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地把信读了好几次。看来,这封信使他很高兴。是不是这封信修改了他的计划,
我也全然不知。我们在路上吃了中午饭,天气炎热难当,我也昏昏入睡了,因此,
我只记得起德国一个小城市的中心广场。我们在那里租了两辆自行车,把我们的行
李箱留在行李寄存处……接着……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么模糊不清了!……我们骑着
车子穿过一个地方,但这个地方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印象……不一会儿,我父亲对我
说:
“‘瞧,保尔,我们正在穿越边境……我们现在已进入法国了……’“这以后
还要多少时间……? 他停住自行车向一个农民问路。
农民给他指了一条从树林穿过去的近路。但这是一条什么路啊?这又是一条什
么样的近路啊?在我看来,这是一片无边的黑暗,我的思想好像被这黑暗所吞没。
“这无边的黑暗突然间被撕裂,我很快看到了,而且非常清楚地看到林中一片
空地,看到那高大的树木,看到那天鹅绒般的青苔,同时还看到一座古老的小教堂。
接着就碰上了一阵越下越急骤的大雨。这时我父亲对我说:
“‘咱们去躲躲雨吧,保尔。’“我父亲的声音在我心中引起了共鸣!我现在
还能非常清楚地想得起那座小教堂!那教堂的墙壁由于潮湿已成绿色,祭坛上的屋
顶稍稍向后伸出。
我们当时把自行车就放在这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就在这时候,我们听到从里面
传出来的谈话声。同时我们也听到那扇边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有人出来了并用德语说:
“‘没有任何人。快点!’“就在那时候,我们正绕过小教堂,想从这个边门
进去。事情终于发生了:我父亲走在前面,突然撞上了一个男子,这大概就是刚才
说德语的那个人。
“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那外国人看上去很生气,我父亲呢,他
对这次意想不到地撞上外国人而感到吃惊。他们一动不动,面对面地呆了大概一两
秒钟。我听我父亲在低声说:
“‘这可能吗?难道真是皇帝……’“我自己呢,我对我父亲的这几句话感到
惊讶,因为我经常看见德国皇帝的肖像,所以我不可能怀疑:这个人,也就是我们
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德国皇帝。
“德国皇帝在法国!他很快地低下了头,又很快地把自己那件大披风的天鹅绒
领子向上拎了拎,一直拎到他那垂下的帽边。他向小教堂转过身去,里面出来一个
妇人,后面跟着一个人,我几乎没有瞧见,像是一个佣人。这妇人身材高大,还年
轻,留着一头棕色头发,还相当漂亮。”“皇帝猛地一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
一边很生气地对她说了些话,当然我们不可能听出他讲话的内容。他们重新上了路,
这条路正是我们刚才来这里的那条路,它一直通到边境。佣人走在他们的前面,已
进入了林子。”“‘奇遇确实是奇怪的,’我父亲一边笑着一边说。‘这纪尧姆二
世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冒险呢?这是大白天啊!是这小教堂具有某种艺术价值吗?
我们去那里面看看吧,你愿意进去吗?保尔。’”“我们走进了小教堂。从一个布
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彩画玻璃窗射进来一点点光。就凭借着这点光使我们看清了那些
粗短的柱子,那些光溜溜的墙壁。
从我父亲脸上的表情看得出,这里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德国皇帝大驾光临的。
我父亲又补充说道:”“‘很明显纪尧姆二世是作为旅游者来这里看看这小教堂的,
并无其他什么目的。在这次出外闲游时突然被人撞见,他感到很恼火,这点也是显
而易见的。陪同他的那个女人也许向皇帝作了保证,他不会碰到任何危险,因此皇
帝才对她生气并责备了她。’”“所有这些细微末节的事,对我同龄的那些孩子来
说实际上也没有那么重要,我却一点不漏地记下来了;然而还有那么多其他更重要
的事就偏偏没有铭记在我心里。伊丽莎白,这不是有点奇怪吗?!我在向您叙说过
去这些事情时,好像这些事就摆在我的眼前,这些话好像还在我耳边回响。当我说
这些的时候,我好像又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当我们过去离开小教堂的时候所看到的情
景,而且和当时看到的一样清楚:皇帝的那位女伴又从半道折回,她匆忙地穿过那
片林中空旷地。我听到她对我父亲说:”“‘能请您帮个忙吗?先生。’”“她气
喘吁吁,大概是跑着来的。我父亲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马上补充了一句:”“‘
您刚才遇见的那个人希望和您谈谈。’”“这位陌生女人的法语说得流畅自如,没
带任何口音。”“我父亲迟疑不决。但是这种迟疑不决的态度,好像是不可思议地
冒犯了派她来的那个人,因此似乎引起了她的反感。她用一种刺耳的语调说:”
“‘我谅你不会拒绝!’”“‘为什么不会拒绝?’我父亲说,我看出他有点不耐
烦。‘我没有接到任何命令。’”“‘这不是命令,’她克制着自己的态度说,‘
这是希望。’”“‘好吧,我接受和他谈谈,我在这里随时听从这个人的吩咐。’”
“她似乎生气了。”“‘不,不,是您必须……’”“‘是我必须去他那里,’我
父亲大声地嚷了起来,‘而且他在边界线那边等着我,这样我可能要越过边界线!
很对不起,夫人。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您去向这个人说,如果他害怕我在这里泄
露秘密,那他就大可不必了。
咱们走,保尔,你来吗?’”“他摘下帽子,向陌生的女人鞠了一躬。但她拦
住了他的去路。”“‘不,不,您听我说。答应严守秘密,这种诺言算数吗?不行,
必须以这种方式或那种方式来了结,不然的话您将一五一十地承认……’”“从这
时起,我就再也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了。她站在我父亲面前,态度敌视,怒不可遏。
她脸部的肌肉在抽搐,表情凶恶,使我感到害怕。啊!
我怎么没有估计到……? 但是我年纪太小了!接着事情很快就发生了!……
她一步一步地向我父亲走过来,可以这样说是逼着我父亲后退,一直后退到这
座小教堂右边的一棵大树底下。接着双方的声音都高了起来。她做了一个威胁的手
势,我父亲开始笑了起来。接着她冷不防地向我父亲捅了一刀。啊!
在阴暗中我突然看到了刀光一闪!她朝我父亲胸膛的正中间捅了两刀……朝胸
膛的正中间捅了两刀。我父亲倒在血泊之中。”保尔·德尔罗兹没有继续讲下去,
他回忆到这件人命案的时候,脸色惨白。
“唉!”伊丽莎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的父亲是被谋杀的……我可怜的保
尔,我可怜的朋友……”她是那样的不安,以致都喘不过气来。她接着说:
“保尔!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大声喊了吗……? ”“我大声喊
了起来,我朝我父亲冲了过去,但是一只无情的手把我抓住了,使我动弹不得。这
就是那个佣人突然从林子里窜了出来,一把逮住了我。
我看到他把刀在我的头上高高举起,我感到我的肩部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这次轮到我也倒下去了。”
二、封闭的卧房
伊丽莎白和保尔同车子拉下了一段距离,车子停下来等他们。他们到达一块相
对平坦和宽阔的高地时,便在路边席地而坐。利瑟龙山谷就像那青翠而柔软的曲线
在他们的眼底下伸展过去;一条小河,蜿蜒于山谷;两条白色的公路傍河而下,它
们目睹了这里的风云变化。朝后看,就是高维尼城,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人们至多
可以看到这座城市一百来米的地方。再往前走四公里,就可看到高高矗立的奥纳坎
城堡的小塔楼和古老的城堡主塔的废墟。
年轻妇人听到保尔的叙述吓坏了,很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她终于又向保尔说
:
“唉!保尔,这一切都是多么可怕!你是不是感到非常难过?”“从那时起我
就再也想不起什么了,一直到我呆在一个我陌生的房间里我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当时我由我父亲的一位年事已高的姊妹和一位修女照顾和治疗。这间房子是座落在
贝尔弗和边界线之间的一家旅店里的最漂亮的房间。事情是这样的:在我来到这房
间之前十二天的一个早晨,确切说是凌晨,这家旅店的老板发现两具躯体躺在那里
一动也不动,这是别人在夜间放在那里的。两具躯体浑身是血。经初步检查,发现
其中的一具已经冰凉,这就是我父亲的尸体;我呢,还有点气,但呼吸已相当的微
弱!
“伤后恢复期拖得很长,因为伤愈后又几次复发和几次发高烧。在这种情况下
我得了谵妄症,我多么希望得救!我那位唯一的亲戚,年事已高的姑妈一直守在我
身边。她的尽心,她的关怀值得钦佩。两个月后她把我带回到她自己的家里。这时
我的伤差不多快痊愈,但是我父亲的死以及我父亲死时的那可怕的惨状使我感到痛
苦不堪,所以我用了几年的时间才完全恢复健康。至于这惨案本身……”“怎么?”
伊丽莎白说,她满怀着炽烈的感情,用自己的胳膊环抱着她男友的脖子,以示保护
他。
“好啦,”保尔说,“永远也不可能揭开这个谜。然而法国的司法机关为努力
查证他们能够利用的,也就是我给他们提供的那唯一的情况,以极大的热情和极细
致的工作做出了努力。但是所有这些努力全都失败了。此外这些情况也太含糊不清
了!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林间空旷地,发生在那里的一个小教堂的前面。除了这些情
况之外,我还知道什么呢?到哪里去寻找这个林间空旷地呢?又到什么地方去发现
这个小教堂?这起惨案究竟发生在什么地区?”“但是你们,也就是说你和你的父
亲在那次作全法国旅行的时候去过这个地区,我认为,为了探寻事件的根由,你可
以追溯到你们从斯特拉斯堡动身的那个时候……”“嗨!你很清楚,人们并没有忽
视这条线索。法国司法机关并不满足于取得德国司法机关的支持,还派出了他们最
精锐的警力去当地。但确切地说是在后来,即在我到了懂事的年龄时,我才觉得最
奇怪的事情是他们竟没有发现我们曾经路过斯特拉斯堡的任何踪迹。没有发现任何
踪迹,你明白吗?
但是有一件事我是坚信不疑的,这就是我们在斯特拉斯堡至少呆了整整两天,
我们在那里吃得好,睡得也好。受理这起案子的预审法官最后作出了结论,像我这
样一个孩子的回忆,尤其是像我这样遍体鳞伤和悲痛欲绝的孩子的回忆是不足为凭
的。但我知道这完全是不公正的,因为当时我知道这件事,现在我仍确信这件事。”
“那么后来呢?保尔。”“后来嘛。我就不能不对事实进行比较了。这些事实是无
可争辩的,而且是很容易核实,也很容易恢复它的本来面目的。比如两名法国人在
斯特拉斯堡小住;他们乘火车旅行;他们在行李房寄存过手提箱;他们在阿尔萨斯
镇租用两部自行车等等。我一方面将法院完全无视这些事实和皇帝直接介入此案这
个主要事实相联系;另一方面我又对上述这些事实和这个主要事实相比较。”“但
是当时你得让法官在思想上接受这种比较,如同你自己思想上接受它一样……”
“当然,但是没有一个法官,没有一个行政长官,也没有一个记录证人证词的官员
愿意承认皇帝那天在阿尔萨斯。”“为什么呢?”“因为德国报纸此前报道过他那
时正在法兰克福。”“在法兰克福!”“是的。皇帝要求在哪里出现,报纸就会报
道他在那里露面;而皇帝不希望自己在哪里出现的时候,报纸就绝对不会报道的。
尽管如此,在这点上我还是被指责犯了错误,此案的调查也碰到了重重障碍,同时
跟随而来的是大量的谎言,大量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因而许多事情都难以办成。我
认为,所有这一切正好说明了权力无限的当局所施加的一种长久和有力的影响。这
种解释是唯一可以接受的。哦!两名法国人竟可以住在斯特拉斯堡一家旅馆,但旅
馆登记簿上却找不到他们的名字,难道这不是问题吗?要么就是登记簿被没收了,
要么就是登记簿中的这一页被撕掉了。因此无论在其他什么地方都找不到我们的名
字,都发现不了我们的行踪,都取不到任何证据。小旅店或大旅馆的老板和佣人,
车站的职员,火车上的雇员,自行车出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