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里尔·布兰敦为什么要反对对现场进行必要的测量和发掘呢?
伊弗斯。他肯定已经获悉博物馆的决定及其背后的原因了。抑或他像我一样也是刚刚得知这一消息。刚刚听到布兰敦在电波里将自己的军,而自己连与之争辩的机会都没有。这很有可能。
透过门口的铁栅栏,我看到东方靛蓝色的天际变得一片橙红。我按下电钮将玻璃摇上去,看一眼倒车镜,挂上一档,打着转向灯,缓缓驶出。我正在一心多用,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来,自己反应却有些迟钝,手机并不在机座上,而是放在旅客席上——我永远也改不掉的习惯。我一脚踩离合,另一只脚踩刹车,赶在语音留言启动前把手机抓起来。
〃 依兰,是我,特伦斯。你在听……〃 〃 缪里尔·布兰敦在收音机里的讲话?
是的,我刚才在听她讲话。特伦斯,我万万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 对不起,依兰,我昨天晚上才得知这一情况,当时太晚了,不忍心打扰你。今天早上6 点半左右给你的手机留了言。你没收到么?〃 当时我在跟科林通电话,记得当时手机掉到床下,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看手机屏幕。
〃 我没查语音信箱,特伦斯,谢谢你给我留言。〃 我想他没给我发短信。〃 缪里尔为什么如此专横弄权?〃 〃 政治。〃 〃 是小〃 政治〃 还是大〃 政治〃 ?〃 〃 什么意思?〃 〃 是内讧还是政府干预?〃 〃 都有点。〃 〃 幕后策划者是谁?〃 〃 始作俑者是那个叫特雷诺的家伙。〃 〃 所以他能够建酒店了?但我怀疑他是否有计划许可,他不可能拥有在纽格兰奇对面建大楼的许可,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伊弗斯笑了,显得有些愤世嫉俗。〃 难道你不这样认为么?就目前这个政府而言,一切皆有可能。〃 〃 但是着什么急呢?哪来这么多的压力?我昨晚上甚至接到特雷诺的电话,他要我少管闲事。〃 〃 我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着急。我只知道此人神通广大,而且正在动用自己的关系。〃 〃 幕后的政客是谁?〃 〃 你看,我们俩都在用手机讲话,眼下我可不想冒险评价什么了。〃 即使是伊弗斯,也觉得我的问题有些偏执。〃 哦,快告诉我吧,特伦斯。〃 〃 应该是位部级领导。〃 〃 是缪里尔告诉你的么?〃 〃 怎么会呢?是我自己了解到的。〃 〃 是哪位部长?〃 〃 我不能再讲了。〃 我知道他不会再让步了。也许他已经大汗淋漓了。
〃 那我该怎么办?我不可能就这样走了,特别是当有人想欺负我的时候。〃 〃我已经告诉了布兰敦你正忙于此事,但她不置可否。要我说,你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工作。我也不会就此罢手的。〃 〃 她所界定的发现处似乎很狭窄,实际应包括一整块沼泽地。难道禁止令没有明确说明是一整块地么?〃 〃 没有,原本留待专家解释,未曾想让布兰敦钻了空子,故意把发现区定得窄很窄,仅限于发现处这巴掌大的一点地方。但是,我们会再次找法官,争取把整块地都划在里面。〃 〃 好吧,你赶快行动吧,否则,连整个现场都会不复存在了。〃 我向他通报西莫斯·科林向我报告的有关情况。
〃 该死!多诺的警察应该看住那块地呀。〃 〃 我想那位警佐受制于特雷诺。因此,我让科林给斯莱恩警局打电话,告诉他们有人擅自进入犯罪现场。这样做也许有助于暂时制止一些不法行为。〃 废弃的太平间附近是破旧的自行车车棚。我的两个雇员在车棚内侍弄着从莫娜身上取下来的淤泥。盖尔·富乐和奇兰·欧洛克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们的考古生涯才刚刚起步。
原来的土块已经大大变小了。旁边是一堆透明的聚乙烯袋子,都按照顺序编了号,标明不同煤块之间的联系。再旁边则是一堆较小的拉链包装袋,里面装着他们收集起来的各种散放物品。
〃 嗨,你们好!一切都顺利吗?〃 〃 太冷了,〃 盖尔说。她戴着一副肮脏的棉手套,手里握着一把泥铲,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拭去鼻尖上的一滴鼻涕;头上戴着一顶驼绒帽,带耳罩的那种,是她前一年在秘鲁徒步旅行时所买的纪念品;身穿黄色绒面条纹夹克,上面有银白色的达格罗条纹;下穿羊毛衬里的防水褶子裤,她的体形本来就圆滚滚的,现在就更明显了。奇兰正跪在地上,用尺子量一块泥土,没时间答理我。
〃 你们吃早饭了吗?〃 盖尔吸着鼻子说:〃 我们早上在来的路上买了两个油炸圈饼和一杯咖啡。〃 〃 好吧,我建议你们俩去吃点东西。我在医院咖啡店里办了一张就餐卡,你们今天可以随时使用。今天有问题吗?〃 盖尔用泥铲指着一堆袋子说:〃 我认为这是孢粉学家的乐园。这里的花粉足以让你的鼻炎发作。〃 孢粉学家研究的是花粉,通过分析花粉,不仅可以得到沼泽在形成过程中有关莎草、灯心草、苔藓、草本植物等的信息,还可以对照爱尔兰自上个冰川期以来翔实的花粉记录,了解落在沼泽上的其他物种的风载花粉信息,从而得出莫纳什有关土层的时间范围。
〃 是否有人类干预的迹象?如古代挖淤泥的痕迹等等。〃 〃 没有!〃 奇兰的话音里带着轻蔑,终于站起身来。他瘦骨嶙峋、脸色苍白,留着几根稀稀疏疏的黑胡须,身穿灰色俄罗斯军大衣,跟他头上戴的鲜艳的安第斯帽子一点都不协调。帽子是盖尔送他的礼物。〃 许多表层土都破碎和坍塌了,掘土机把尸体取出……〃 他捧着宝丽来相机对着他放尺子的地方拍照。〃 在尸体头部附近,我们还发现了一些黑色的小圆粒挤在一起。〃
〃 是动物、蔬菜还是矿物?〃 在宝丽来照片成像的同时,奇兰拿起一个带编号的拉链包装袋给我看。〃 我认为是有机体,但硬得像轴承钢珠——你看见了吗?一共有七颗。〃 在袋子的一个角上有一些干胡椒粒一样的东西。他转动袋子,让我从不同的角度进行观察。
〃 嗯,有没有可能是种子?〃 我的手机响了。是马尔克姆·雪利打来的。他已经完成了对两具遗骸的尸检,等着见我。
我从盖尔那里拿起一个装有笔记的文件夹、宝丽来照片以及与高速公路测量有关的绘图,朝着破旧的太平间走去。
第五章
屋里并排放着两张解剖台,绣迹斑斑的桌腿被螺栓固定在白瓷砖地板上,许多瓷砖已经不见了,整个地板看上去像个棋盘。每张台子上的尸骸都盖着绿色的床单。
解剖台上有一对缺边的灯罩,布满了灰尘,有盏灯还缺了一只灯泡。这是一间破旧的太平间,墙皮已经开始脱落,窗户破烂不堪,没有一丁点医院的气氛,也许是随着消毒水的气味一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霉臭味,还掺杂着一股发酸变质的牛奶味。
马尔克姆·雪利的绿色手术衣、塑料围裙和斜纹软呢帽挂在屋里唯一的挂衣架上,衣架从门上伸了出来。他身着粗呢外套,站在两个台子中间。看见我在迟疑,便说道:〃 在这儿,体液没有任何危险,冰冷冰冷的。〃 说话间,他的呼吸凝结成一团团雾气。我在这儿绝不会脱掉暖烘烘的风衣,谁劝我也没用。
雪利走到那张光线较亮的解剖台前,台上躺着那具较大的尸体,上面覆盖着绿床单。他戴着乳胶手套,伸出一个手指,示意我过去。莫娜的尸体第一次完整地呈现在我面前。
当雪利掀开床单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敬畏伴随着些许羞愧。莫娜仰面躺着,一只手指向她身后一块斑驳的墙皮。以前看不见的左臂现在正弯曲在身体的一侧,左手握拳放在左侧乳房上。右侧乳房清晰可见,略显扁平,但不失丰满,乳头明显,稍稍内陷。乳头周围是斑斑的乳晕。乳房皮肤上有磨损的痕迹,如硬币般大小,露出的物质其颜色和密度与墙上的灰泥相仿。
但是,当我的视线从她的脸上转移到其余部分时,我的失望却在加大。大部分身体都不见了,剩余的部分更像一张蜕皮,就像一种生物从自身躯体中挣脱出去,只留下一张空壳。莫娜头顶上的几缕头发已经被沼泽化学物质染成了红色,还算保留了原状。但是从前额以下,她的脸像一张塌陷的橡皮面具,眼睛和嘴巴都成了窟窿,奇怪的是,耳朵也一样。下半身的骨骼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肌肉。内陷的胸腔底部露出一截焦炭一样的脊椎,一直延伸到盆腔。一滩像沥青一样的东西粘连在骶骨上,我认为那是内脏的残留物。依据考古学的分类,莫娜属于〃 直肢葬〃 ,因为她的下肢不是弯曲的,是伸直的。但是,一条腿骨只到膝盖,而另一条腿骨在踝骨以下就缺失了。
在我试图全面理解当前的情况时,雪利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报以勇敢的微笑。
至少,她不只是一具骨骼或一副空皮囊。但是莫娜不会赢得任何有关沼泽干尸的选美大赛,甚至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 唉,她看上去经历了不少磨难。〃 〃 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雪利说,〃 但是咱们先拣重要的做,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雪利就像讲课一样,他伸出手,对着莫娜的整个尸体比画起来,〃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具女尸,年龄在十五至三十五岁之间,身高约一米四七,由于尸体长期浸泡在酸性厌氧的土壤环境中,因此,具有两个最为显着的特点:其一,在躯干、面部和上肢保存了大面积的皮肤和脂肪组织;其二,皮肉全部变成黑色。然而……〃 〃 全部?〃 我突然插话。我对莫娜属于早期人类的看法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尸体皮革化的程度越高,降解的速度就越慢。
雪利改变了语气,不再像先前那样肯定了。〃 她的表皮已经脱落,但我确信真皮已经完全变成皮革了。今天一大早我就会将切片送去进行显微分析。相信不久就会有结果。〃 表皮的缺失是沼泽尸体的一种常见现象。表皮下洁净的真皮指尖嵴线过去常常使研究人员误以为死者生前未从事体力劳动,因此必然出身贵族。〃 马尔克姆,你真了不起。抱歉,我打断了你的话。〃 他耸了耸肩膀,表示并不在意。〃你刚才打乱了我的思绪。我正要说骸骨肯定离流水不远,从而加快了部分骨骼的脱矿过程。〃 〃 很可能是沼泽中的水流将尸体冲进了排水沟。〃 我向他分析道。
〃 嗯,很有可能。不管怎样,前后颅骨已经完全被侵蚀了。胸腔、脊椎以及下肢的残留骨骼完好无损,但是因脱钙而变得柔韧,因此更像软骨。躯干的外部保存完好,而上肢保存的完好程度更加令人称奇,完全变成了木乃伊:皮肤、骨骼、肌肉、韧带、指甲,甚至是胳膊上的汗毛皆保存完好。〃
听他的口气,莫娜尽管有着一些缺陷,仍不失为一具完好的标本。
〃 但是缺少衣服或纺织品的残留物来协助我们确定她的年龄。〃 〃 连一根线都没有留下。我们只有等待技术人员对其年代进行碳同位素测定的结果了。〃 〃 对沼泽尸体的年代测定的确是一种挑战,〃 然后,我又补充说道,〃 当然了,这种情况你是了解的。〃 〃 是的,我还意识到尸体能够吸收周围的沼泽物质,而其实际年龄可能会与测定结果有出入。〃 雪利对自己的专业知识了如指掌。英国林道人木乃伊的年代测定就曾出现过大的偏差,研究人员也曾一度用上述理论对该现象加以解释。
当然,如果莫娜与发现她的这片沼泽地年代相同的话,那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但是,如果有人在年代较为古老的淤泥层替她挖好了坟墓并将其下葬,那么,测定的数据就可能会出现偏差。而且,起码要等一个月甚至更久,初步的碳同位素测定结果才能出来。
〃 但是,〃 他沉思了片刻,然后补充说,〃 拿最近发现的谋杀受害者的尸体来说,有可能会找到一些纺织物的碎片。如果找到我们面前这具尸体的衣物,就会在很大程度上确定其年龄,但是遗憾的是一根纤维都找不到。〃 〃 因为经过了漫长的岁月,纺织物都被沼泽中的酸性物质腐蚀殆尽了,是吗?〃 〃 要么是被腐蚀殆尽了,要么是她下葬时就是赤身裸体。〃 理应如此。〃 这很可能只是某种祭祀仪式。时光的确可以倒流。〃 我的希望再一次被燃起。
〃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有一点可以确定:至少我们不会去追捕杀害她的凶手,除非我们能够穿越时空。〃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凶杀。我不知道以后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 我只是感到好奇,马尔克姆,你是否已经知会警察正式将她排除在近期发生的凶杀案之外?〃 〃 是的。〃 〃 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 一个小时以前。〃 〃 嗯……那就奇怪了。在今天早晨的收音机里,特雷诺似乎对上述情况确信不疑。〃 雪利叹了口气。〃 我昨天把有关情况通知了奥哈根警佐,以供他个人参考。〃 至此,我对奥哈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