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的是这个……”城木心里托底了。这就是说,自己在演艺界阴影中的活动,和警部的造访并无关系。况且,若是要追究敲诈行为,也不该由专办杀人案的侦察一课的人出头——自己不够冷静啊。
“从那以后,调查有什么进展吗?”城木不急于述说事件的经过,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你搞错了,我是负责办大室悦史的案子的,想来调查一下大室的死和发生在你这里的案子有什么瓜葛没有。”
“不太可能吧。”接着,城木应水泽的要求如实地讲述了一遍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这么说,你对要行刺你而又被黑枪打死的那个人,真的一无所知喽?”
“我可以起誓,真的不知道。我也反复想过,过去在鬼岛产业当特别调查室长那一段,虽得罪过一些人,但他们都不至于恨到要雇人来杀我的程度。”
“那就怪了,怎么会想不出自己为什么遇刺的原因呢?”
“不过,那个人在被打死之前,倒是说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先对我说:‘要尽量残酷地结果你’,我问他凭什么这样做,他说:‘问你自己’,还说:‘我总算找到你了’。当然,到现在我也说不上他究竟出于什么动机。”
“你确实蒙在鼓里?”水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城木。
“这一点,事件发生以后警方严厉地问过多少遍了。可惜不管怎么问,全是枉然。对我来讲,甚至比你们还糊涂。”
“编造的不高明啊,象一部低劣的小说,城木先生。”
“难怪你不信。当时警方也认为我是在隐瞒实情。一问三不知,哼,我也觉得够别扭的。好象非拿它做挡箭牌不可了。”
“差不多吧。”
“可是,警部先生,”城木苦笑道:“你们想过吗?遇刺的时候只有刺客和我,没有第三者可做旁证。假使我真有不可告人的隐私,何必对你们提供会引起怀疑的证言呢?我可以说,刺客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举枪对准了我……那样,我不就躲出来了吗?”
“嗯,这个说法也许有道理。”水泽的表情弛缓了一些。
“请原谅我的直言。为了帮你们调查清楚,我不得不坦率地谈谈个人的想法。”
“这个问题先撂一撂,你说,是一颗来福枪子弹救了你?”
“是的,但这是非常幸运的偶然。”
“恐怕背景不很单纯。打黑枪的人对准映在窗户上的影子射击,如果他认为那就是你的身影呢?你对从楼外救了你的那个人持什么看法?”
“我已经说过了,对他我同样毫无所知。”
“要知道,你可是同时被两个人行刺哩!”水泽的嘴边又挂上了冷笑。
城木不再解释了。那只能说是离奇而又荒诞的一个夜晚,自己至今还迷在五里雾中,拿什么去说服旁人?他仅补充了一句,“更奇怪的是,从那以后,并没碰见谁继续暗算我。现在我已经完全放心了。”
就当它是一场恶梦吧!
“咱们谈点别的。”水泽改换了话题,问起城木与大室的关系。
年轻的井户刑警,专心地做着侦询记录。
在公司里,城木和大室并无私人过从,仅算点头之交。退出公司后,偶尔在六本木的西餐厅见过一面。那次见面,使城木给无辜失业的水沼在演艺界找到一份差事,他所以有此举,也是想今后自己使用老实可靠的水沼。
城木细说了上述情况。
“今天到这儿吧,打扰了。”水泽和井户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水泽又回身说:“还有不少事情没来得及和你谈,改天还要来找你。”
城木暖昧地笑笑。警察的话不会使人感到愉快,但又不能拒绝。
果然,此后水泽便不时造访城木的寓所和写字间。不仅如此,城木还多次察觉有便衣警探尾随他。
“这是何苦?大室案子的搜查本部干嘛缠住我呢?”城木虽然悟不出其中的奥妙,却产生了一种感觉:不知是谁的巨掌正在渐渐地逼近他。
“我是不是不知不觉地卷进了麻烦的漩涡?”这不祥的预感一天比一天加重,但无从解破表象内里的真谛。其实,警方也迷失了方向,何况城木呢!
从现在起,笔者有必要把往后四个月,也就是到十月份的主要登场人物的变迁,扼要地做个交待。因为整个事态的发展,一时胶着化了。无须赘言,将要爆发的能量的积聚仍在继续着,胶着化的外观,不过是暴风雨前的阴森森的平静。
三个主要人物之中,先由城木圭介说起。
水泽初次访问后,固然滋生了某种危机感,但冗忙的事务冲淡了他内心潜在的不安。他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都充溢着新的希望。近乎是欺诈的强击战术,迅雷不及掩耳地突破了演艺界的铁幕,与之命运相系的奈美子,九月中旬正式登上了电视广告的舞台,十月份开始在广告节目中演唱歌曲了。她同时兼演四家公司的节目,反复不断地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她的名字和形象渗透到日本的每个家庭中去了。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现在可是成败的关键阶段。”
城木特别注意调查观众的反应。因为不论你怎么耗尽心血推销演员,倘若观众不肯捧场,这个演员将无望攀上明星的高阶。
冷酷无情的命运女神居然向城木微笑了——奈美子博得了广泛的好评。
“我第一眼就断定她具有压倒群芳的气质和才能。象我这样一个从不对演员感兴趣的人都被她感动了,还会剩下几个人对她无动于衷呢?”
城木敢于闯荡演艺界,其原动力应该说是来自于占据了他全部身心的泽崎奈美子。
默默无闻而又光艳照人的奈美子的出现,顿使观众耳目一新。她的声望与日俱增,电视公司的音乐组也主动邀请她出演了。
奈美子的演唱方式不落流行歌曲表演的俗套,是很富有节奏感的轻音乐类型,婉约、轻松、深情,她能轻轻,轻轻地拨动那些为无情的生活所磨砺得粗硬的心弦。她的演出着装又极其绡薄裸露,形体动作大胆不羁,纤长的四肢,颤扭的腰臀,丰满的双乳,大投中年男子所好——这是城木的主意。
妖娆而又煽情的奈美子,没多久就震动了舆论界,报刊上关于她的报导连篇累牍,一些男性杂志要求拍摄她的相片做胶版彩色插页。一方面是电视演出,一方面是舆论宣传,奈美子越演越红,越红越捧,象一颗闪着新辉的星辰,升起在群星为之失色的夜空。
城木在演艺界独辟蹊径的创业方式,引得无数根基深固的老手无不侧目而视——他干赢了!
战后演艺界的面貌,伴随着社会状况的激烈变化而大大改观。战前和战后的初期,控制歌手的是唱片公司,依附于公司的歌手对公司俯首贴耳,唯命是从,不啻是公司属下的一名职员。但是,这样的歌手每人都雇用着一个管事,管事称歌手为“先生”,“小姐”,必须小心侍候,否则就会被歌手解雇。二者之间一主一仆,仆人不敢僭越半分。
后来,从前的主仆关系颠倒过来了。管事们组织了演艺公司,利用蓬勃兴起的电视网,将一个个演员和一套套节目送上遍及全国的屏幕。神奇的超短波,数日之间就能把一个无声无息的演员,一个草芥般的小人物捧得声震遐尔。昔日承仰歌手鼻息的管事们,尔今成为演艺公司的经理,部长之属,高度掌握着演员们的命运。
对于曾经高踞在歌手之上的唱片公司,演艺公司的经营者更是来了个大翻身。他们从唱片公司手里夺得了录制权,不止销售利润剧增,一支风靡的歌曲还会赚取电视、报刊等方面的各种附带收入。已是昨日黄花的唱片公司,弄得不好就只能是个简单的唱片工厂了。
然而,演艺公司并非是演艺界权势的顶巅,还有电视公司挟制着它们。在生死搏斗的激烈竞争中,电视公司营私舞弊,贿赂公行,报章杂志每每时见披露。
演艺界的上述结构,进入七十年代中期又有所变化,一股强大无比的新势力——大企业侵入进来,演艺界的权势结构图要被迫改画了。
做为私人电视广播事业的主顾,大企业手里有的是电视公司追求的钞票,也就自然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威。起初,它们光出钱,不出口,对电视节目的内容尚不加干予。以后情况则不同了,五花八门的商业广告表演倾倒了观众,年轻人不住地点播广告歌曲节目,广告歌曲经常跻身日本十大名歌之列,演唱它们的歌手随之成为绚烂夺目的明星。这种现象,大企业岂肯放过?它们开始对演艺公司直接发生了浓厚兴趣。明星加名曲,具有何等的宣传魅力啊!企业界的入侵,在演艺界刮起了一阵强台风。
城木以他企业界人物的敏锐,捕捉到了这一通体改观演艺界结构的变化时机。但他现在已不属于企业界,他不过是孑立在荒野中的一只狼。
“狼有狼的路。”
他在演艺界狂风大作,乱云飞渡的间隙中觅到了一条不为人知的荒径,那是一条便捷而又肮脏的小路。从鬼岛产业受逐的怨忿和追求金钱的野心,驱使他踏上了那条路。
生就的头脑不凡和狼一样的坚韧顽强,使命运女神向他投来了微笑。到十月初,这个手捧一颗新星——泽崎奈美子的企业界的落魄人,一跃而为演艺界瞩目的得志者了。
在此期间,小野原刚造又是如何渡过的呢?
适与展翅高翔的城木相反,他过着藏形匿迹的日子。表面上,小野原仍旧经营着他的正面行业——不动产建筑公司,但背面的活动却失去了原先的活力。一向以暴力做后盾,藐视法律,左右地方市政的这样一个地头蛇,现在怕警察怕得要命,唯恐会由于某种不法行为,导致司法部门的追究,从而牵连出半生的累累罪恶。
“杀害永坂和大室的嫌疑集中到我头上就完蛋了。”
他想起此事就感到股栗。这是有关两条人命的要案,一旦成了嫌疑犯,自己的过去必然无法包藏。那就意味着人生的毁灭,归宿只有一个一一死刑!
“眼下只好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许干任何触犯刑律的事。”他告诫自己,也告诫手下人。
蔷薇之家不敢去碰,东京市内不能露面,“现在就得靠奈美子的情报了。”
小野原不时想到安插在城木身边的她。看样子,截至目前,还没有搞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她现在走红啦。”
这倒是与两亿元事件没甚关系的事情,但着实是他意想不到的大发展。一个嫩弱得好似豆芽的小妞,竟然借助城木的运筹成了气候!过去她可是搭上了爹妈的全部家产也没办到啊。
“这也好,等她挣了大钱,放给她家的债也有指望收回来了。”他凝视着手中一份用奈美子做封面的杂志,无声地狞笑起来。
在极度的虚恐中,小野原深居简出地挨过了三个来月。然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警方对永坂的失踪未加深究,便衣也再没登门,大概是当做一般的出走案件了事了。对这类背弃家庭的事情,警察才不肯管得过深哩。
“要果真是这样,本人就不怕啦!”
这么长的时间不见警察来找麻烦,足证没有被当成怀疑目标。小野原生气复萌,他的抑郁感在日渐减退。
正如小野原所料想的,警方的侦破工作卡壳了。水泽警部日夜陷于困惑的苦闷中。
逃离犯罪现场的四个人,恍若从日本消逝了一样的了无线索,大室为什么被害,想尽办法也查不明动机。案子越拖越显得神秘。反复调查了所有发案当时在场的人,莫说搞清犯罪动机,从物理条件着眼,连行刺也似乎是不可能成立的。
很难设想,舞池里人们比肩继踵,成双捉对地跳着,凶手竟能够一点不惊动他人,尤其是不惊动被害人的舞伴下手。纵然有黑暗做掩护,也不可能在人的密度那么高的舞池里,得到不为人知的作案时间和空间。
那么,大室的舞伴是否就是凶手或共犯?经多方面调查,陪大窒跳舞的那个女招待和他并无更深的交往,是个生性柔弱的女人,从动机到性格表现都不存在可疑之处。
至于那四名逃犯,水泽仍搜集不到是他们杀人的最低限度的罪证。谁杀的人?那四个人为什么要逃跑?一切都无从说起。
绝望的心情是愈加沉重了。但水泽警部执拗地等待着,或许打破现状的时机终会来临。
第22章 只闻其声
十月十一日下午一时许,小野原闲适地坐在经理室的沙发上吸着雪茄。
下了一上午的雨停了,天气开始放晴。近半个月淫雨连绵,窗外头一遭展现出蓝色的天空。
“老天爷蛮懂得我的心事哩。”望着雨后的晴空,小野原油然生起了一种解放感。前些日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