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若是连环杀人事件,情况就不同了。功劳——会加倍。
原本已经萎缩的功名心又不自觉地茁壮起来。
山下怀着这次一定要成功的决心,勇猛地闯进明慧寺——到这里还好,然而山下才刚抵达,就大大地出了个糗。
但是,山下变得顽强了一些。
——我并没有错。
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失败了。
而且,幸好除了益田与菅原,其他增援人员并不知道山下在寺内丑态毕露的事。一定要趁此时洗刷在仙石楼的污名,挽回干练警部补的名誉。而且挽回名誉非快不可。
石井警部到任搜查主任——这种状况……
山下死也不愿意。
“我明白了,次田,你负责调查十三年前的事件。其他人接下来回镇里去,继续调查小坂在市井的生活,查证益田的报告——也就是确认大西所言是否为真。也不能要和尚全部下山,这里需要相当多的人手哪。所以,你,还有你……”
必须巧妙地分配。目前不论寺里的人和外来者都同样可疑。重要的是如何周到地分派人员,使无论凶手在哪一方,功劳都落在山下身上。
“剩下的五人继续留在这里进行寺院的搜查,各位觉得这样如何?”
没有异议。是坚若磐石的配置吗?
总之,威严保住了。
“关于分派我是没有意见,但是山下搜查主任……”
“怎么了,益田?”
“我们要住在这里吧?那么搜查员的饮食该怎么处理呢?总不能不吃不喝彻夜进行侦讯吧,山下主任?”
“啊?这个嘛……”
完全没想到。
“还有,僧侣之外的嫌疑犯也一直让他们待在这里吗?也不能这样吧?虽然我也觉得今川先生确实颇为可疑,可是又毫无证据。因为一开始说他们是嫌疑犯,才一直把他们当成嫌疑犯对待,但其实他们是目击者,顶多是关系人吧。这种待遇行吗?既然没有逮捕,就没有法律上的拘束力吧?”
“这……”
益田在心底瞧不起自己。
山下看出来了。就像山下轻蔑石井一样,益田开始轻蔑自己了。
再这样下去会被扯后腿。不,搜查员的步调会不一致。
——碍事。
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惟一一个可以沟通的人,但现在似乎已经不同了。
尽管如此,益田的意见依然十分中肯。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持续到早上。
“是啊,这里交通不便……啊,就好好活用仙石楼好了。各位,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要住在那里吗?”
“虽然路程得花上一小时左右,但总比下山要近得多了。而且那里有电话,发生状况时也比较方便。对了,益田,你就把这些辖区的明慧寺组还有那些……”
山下用下巴一比,全员转向那里。但因为不是采访小组所在的正确方向,有点可笑。
“嫌疑犯……不,采访小组那些人,把他们带回仙石楼去。”
“什么?”
“还有益田,今后你就留在仙石楼。”
“哦,意思是叫我不用回去了?”
“因为还得联络辖区和本部,你就待在那里吧。其他人在明天早上,鉴识人员抵达前回到明慧寺。对了,还有明天以后的粮食,就由仙石楼那里供应吧。益田,麻烦你安排了。仙石楼就由你指挥,你是负责人。”
益田露出一种肚子痛般的表情。
以山下来看,这是把益田与自己切割开来,给予他重责,满足他的自尊心,并且在发生问题时能够推诿塞责,真正是一石三鸟的绝妙处置,但是对益田来说,或许是徒增麻烦。益田以抗议般的口吻说:“山下主任呢?”
“我当然留在明慧寺这里啊,总不能只留下警官吧。是啊,啊,菅原。”
“什么?”菅原抬起粗犷的脸。
土气的长相、鄙俗的反应。
但是现在这名粗野的乡下刑警却成了山下惟一的依靠。
“你也跟我留在这里,你对寺院的情况很熟悉。益田,听好了,采访那些人基本上不必限制他们的行动,但是他们的嫌疑尚未洗清。可以让他们自由行动,但是要好好掌握他们的动向。今川和饭洼非常可疑,可别让他们跑了。拜托了。”
益田纳闷地偏着头。
但是山下没工夫听他反驳。
“那么就此散会。请各位以早日解决为目标,好好加油。要下山到山脚下的人千万小心。啊,菅原,过来一下。”
“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
山下故意留下菅原,但他也觉得这样的分派很奸诈。因为不想受人猜疑,山下留意其他刑警的动向。幸好其他刑警为了完成各自的职务,已经离开了房间,但……
那家伙在干吗?
只有益田一个人没有离开房间,站在原地,一脸咽下不平的表情,看着山下这里。山下别开视线,但益田似乎不死心,走了过来。
“请问……”
“干吗?益田,拜托你快去啊,行动要迅速确实。还是你对我的指挥有什么不满?”
我有什么疏忽吗?
——怎么可能。
在这种地方、这种环境下,还能作出比这更好的指挥吗?还是益田掌握了什么山下不知道的特殊情报?因为益田在一夕间,就在这座寺院里网罗到相当惊人的情报。那么……
——有那种可能性。
所以他才在嘲笑不明白状况的山下的疏漏吗?
那样的话……
但是益田一脸呆傻地说道:“哦,没那回事,只是有件事我忘了说。”
“什、什么事?”
他隐瞒了什么?
“哦,从刚才开始,我每次一提就被忽视,就是关于那个仁秀老人。”
“仁秀……那谁啊?喂!”
“喏,就是住在这里的老头子。”菅原从旁提示。
“啊?哦,仁秀啊。他怎么了?”
“我认为若要说可疑,他是最可疑的一个。仁秀老人只因为不是僧侣,也不在仙石楼,现在完全置身嫌疑圈外。可是不能这样吧?应该把他跟和尚一视同仁。他若是与次田兄调查的十三年前的事件有关的话,那就更可疑了。”
“这、这我明白啦。”
其实,山下根本不明白。
若是办得到,他真希望不要再有更麻烦的登场人物加入事件了。因为山下觉得若是发展再复杂下去,就要超过自己的容许范围了。这种愿望化为意志,山下才会默默地将仁秀老人排除在话题之外吧。
“这事我很清楚,交给我吧。”
“哦,那样就好……”
益田无精打采地退场了。
真是出其不意,山下担心自己惊讶的心情被益田识破,悸动加速了一些。菅原担心地开口:“话说回来,警部补,你找我做什么?”
纸门和拉窗全部打开,搜查员们利落地开始行动。山下用手招来菅原,附耳过去悄声说:“菅原,我还是在意桑田。”
“嗯,他今天的模样也很不对劲哪。”
“所以,你和我趁着今晚把桑田给……”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把我留下。”
“是啊,真正的目标得由我们攻陷才行。可以吧?”
“当然了。逼他自白吧,自白。”
如果严厉地逼问,桑田就会照期望吐实的话,就不必麻烦了。菅原的兴趣似乎就是逼嫌犯自白,作为搭档是再适合不过的。
在这个阶段,山下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放弃了推理和搜查。他已经放弃了查明真相的努力,眼前只剩下预定的解决方法。
骚然不安的感觉怎么样都平复不下来。
门“喀啦喀啦”地开了又关,不久后就整个打开不管了。
“干吗干吗,真是不像话。外头冷成这样,把门关上啦。”
菅原嘴里抱怨着,走向玄关,但他很快就回来了。他的表情异样僵硬。
“警部补,不好了。”
“什么?怎么了?”
“桑田他……”
“桑田?”
“桑田在吵闹。”
“吵闹?”
“哦,他来了。”
山下出去一看,外头一片闹哄哄。
菅原用吵闹来形容,但是其实并没有声响,只是四处弥漫着令人坐立不安的气氛。
刑警们杵在各处看着事情发展。右边里侧的建筑物门户大开,微微透出的光亮前有数个人影。好像不是和尚,是益田和采访小组那些人吧。左侧的建筑物前有个清晰的僧形黑影——山下直觉那是和田慈行——巍然屹立着。后面还有疑似僧人的影子。以这些为背景,在两三名警官伴随下,桑田常信以稍微拱起有肩的独特姿势走过来。
桑田来到山下面前,停下脚步。
警官们代替侍从和尚似的站在两边。被月光、雪光及蜡烛的微光照亮的僧侣没有阴影。形姿一片平坦。
“您是山下先生吧?”
“有、有什么事?”
——自首吗?
“请保护贫僧。”
“保护?”
“没错,贫僧不能待在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就轮到贫僧了,贫僧……会被杀。”
“怎、怎么可能!”
山下踟蹰不前地窥看菅原。
若是仔细地观察,可以看出桑田常信在害怕。
他要求把他和其他和尚隔离开来,坚称他被人盯上了。
山下陷入困惑。或者说迎头受挫,干劲消失殆尽,陷入极度厌烦的心情。最有可能的凶手候选竟然自己找上门来要求保护。才正想逼他招供,怎么就来寻求保护呢?要是下一个被盯上的真的是桑田,那么桑田就不是凶手了。
不管是说服或听从,都十分尴尬。
但是桑田很顽固。
“我明白了。那你就在这栋建筑物——知客寮吧,待在这里。我跟菅原会和你在一起。”
“如果可能,请让贫僧下山。”
“下山?这不行啊,桑田先生,这么突然……”
“泰全老师是在寺院里被杀的,尽管警察就在寺内,这里也不安全。”
“可是小坂了稔是在寺外被杀的啊,在哪里都一样吧?”
“所以贫僧才像这样请求警方保护。就算是派出所……不,就算是拘留所也无妨。”
“那就说说你的根据吧。”
“不能在寺里说。”
“啊,真是的……”
为什么老是鸡同鸭讲呢?
“警部补,请过来一下。”菅原悄声呼唤。
山下紧盯着桑田后退,离开足够的距离后,将上半身转向菅原。菅原用气音说:“这不对劲哪。”
“是不对劲啊,我们想错了吗?”
“不,反倒是跟我们想的一样吧。”
“为什么?他不是怕成那样吗?”
“只有他一个人在害怕,这不是很奇怪吗?其他的和尚每一个都十足冷静。喏,他一定是认为在这种情况,只要摆出被害人的面孔就不会被怀疑吧。”
“喂,菅原,那你的意思是这是佯装?”
菅原竖起食指说:“小声一点。怎么样呢?就把桑田一个人移到仙石楼去如何?”
“移到仙石楼?”
“除了益田以外,今晚有三个刑警住在仙石楼。而且那里还有警官,说安全也是安全吧。桑田也可以接受,当然也不会让他逃了。”
“然后呢?”
“所以啊,喏,看看其他和尚,就知道桑田的模样很不对劲了。把桑田移到别处,趁着本人不在的时候,向其他人探听他的底细啊。本人不在的话,和尚们也比较好开口吧。”
“哦,从外围进攻啊。”
“没错没错,只要攻下外围,主城就会陷落了。在那之前,要益田好好地保护桑田……”
菅原瞥了一眼益田那边,山下也跟着看。益田等人因为突发状况而延后出发,聚在建筑物入口,无所事事地呆等着。
“是啊,就这么办吧。”
山下将视线移回桑田。
他像只蟾蜍般紧踏住地面。
“就这么办吧。益田!益田!”
益田小跑步过来。
“桑田先生,我想你也知道,这位是益田刑警。从今晚开始,你就暂且和这位益田一起到仙石楼,你知道那里吧?移到仙石楼去。不用担心,今晚有三名刑警跟着,也派驻了众多警官,很安全的。只是在我联络之前,请不要擅自行动。乖乖待在仙石楼。可以吗?明白了吗,益田?”
益田露出比刚才更诧异的表情。
益田与桑田、采访小组及其他刑警撤离,在二十二点过后,寺院——或者说山下——才总算恢复了平静。混乱过去后着实寂静,尽管还有许多和尚与警官留在这里,却感觉不到一丝人的气息。对僧侣们的限制暂时解除了,但他们完全没有要活动的样子。就算有警官在看守,这种寂静也太异常了。平常也是如此安静吗?
山下从未体验过如此的寂静。夜阑人静——指的就是这样的夜晚吗?
“山下先生。”
“哇啊!”
因为无声无息,山下被吓了一大跳。
入口的门开着,站着一名僧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