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的情绪是大不相同的。他对过去那种令人憎恶的回忆和那迷人的现实爱情生活也
是不能混为一谈的。当他想到那讨厌的母亲,那女儿的形像就不再出现在脑海里。
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她们互相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伊丽莎白坚强勇敢,
为了履行她认为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义务,可以冒生命危险,在保尔的心目中她具
有一种非凡的高贵品质,她是他过去爱过的和依恋过的妻子,也是他现在还爱着的
妻子。保尔停住了脚步,他和他的士兵来到了一片比较开阔的地带,可能被敌人发
现了,顿时敌人的枪炮一齐向这片开阔地开火,几个士兵倒了下去。
“停止前进!”保尔下了命令。“卧倒!”他一把抓紧了贝尔纳。
“躺下!小鬼,你为什么要作无谓的冒险……? 呆在那里……不许动!……”
他以友好的动作把他按在地上,用手按住他的脖子,亲切地和他说话,似乎想把在
他心底重新唤起的对伊丽莎白所怀的那种温情表现在她弟弟身上。他忘记了他在前
天晚上向贝尔纳说的那些刺耳的话,现在他已完全是另外一种口气了,话语中闪烁
着他过去不承认的爱的火花。
“不要动,小鬼!你明白吗?我本不该把你拉过来和我在一起,我也本不应该
这样带着你到这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来,我对你负有责任,我不想……
我不能让你倒在敌人的枪口下。”炮火减弱了,士兵们匍匐前进,来到两排白
杨树之间,然后他们沿着这两排白杨树向前推进,经过一个缓缓的斜坡,然后向一
个山顶进发。一条低凹的道路穿过这山顶。保尔已攀登到一个陡坡上,在此他可以
俯视奥纳坎高地,他看到远处村子的废墟和倒塌的教堂。左边过去一点还有一堆乱
石和树木;那乱石和树木后面露出几堵墙,这里就是城堡所在地。
城堡周围各处的农场、草垛和谷仓还在燃烧……
后面的法国部队已分散部署在各个方向。一个炮兵连已隐蔽在附近的一个树林
里,不停顿地向敌军炮击。保尔看到那里有几颗炮弹在城堡上面那一片废墟中爆炸。保
尔由于无法忍受这样的景象,因此又开始在他率领的部队前面奔跑。
敌人的大炮停止了轰击,也许是被迫沉默的。然而,他们推进到离奥纳坎三公
里的地方时。子弹又从他们周围呼啸而过。这时保尔发现有一支德国部队,正在一
边撤向奥纳坎,一边开枪射击。
75 毫米口径大炮和里马伊洛重炮一直在轰击,发出隆隆的炮声,这是令人恐
惧的。保尔抓住贝尔纳的胳膊,嗓音有些颤抖地对他说:
“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要告诉伊丽莎白我请求她原谅,不是吗?我请求她原
谅。”他突然感到担心,命运不允许他再见到他的妻子。他意识到他对她的态度是
残酷的,是不能得到原谅的:因为他把并非她的错误归罪于她,而且把她看成一个
过失者而抛弃了她;是他使她受尽了各种折磨。他飞快地走着,他的队伍远远地跟
在他后面。但在这条近路和公路相接的地方,即在能看到利瑟龙山谷的这个地方,
一名骑自行车的士兵赶上了保尔。上校已下令,要求保尔率领的排等待团的主力部
队到达以便发起总攻。
这可是最严重的考验。保尔越来越为兴奋所折磨,既激动又气愤,浑身都在发
抖。
“哦,保尔,”贝尔纳对他说,“不要使自己陷入这样一种境地!我们将按时
到达。”“按时,为了什么?”他答到,“为了重新见到已经死去的她或者受了伤
的她?或者根本就再也见不到的她?那又怎么样?我们的圣炮,它们难道就不能保
持沉默吗?现在敌人已不回击了,我们的圣炮还炮击什么?那里只有尸体,……只
有被毁的房屋。”“是不是还有掩护德军撤退的后卫部队?”“怎么,我们,我们
步兵不是都在这里吗?这是我们的任务。首先将部队分散阻击,然后上刺刀猛冲。”
最后,保尔率领的那个排得到了第三连的加强,在上尉的指挥下又前进了。一支轻
骑兵飞快地插向村子里以截断逃兵的退路;第三连则斜插城堡。
正面,死一般的寂静,可能有陷阱?难道不可以认为筑垒固守和设路障自卫的
敌军正在准备作最后的顽抗吗?
两边都是老橡树,在通往城堡主要院子的小路上,无可疑迹象,看不到任何人
影,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保尔和贝尔纳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手指扣在枪的扳机
上,他们锐利的眼睛在暗淡的光线下搜索着林中的矮灌木丛;在他们附近的被穿了
几个大洞的那堵墙上,立着几根还在冒烟的柱子。
在接近城堡的时候,他们首先听到了呻吟声,接着又听到了一个气喘吁吁、声
音嘶哑的人喊出来的凄厉而痛苦的叫声。这些都是德国的伤员。
大地突然抖动,犹如地壳内部激烈的变动使地壳震裂似的,原来是这堵墙的另
一头发生了爆炸,像是连续不断的隆隆雷声。天空笼罩着一层砂和尘埃,显得天昏
地暗,各种东西的碎片如雨点般地落在地上。因为敌人已下令炸毁这座城堡。
“这可能是针对我们的,”贝尔纳说,“我们应该同时发起冲锋,看来我们对
这件事的估计有偏差。”他们跨过栅栏后,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幅惨状:院子里乱
七八糟,城堡的墙角塔楼都被拦腰炸成两截,整个城堡已化为乌有,附属用房还在
燃烧,危在旦夕的伤员在抽搐着,尸体横七竖八地摊在地上……看了这些,使他们
都感到害怕,甚至作了一个后退的动作。
“前进!前进!”迅速赶到这里的上校高声喊着,“有些部队大概是通过森林
公园溜走了。”保尔认识路,几星期前,他曾在非常悲惨的境况下走遍了这个森林
公园。
他向前冲过去,通过草坪,来到满地乱石块和连根拔起的树堆中间,但是当他
到达正好看见耸立在树林进口处的小亭子的地方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好像一下
子被钉在地上似的动弹不得。贝尔纳和所有的人都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他
们看到,靠着这亭子的墙壁,立着两具尸体,敌人用一根链子先捆住他们的肚子,
然后绑在两个铁圈上,上半身垂在铁链子上,胳膊下悬至地面。
一具男尸和一具女尸。保尔认出是热罗默和罗莎莉。
他们是被枪杀的。
在这两具尸体的旁边,链子一直伸过来,第三个铁圈已牢牢地钉在墙上了,石
膏灰泥上沾有鲜血,留下的弹痕清晰可见。毫无疑问,存在着第三名受害者,其尸
体已被人搬走。保尔靠近墙壁仔细察看,看到了石膏灰泥上留有一块弹片。在这洞
孔的边沿,即在石膏灰泥和弹片之间,发现了一小撮头发,一小撮金黄色的头发,
一小撮从伊丽莎白头上拔下来的头发。
七、H。E。R。M。①
这城堡现在只有绝望,只有恐惧。保尔当时就深切地感到迫切需要报仇雪恨;
这种复仇是不能等待的,是不惜任何代价的。他看了看他周围的德国人,好像所有
这些躺在公园里痛苦呻吟的德国伤兵都是犯下这滔天罪行的刽子手。
“胆怯而残忍的家伙!”他牙齿咬得咯咯响地说,“杀人犯!……”“你就确
信无疑了吗……? ”贝尔纳结结巴巴地说,“你就确信无疑这些就是伊丽莎白的头
发吗?”“肯定是的,肯定是的。德国人肯定像对待另外两个人那样枪杀了她。
他们两个我都认得出来,他们是城堡的看守,她是他的妻子。啊!可怜的人们!
……”保尔举起他的枪托朝着正在草地里艰难地爬行的德国人正要砸过去,上校来
到了他的身边。
“怎么,德尔罗兹,你要干什么?你的部队呢?”“啊!您是知道的,我的上
校。”保尔匆忙向上校走过去,好像失去了理智,他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枪,一边说
:
“他们杀害了她,我的上校;他们杀害了我的妻子,……瞧!他们把她和另外
两个侍候她的人悬挂在这堵墙上,然后把他们杀害了……她才二十岁,我的上校,
……嗳!必须把他们都杀了。像狗一样把他们都宰了!……”这时,贝尔纳已经拖
着那个德国兵过来了。
“不要耽搁时间。保尔。我们要在那些还在同我们作战的人身上复仇……
我们不是听到那边的枪声了吗?大概那里有敌人被我们包围了。”保尔几乎不
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他是那样地愤怒,又是那样地痛苦,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了,现在他又开始奔跑了。
十分钟后,他赶上了自己的部队。一眼看到小教堂,他穿过他父亲曾在那里被
杀害的十字路口。从十字路口再过去一点,原来是一个开在一堵墙里的小门;而如
今却打开了一个很大的缺口。估计负责给城堡运输补给的车队就是从这个洞口出入
的。在离洞口八百米处的平坦地带,也就是小路和公路的交汇处响着激烈的枪声。
几十名逃兵试图从沿公路推进的轻骑兵队伍中间突围。他们背后又受到保尔这
个连的夹击,最后终于到达一片方形的矮树林并隐蔽在那里疯狂地进行抵抗;他们
一步步地撤退,结果一批接一批地倒下去了。
“他们为什么要抵抗呢?”保尔低声说。这时候他不停顿地向敌人射击,炽烈
的战斗情绪使他逐渐冷静下来。“他们好像是在争取时间。”“你看!”贝尔纳说,
他说话的声音似乎都变了样。
在树丛中,有一辆满载德国兵的汽车从边界线那边开过来了。这就是援军吗?
不是援军,汽车几乎朝广场方向拐弯了。在广场和这小林子里的最后一批士兵之间
站着一位身穿灰色大衣的军官。手紧握着手枪,鼓励这些士兵一边进行抵抗,一边
朝派来援救他们的汽车所在方向撤退。
“你看!保尔,你看……”贝尔纳不断地喊着。
① 这是间谍赫尔曼少校和埃米娜夫人名字的缩写字母。——译注保尔惊呆了,
贝尔纳提请他注意的这位军官,他就是……肯定不是他,这件事不可能是真的!可
是……
他问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贝尔纳。”“同样的面孔,”贝尔纳悄悄地说。“一张和
昨天遇到的那张面孔相同的脸,你明白吗?保尔,这就是昨天晚上向我打听情况,
也就是打听你的情况的那个女人。”至于保尔,他也一下就认出了在公园小门附近
企图杀害他的那个神秘人物:这个人又和杀害他父亲的凶手有着不可思议的相像之
处,也就是同那幅肖像中的女人——伊丽莎白和贝尔纳的母亲,有着不可思议的相
像之处。贝尔纳已把枪抵在肩上准备射击。
“不,不要开枪!”保尔高声嚷道,贝尔纳的这个动作使他吓了一跳。
“为什么?”“我们尽量生俘他。”保尔被深仇大恨所激怒,一个箭步冲了上
去。但是那个军官一直跑到汽车那边去了,德国士兵已经向他伸出了援救之手,把
他拉上车和他们呆在一起了。保尔开了一枪,击中了坐在驾驶员位置上的那个人,
就在汽车要与一颗树相撞的那一瞬间,这军官及时抓住了方向盘,打正了车子的方
向,又非常熟练地驾驶着车子穿过了障碍物,开到了一个起伏不平的比较隐蔽的地
面上。最后从那里驶向边境线。
他得救了。
当他一脱离子弹的有效射程,还在抵抗的那些敌人就投降了。保尔气愤得直哆
嗦,但又无计可施。他认为,这个人是一切罪恶的根源,那一连串的悲剧,谋杀,
暗杀,间谍活动,背叛行为和枪杀事件,不论是第一件还是最近的一件,目标都指
向一个方向,都是在同一思想指导下发生的,并且这种活动越来越频繁,而这个人
总是作为罪恶的魔王出现的。
只有打死这个人才算是报了保尔的仇,雪了保尔的恨。就是他,保尔对此一点
也不怀疑,他肯定就是枪杀伊丽莎白的罪魁。唉!伊丽莎白被枪杀!
这是他蒙受的耻辱!可怕的幻觉一直折磨着他的灵魂……
“这个人到底是谁?”保尔嚷着说“……怎样才能了解到这个人?怎样才能接
近他?怎样折磨他和割喉杀死他……? ”“审讯一下俘虏吧!”贝尔纳这样说。
上尉认为不再进一步向前推进是谨慎的,根据他的命令,全连向后撤以便同这
个团的其他部队保持联系,保尔被指定率领他的排占领城堡并把俘虏带到那里。保
尔在去城堡的途中匆忙地询问了两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