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在去城堡的途中匆忙地询问了两三个军士和几名士兵,但从他们那里只能得到一
些相当模糊的情况。因为他们是在前一天才从高维尼到达这里的,而且他们只在城
堡里过了一个晚上。
他们甚至都弄不清楚他们为之卖命的那位穿灰大衣的军官的名字。
人们叫他少校,就这些情况。
“然而,”保尔坚持说,“这是你们的顶头上司吗?”“不是我们的顶头上司,
我们所属的后卫队队长,是一名中尉,在我们逃走时,他踩响了地雷而受伤。我们
当时想把他一起带走,但少校坚持不同意。他手握手枪命令我们走在他的前面,威
胁着说,谁带头抛弃他,就把谁处死。刚才在战斗时,他就呆在后面十步远的距离
内,继续用手枪威胁我们,迫使我们保卫他,我们中间已有三人倒在他的枪口下。”
“他依靠汽车救他,是吗?”“是这样,他也指望来救我们大家的援军。但是他说,
只有汽车才能把他救走。”“中尉也许知道他的名字?他的伤势重吗?”“你说中
尉吗?一条腿断了。我们让他平躺在公园的一个亭子里。”“就是那个用来枪杀人
的亭子吗?”“就是那个亭子。”于是,大家向亭子走过去,原来这亭子就是人们
冬天用来收藏植物的小温室。罗莎莉和热罗默的尸体已搬走,但那根不祥的链子仍
绑在三个铁圈上,沿墙垂挂着。保尔感到恐惧,全身轻微抖动着。他又再次察看了
弹痕和那块将伊丽莎白的头发嵌入石膏灰泥的小弹坑。
一枚法国炮弹!这使得这桩罪行的残酷性又增加了几分恐怖感。
因此可以这么说,在前一天,保尔缴获了敌人一辆装甲车,接着又利用它进行
侦察,从而为法国军队打开了一条进军的通道。这样,他同时也就决定了导致他妻
子被害的一系列事件!敌人呢,他们就枪杀城堡里的居民,以此为其撤退进行报复。
伊丽莎白被敌人枪毙了,她被敌人用锁链绑着,被敌人子弹打得千疮百孔!但是最
具讽刺意义的是,她的尸体上留有法国炮兵在天黑之前从高维尼附近的山顶上发射
的第一批炮弹的弹片。保尔取出了留在石膏灰泥上的炮弹碎片,然后又取下了那一
小绺金色的发丝,他极为细心地把这些东西收集起来。接着他和贝尔纳一起走进了
亭子,护士们已在那里设立了一所临时野战医院。保尔找到了中尉,他平躺在一层
厚厚的草上,已受到良好的治疗,现在能够回答问题了。
很快就弄清了一个事实,而且弄得非常清楚:可以这么说,驻扎在奥纳坎城堡
的德国部队和前一天从高维尼及其邻近的两个要塞撤到这里的部队没有任何接触。
因为占领城堡期间出了一些问题,所以人们好像担心会出什么不测,故战斗部队一
到,驻军马上就撤离。
中尉当时是属于战斗部队的,他讲述了当时的情况:“当时正好是晚上七点,
你军的75 口径炮已经瞄准了城堡的位置。我们只遇到了一些将级军官和高级军官,
他们的行李车已经离开了城堡。他们的汽车已处于待命状态,随时准备出发。他们
命令我,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最后炸毁这座城堡,此外,少校也相应地把一
切都布置好了。”“知道这位少校的名字吗?”“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常和一位
年轻军官散步。就是那些将军们找这位年轻军官时,态度都是毕恭毕敬的。也是这
位年轻军官要求和嘱咐我要像服从皇上一样服从少校。”“这位年轻军官究竟是谁
呢?”“是孔拉德亲王。”“是德国皇帝的一个儿子吗?”“是的,他于昨天离开
城堡,大约是黄昏时分走的。”“那么少校是在这里过夜的吗?”“我猜想是这样,
但不管怎么说,他今天早上还在这里。在引爆地雷后,我们就离开了城堡。可来不
及了,因为我在亭子附近……即在这堵墙附近受了伤。”保尔克制着自己,他说:
“是在枪杀三个法国人的那堵墙的附近,是吧?”“是那堵墙的附近。”“是
什么时候把他们杀害的?”“昨天晚上,大约六点钟的时候,我想大概是我们从高
维尼到达之前把他们杀害的。”“是谁杀的?”“少校杀的。”保尔感到了汗水往
下淌,从头顶淌到额头,又淌到了后颈。他没有弄错:
就是极其卑鄙和非常神秘的人物下令杀害了伊丽莎白。这个人的面孔让保尔想
起了伊丽莎白的母亲埃米娜·唐德维尔的面孔。因为这两张面孔一模一样,怎么会
叫人搞错!保尔的嗓音有些颤抖,他继续问道:
“这样,三名法国人被杀害,你完全可以肯定吗?”“可以肯定,他们都是城
堡里的居民。他们有背叛行为。”“一男两女,是吧?”“是的。”“但为什么只
有两具尸体绑在亭子的墙壁上呢?”“对,是只有两具尸体,根据孔拉德亲王的命
令,少校叫人把城堡的妇人埋了。”“埋在什么地方?”“少校没有向我透露。”
“但也许你知道杀害她的原因吧?”“好像是她突然发现了非常重要的秘密。”
“他们本来可以把她作为俘虏带走的吧……? ”“当然,但是孔拉德亲王不期望从
她那里得到什么了。”“嗯?!”保尔惊得跳了起来。军官带着暧昧的笑容继续说
:
“玩女人呗!大家都了解亲王。他是王室中的唐璜。①自住在城堡几个星期来,
他有时间讨好女人……接着……最后就厌倦了。此外,少校认为,这个女人和这两
个佣人企图毒死亲王,难道不是这样吗?”他还没有讲完,保尔脸上的肌肉就抽搐
起来,他向德国军官俯下身子,一下抓住他的喉咙,说:
“你再说一句,我就掐死你……哦,你受了伤,算你走运,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除保尔外,还有贝尔纳也抓住他推来搡去,对他说:
“对,你受了伤,算你走运。再说,你明白吗,你的孔拉德亲王,他是一头猪
……我可当着他的面说他是头猪。他的全家,你们所有人都是猪……”他们搞得中
尉惊讶不已,他对他们突如其来的愤怒情绪一点也不明白。
但是一走出这个亭子,保尔到了近乎绝望的境地,他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他
的全部愤怒,他的全部仇恨正在转化为长时间的消沉,他的泪水几乎① 西班牙传
奇人物,是一个专门玩弄女性的好色之徒。——译注夺眶而出。
“喂,保尔,”贝尔纳喊着,“以后不要相信任何话……”“不,一百个不!
但所发生的那些事,都在我预料之中。像亲王这类兵痞可能想在伊丽莎白面前卖弄
风情;他也可能想利用其主子的地位来……你想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伊丽
莎白则是一个单身女人,而且手无寸铁。
这是一场值得付出的征服与被征服的战斗。她也许忍受了极大的痛苦;她也许
忍受了难以想象的羞辱!不幸的女人啊!每天都是一场斗争,都要遇到各种威胁,
都会遇到粗暴野蛮的对待,而且在最后时刻,为了惩处她的顽抗态度,竟把她枪杀
了……”“我们一定要为她报仇,保尔!”贝尔纳低声对他说。
“那当然,但我将永远不会忘记,她是因我的过错,为了我才留下来的……再
过些时间我会向你解释,到时你会了解我是多么的冷酷和不公正……但是……”他
仍然在思索,少校的形象使他心烦不已,他重复着前面的话:“但是……
但是……有一些非常奇特的事情……”整个下午有大批法国部队通过利瑟龙山
谷和奥纳坎村来到这里,以便阻击敌人的反攻。保尔率领的排在休整,所以他利用
这个机会和贝尔纳一起在公园和城堡的废墟上仔细搜寻,但无任何迹象告诉他们伊
丽莎白的尸体究竟埋在哪里。
五点左右,他们下令按照当地礼仪埋葬了热罗默和罗莎莉。两个十字架竖在撒
满鲜花的小坟堆上,一位神甫为死者念了经。保尔的心情十分激动,跪拜在两名忠
实仆人的坟前。他们对主子的忠心使他们丢了性命。保尔答应也要为忠实的仆人报
仇雪恨,他复仇的愿望又加上一种强烈的痛苦,使他联想起这个少校那令人憎恶的
形象。因为这个人的形象现在和他保持的对唐德维尔伯爵夫人的记忆是再也分不开
了。
他带走了贝尔纳。
“你在对少校和那位在高维尼向你打听情况的农妇进行比较时,你有把握没有
弄错吗?”“我绝对有把握,没有弄错。”“那么,请跟我来,我曾向你谈到过一
幅女人的肖像,我们现在就去看看这幅肖像,请你跟我说说你的直观印象。”此前,保
尔早已注意到埃米娜·唐德维尔的卧室和小客厅所在的那部分城堡还没有被地雷和
炮弹完全炸毁。因此,小客厅也许还保持着原来的状态。
楼梯被炸断了,他们必须从倒塌的乱石中往上攀登才能到达第二层,走廊的某
些地方还可以辨认得出来,所有的门都被拔出,卧室里是一片凄惨和混乱的景象。
“我们到了。”保尔一边说,一边把那奇迹般保留着的两堵墙之间的一个空间
指给贝尔纳看。
这正是埃米娜·唐德维尔的小客厅。现在的客厅处处是裂缝,满地的石膏灰泥
和碎片,已被毁坏得不堪入目了。但是客厅还完全可以辨认得出来,保尔在结婚那
个晚上曾看过一眼的那些家具都还在那里,虽然百叶窗挡住了部分光线,但这客厅
还相当明亮,因此保尔能辨认对面的那堵墙。过了一会儿,他就嚷起来了。
“肖像被人取走了!”对保尔来说,这使他感到非常失望,但他认为,这同时
也证明对方对这幅肖像是非常重视的。人们之所以把它取走,难道不是因为这幅肖
像构成了一种确凿的证据吗?
“我向你保证,”贝尔纳说,“这一点也没有改变我的看法,我掌握的关于少
校和高维尼农妇的情况的确实性不需要核实。这幅肖像到底代表着什么?”“我跟
你说过,这幅肖像是一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是不是我父亲以前挂在这里的
一幅画?是他藏画中的一幅吗?”“正是这样,”保尔肯定地说,他希望在这件事
上蒙骗他的内弟。
他移开了一扇百叶窗,发现光秃秃的墙上有一个大的长方形印记,这就是以前
挂这幅画的位置,他从一些细小的迹象看出,这肖像是在匆忙中被取下来的。因此,
从框上拨下的边饰还扔在地上。保尔悄悄地把它捡了起来。
不让贝尔纳看到刻在边饰上的题词。
但当保尔更加仔细查看框上的那块镶板的时候,贝尔纳取下了另外一扇百叶窗,
这时他突然惊叫了起来。
“那里有什么东西?”贝尔纳说。
“那里……你看……墙上这个签名……正好在挂画的那个位置上……一个签名
和日期。”这是用铅笔写的两行字,距地面约为一个人的高度,字迹还擦伤了白色
的石膏灰泥面,日期:一九一四年九月十六日星期三晚上;签名:赫尔曼少校。
赫尔曼少校,保尔甚至还没有意识过来,他的眼睛就被这个细节所吸引,这两
行字的全部意义可能集中在这个细节上。这时贝尔纳欠着身子,也仔细看了看,他
无限惊讶地低声说:
“赫尔曼……赫尔曼……”这差不多是一样的字!埃米娜开头的字母和少校写
在墙壁上那军衔后面的姓或名字的头几个字母是一样的。赫尔曼少校!埃米娜伯爵
夫人!
H。E。R。M。……这四个字母嵌在那把企图用来杀害他的匕首上;H。E。R。M。这四个
缩写字又嵌在他在教堂钟楼里捕获的那个间谍的匕首上。贝尔纳说:
“我看这是女人的字迹。但是……”他带着深思的神态继续说:“但是……我
们应做出怎样的结论呢?或者说昨天的那个农妇和赫尔曼少校就是同一个人,也就
是说要么这个农妇是个男的,要么少校不是男的;或者……或者说,我们是在和两
个不同的人,即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打交道。我认为事情可能就是这样。尽管这个
男人和这个女人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相像之处……因为,如果两个人是同一个人的
话,那么这个人昨天晚上在这里的墙壁上写下了这些字后,又越过了法国边境线,
接着又化装成一个农妇在高维尼和我攀谈……再接着,今天早上这个人又化装成德
军少校,下令炸掉城堡后逃走,并枪杀了几名士兵,最后乘汽车消失得无踪影,我
们如何接受这样的事实呢?”保尔一直在沉思,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
他来到邻近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正好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