眼:“请你不要隐瞒,这样只会给破案制造困难。都到这步田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