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夏彦铁鼠之槛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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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极夏彦铁鼠之槛 上-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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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啊!”
  因为无声无息,山下被吓了一大跳。
  入口的门开着,站着一名僧侣。
  “你、你干吗啊?吓死人了。”
  “虽然晚了许多,请问要用膳吗?粗茶淡饭无妨的话,贫僧立刻准备。”
  “呃、哦,那太好了。”
  “警备人员也需要吗?典座不在,或许会花些时间,但只要约半刻时辰即可备好。”
  “麻烦你了。”
  “那么……”
  僧人就要离去,菅原叫住他。
  “啊,英生,可以请你叫佑贤和尚过来吗?”
  “遵命。”
  “菅原,你记得真清楚呢。那个和尚叫英生吗?我根本都分不清楚。”
  “他是中岛佑贤的侍从啊,听说才十八岁,是个很清秀的美少年呢。警部补,中岛究竟会怎么说桑田呢?”
  “侦讯的顺序从中岛开始好吗?”
  “可以吧,他是维那。要是桑田溜了,被骂的会是中岛。又会被拿棒子揍了。刚才的纠纷一开始也是发生在中岛跟桑田之间。咽不下这口气的中岛,一定会说些有的没的吧。”
  “这样吗?……”
  山下忽地心想,他自以为巧妙地操纵着菅原,但其实或许是被菅原给巧妙地摆布了。

  中岛佑贤很快地现身了。
  为了不被菅原抢先,山下连寒暄也草草略过,开始质问。
  他再也受不了继续被乡下土包子掌握主导权了。
  “中岛先生,状况似乎变得一团混乱,你站在维那的立场上,想必也相当辛苦,不过想借用你一些时间。可以吗?”
  “听凭尊便,各位也是公务在身。发生不幸的是本寺的云水,且有贯首之吩咐,贫僧岂敢有任何怨言?”
  “听到你这么说,我们也放心了。话说回来,桑田先生是怎么了呢?”
  “令人费解哪。”
  “那种就叫做被害妄想吗?”
  “佛家说罪业本无形,如同妄想颠倒'注'。虽不知真伪究竟如何,却是修行僧不应有之妄言愚行。竞做出如斯愚昧之举,想必常信师父心中有其愧疚之处吧……”
  注:妄想颠倒为佛家用语,意指由于内心的执着,致使人无法真实地认知事物萌生出谬误之分别。同于“妄念”、“妄执”。
  “你觉得他很可疑吗?”
  “可疑?所谓可疑,意何所指?警方认为常信师父是凶手吗?”
  “没、没那回事。只是无法理解他为何怕成那样,而且完全不肯说出理由。他说不能待在寺里,他到底是在怕寺院里头的谁?”
  “似乎……是慈行师父。”
  “慈行?——他在害怕和田先生?”
  “当然,这是无凭无据之事,这才是妄想。慈行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只是常信师父这等人物竟会如此周章狼狈……”
  “有什么理由吗?”
  “我想各位也已经知道,慈行师父是临济僧。常信师父和我同样是曹洞和尚。常信师父他啊,和临济就是处不来。了稔、泰全逝后,现在临济僧只剩下慈行师父一位——虽然还有其他弟子——总之以常信师父的角度来看,若要怀疑,也只有慈行师父一个吧。”
  “宗派不同,果然还是会引起纷争吗?”
  “这并非纷争吧,只是有无法兼容之处。”
  “无法兼容?也就是彼此不能相让吗?”
  “没错。禅僧不会无益地诽谤他宗,然而事关禅定'注一',便会赌上生死一搏。常信师父有常信师父的禅,无法兼容,是无可奈何之事。”
  注一:佛家语,指统一心性,平静烦恼散乱之心,致力于领悟真理。
  “哦,可是为什么要害怕成那样呢?被害人只有小坂先生一人时,桑田先生不是那样的吧?感觉上他在大西先生遭到杀害后,整个人全变了。小坂、大西这两名临济僧接连遭到杀害,一般来想,接下来有可能受害的应该是和田先生吧?然而他却害怕下一个是他……”
  ——是报复吗?
  “例如说——这只是举例——例如说桑田先生是杀害小坂与大西的真凶。所以他害怕来自惟一剩下的临济僧——和田先生的报复?……”
  “这说法令人存疑哪,”中岛佑贤微微偏首,“下一个被盯上的是慈行师父这种看法,以及慈行师父试图复仇这种看法,都不太可能。慈行师父与泰全老师似乎处得不错,与了稔师父却是视同陌路。临济僧这样粗略的概括看法,贫僧难以苟同。”
  “原来如此。可是连着小坂、大西,接着是桑田——这样的看法,我们也难以信服哪。这三个人更没有共同点了吧?”
  “警方这么说,贫僧也无从答起……是啊,或许是因为我对常信师父对于修证'注二'的想法不甚理解。对了。”
  注二:即修行与证悟。
  “想到什么了吗?”
  “常信师父与了稔师父间冰炭不相容,彼此对立很激烈。”
  “哦?”
  山下就是想听这种话。
  “可以把他们想成是不共戴天吧?”
  “唔……是啊。常信师父以前甚至提出请愿,要求放逐了稔师父。”
  “放逐?”
  “是的。剥夺法衣,自寺院放逐,毁坏其席,挖出其下七尺之土抛弃——这是道元对弟子玄明的惩罚,而常信师父主张这么做。常信师父对了稔师父就是如此情绪化。”
  ——就是这个。
  菅原也曾经提过。桑田和小坂之间果然是反目成仇,对桑田的疑心的根基便在于此。
  “也就是你所谓的无法兼容?”
  “贫僧也认为这是有些过了头了。但是这座寺院的法脉多样,即便是贯首,也无法将并非弟子之人破门,当然也无剥夺其僧籍之权限。那样的请愿是太不合理了。只是有人赞成常信师父的请愿——那就是慈行。”
  “慈行?可是就算视同陌路,和田先生和小坂先生也同样是临济宗吧?”
  “方才我也说过了,并非同是临济,两者就相同。慈行师父与了稔师父之间的对立,比常信师父更严重。所以或许常信师父认定就是慈行师父杀害了了稔师父。”
  教义上的对立、禅僧的破戒、奇行……
  ——这些成不了动机。
  益田这么说,但山下不这么认为。至少在山下的常识中,激烈对立的两方中有一方得出抹杀另一方的结论,并没有什么不自然。以这种意义来看的话,应该视为桑田、和田皆有杀害小坂的动机才对。那么……
  “大西泰全先生的立场——或者说他与桑田先生、小坂先生等人的关系如何?大西先生与和田先生的关系不错吧?”
  “老师他……是啊,他对了稔师父似乎表示理解。老师他自己的风貌亦有如大愚良宽,特别向往盘珪、正三、一休那类所谓异流的禅师。”
  “我只听过一休。”
  山下不认为这是无知,自己始终是基本。他认为自己不知道的事,一般人也不会知道。
  “这样啊。大法正眼盘珪永琢是江户初期的临济宗师,他提倡所谓的不生禅,一切以不生整顿。盘珪痛恨公案,就连心存疑问都加以否定。他以通俗的语言讲道,并用假名'注'予以记述。铃木正三说二王禅,提倡在家佛法,生涯未曾嗣法。”
  注:此指日文中表音的假名文字。
  “请……请等一下。我问个基本的问题,首先临济宗跟曹洞宗是怎么个不一样?无法兼容的部分是什么?我完全不懂。”
  ——这种事与杀人事件的搜查无关。
  所以完全没有必要知道。山下这么想,也丝毫没有兴趣。但是他觉得如果这与动机有关系的话,知道一下也无妨。
  佑贤似乎对于这个太过于基本的问题感到困惑,有些欲言又止。仔细想想,这就像对刑警询问何谓警察一样吧。
  “禅以菩提达摩为祖,自中国传来,其后由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代代嗣承,于六祖慧能集大成。禅的法系于六祖分歧,自青原分出曹洞、云门、法眼三宗,自南岳分出临济、沩仰二宗,是为五叶。传至我国的便是其中的临济与曹洞两派。临济宗始于临济义玄,这是对参禅者提出公案,使其参透修行,即所谓看话禅。相对于此,始于洞山良价的曹洞宗被称为默照禅,只须打坐。”
  “哦?只要坐就行了吗?”
  “只要坐就行了。”
  “那么,那个叫盘珪还有正三的呢?”
  “盘珪尽管是临济宗,却厌恶公案。他认为就算绞尽脑汁想出石破天惊的解答也毫无益处。就算什么都不做,佛还是佛。修习道元的我对这种想法感到亲近,但对当时的临济和尚来说,应该是一种陌生的见解吧。不过盘珪伟大的地方,在于他连疑团——怀疑这件事都加以否定。”
  “意思是不可以怀疑吗?”
  “不只是禅,在佛教当中,怀疑是基本。怀疑自己是什么人,怀疑何谓人类,打破这些疑问的时候,便能够悟道。”
  “悟道啊……”
  不太懂。不过至少在警察这个行业里,不怀疑就干不下去。
  “但是盘珪认为在无疑团之物上加诸疑团,将佛心代换为疑团是一种错误,加以否定。铃木正三是曹洞的僧侣,却责难开祖道元未达佛境界,斥责柔和敬虔无欲的僧侣们毫无霸气,认为萎靡而死气沉沉的悟道境地根本是疯狂,是个勇猛果敢的禅师。”
  “哦?小坂先生也是那样吗?”
  “是啊。不过无论是盘珪、正三或是一休,他们若是活在现代,也会被众人视为毒蛇猛兽,所以了稔师父会受到排斥,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吧。像常信师父就不认同正三,慈行师父也不认同盘珪。所以他们会和了稔师父合不来,也是没有办法的。”
  “不过大西先生和每一位都处得不错吧?”
  “嗯,泰全老师基本上是五山系的禅风。若要说的话——虽然措词或许不太恰当——无可无不可,即便受到批判,也逆来顺受,就如同老师之名,泰然自若地持续自己的禅'注'。再加上可能是出于为人,老师不会做出树敌的行动。不过不知为何,老师与常信师父似乎不太亲近。”
  注:“泰全”之名在日文中发音与“泰然”相同。
  “他和桑田先生感情不好?”
  “但也不到对立的地步。”
  “这样啊……”
  山下思考。这表示就算桑田、和田都有杀害小坂的动机,但没有杀害大西的强烈动机。但是小坂命案与大西命案极有可能是连环杀人。亦即应是同一人所为。那么这两个人有可能是共犯吗?硬要说的话,桑田和大西比较处不来,所以凶手果然还是桑田吧。
  例如说,大西掌握了某些能够锁定凶手的证据,所以才被杀人灭口。这种情形很有可能发生。
  ——那么桑田为何要害怕?
  如果那是装出来的,凶手果然还是桑田。
  他是不是佯装自己是被害人,企图将罪行推到和田头上?和田也有杀害小坂的充足动机,所以若要嫁祸,和田是绝佳的人选。
  ——但是大西命案又如何?
  和田与大西并无宿怨。
  要把大西命案的罪嫌也栽嫁到没有动机的和田身上,相当困难。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而且就算如此,桑田的模样也太不对劲了。
  ——他是真的在害怕。
  不管怎么看,都是在害怕报复。
  例如说,小坂命案是桑田与大西共谋的如何?大西先遭到报复,被杀害了。所以桑田害怕下一个将轮到自己。
  ——不对,大西与小坂颇要好。
  那么大西也不可能是共犯了。
  顾此失彼,怎么样都没办法得出十全十美的解答。
  “真是暧昧不清哪。中岛先生,那个……小坂先生、大西先生、桑田先生这三者的共同点,果然还是很难找到吗?”
  佑贤闭目片刻,突然抬起岩石般的脸,想起来似的说了:“共同点……是有的。”
  “有!是什么?”
  山下用力把脸探过去。
  “不用把脸凑这么近。在听到你提起之前,贫僧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过了稔师父、泰全老师、常信师父,这三个人都赞成这次帝大的脑波测定检查。”
  “脑波检查赞成派……!”
  ——原来还有这种区分法啊。
  这个结论不在山下的思考内。
  采访者与被采访者同是一丘之貉,更别说采访背后的科学调查对明慧寺有什么样的意义,山下连想都没有想过。他从益田的报告中,大约知道一开始寺内似乎有反对科学调查的意见,却完全没有想过寺院会因此一分为二。
  “关于这部分的事——接到脑波调查委托时的情形,可以详细告诉我吗?”
  “一开始每个人都觉得愚蠢。事实上这的确是一件蠢事,贫僧现在依然这么认为。贫僧并非瞧不起科学,科学很伟大,它可以让铁块在空中飞,让木箱表演净琉璃,治愈治不好的病,这是很好的事。但这是两码事,与贫僧们无关。即便以科学解开坐禅的原理,发展出不打坐便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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