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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家堡
昨日早晨
马家堡堡主马黄看着自己闷不做声低头玩手指的儿子皱眉，“李莲花还没来？”马家堡护卫忙道：“还没到。”马黄愁眉不展地看着马秀秦，“不知江湖第一神医，能起死回生的李莲花，能不能治好秀儿的病……”正说到这里，门外声声传递：“李神医到——李神医到——”马黄顿时大喜，站起身来振振衣袖，就待道一句“久仰久仰”。
门外一群人挤了进来，满头大汗地道：“李神医到——”马黄奇道：“人呢？”人群中有人吆喝：“一、二、三——放。”只见人群中突然跌下一只大麻袋，麻袋里有人“哎哟”一声，四肢挣动，似在麻袋中找不到方向。一人打开麻袋，里面的人探出头来，苦笑道：“惭愧惭愧……在下李莲花……”马黄膛目结舌，怒视那一群手下，“怎么如此对待李神医？下去各打二十大板！”随即对李莲花连连拱手，“手下卤莽，怠慢了神医，请坐、请坐。”细看这位赫赫有名的李神医一眼只见此人不过二十四五，样貌文雅，心中满意，暗想此人颇有神医之相。
“启禀堡主，是李神医抱住柱子硬说自己不会看病，不肯跟随我等前来，万两黄金又被他不小心一脚踢进河里，”有个大汉道，“属下想钱已经花了，人一定要请回来，所以……所以……”马黄扳着脸道：“所以你就把李神医塞入麻袋？世上哪有这等请客之法？”李莲花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尴尬。那大汉一迭声地喊冤，“是李神医自己爬进麻袋里躲藏，属下岂敢把李神医塞入麻袋……只不过是合力将麻袋提回府中而已。”马黄一怔，只得挥挥袖子，“下去下去。”回身对“江湖第一神医”——李莲花十分和蔼地笑道：“李神医，这是犬子，劳师动众请神医远道来此，正是为了给小犬治病。”从麻袋中爬出来的李莲花唯唯诺诺，不时微笑。马黄将爱子的病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也不见神医发问，心里不由暗想：果然是绝代神医，秀儿的症状，他皆了然于胸，看来我这番口舌倒是白费了。
马黄的儿子马秀秦今年七岁，性格十分怪异，两岁以后便基本不与人说话，时常一人在房中折纸，一张白纸他可折叠上千次而不觉厌烦。他很喜欢刘如京，如一日有说一两句话，必是和刘叔叔有关。他时常在刘如京房里玩耍，却很少和马黄在一起。马秀秦看了李莲花一眼，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头顶，李莲花一摸，原来自己头顶挂着一根麻丝，连忙拿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马秀秦却转过头去，目光幽幽地看着窗外，不知是看见了什么东西。
那是李莲花和马秀秦的初会。当日下午，李莲花和马黄喝茶之际，马秀秦到刘如京房中玩耍之时，马夫人寻子而去，却发现马秀秦满身是血地站在刘如京房门口，而刘如京房里床上鲜血处处，床沿留着半截自肘部而断的右手臂，地上一截断发浸泡在血中，刘如京却已不见。
隔日下午，刘如京昔日好友王忠、何璋到达马家堡，李莲花推说受到惊吓，卧病在床。一时间，马家堡里似乎弥漫着一层诡异之气，惊恐疑惑等等情绪笼罩在众人头上，令人十分不安。
就在王忠、何璋抵达马家堡当夜，马夫人突然病倒，昏迷不醒，李莲花亦卧病在床无法救治。马黄连夜请了大夫看病，说是中毒，若无解药，情势威矣。尚未等马家堡喘过气来，第二日早晨，马家堡婢女发现马黄与马夫人并肩躺在床上，两人都已气绝身亡，房内物品完好无损，房门紧闭，马黄被人用利刃猛砍右臂，只是砍了数下未砍下来，右臂仍旧连在身上。房里又是遍地鲜血，和刘如京被害的时候一模一样。奇怪的是，只有马堡主被利刃砍伤，而马夫人却毫发无损，而且看情形马黄被人乱刀重砍之时早已昏迷，即使是右臂被砍到筋骨尽碎，却也没有挣扎抵抗的痕迹。
马家堡一片混乱，若说昨日仍是惶恐，今日则是惊恐，甚至有些仆役逃出堡外，马黄的几位弟子却争权夺势起来。四平八稳数十年的马家堡终于出了惊天大事——三日之内，堡内护院、堡主、堡主夫人死于非命，死状十分相似，莫不是刘如京死后化为厉鬼，来向堡主夫妻索命？此事被传为马家堡有断臂鬼案，短短数日之内，江湖中众说纷纭。
无头苍蝇
“三哥。”王忠已在马黄夫妇横死的主房之内站了许久，“你说二哥真的已死？”他看着被血迹染红的大床，“没见到尸体，只有一只手，怎知他是死是活？我总不信二哥已经死了。”紫衣人何璋淡淡地道：“你想说老二没死，他杀了马黄夫妇？”王忠楞了一下，“当年他就与马黄不和……”何璋哼了一声：“就算他和他小师弟不和，老二对师父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做下这种事，你竟想拿马黄被杀来证明老二没死，这十年你真的越活越回去了。”王忠满脸愧色，也知自己胡思乱想。以刘如京那忠烈的脾性，就算有人要杀马家堡堡主他也必拼死相救，绝不可能杀人。
马家堡正混乱得很，也无人来理睬他二人，何况何璋乃是捕头，在凶案发生之处查看，自是无人敢阻拦。两人一一细看，房内事物出奇的有条不紊，没有一样有异。何璋道：“这行凶之人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动过房内之物，就是对这房间十分熟悉……”话到一半，却有人在房门口道：“啊……那个抽屉……”
何璋一回头，只见一人站在门口，以好生抱歉的目光温和地看着他。“那个抽屉……”一句话还没说完，何璋和王弘同时脱口而出：“门主？”来人更加歉然地摸着自己的脸，“啊……在下李莲花，听人说和失踪的四顾门门主李相夷长得十分相像，其实在下年幼之时并非这副摸样。”他走进房里，看着满地血痕，有些毛骨悚然，“在下十二岁那年摔下山崖，被一位无名老人所救，摔下山崖之时被山石毁了相貌，那老人施展绝代医术，将我的脸变成了这副摸样。”他好脾气地微笑道，“在下的医术也是和那无名老人学的，李莲花平生不大诳语。”王忠，何璋将信将疑，此人虽然和四顾门主李相夷长得十分相似，却不及李相夷冷酷俊美，言谈举止更是相差甚远，不免也信了几分。他们却不知数月前李莲花对他和李相夷长得一模一样之事的解释是：他和李相夷是同胞兄弟，李相夷本名叫做李蓬莱，从小给了无名老人做义子。
何璋对着李莲花的脸看了许久，直至他看出李莲花和李相夷确是有些不同，方才淡淡地道：“你刚才说什么？”李莲花道：“那个抽屉上的锁对了六个字。”何璋顺着李莲花的目光看去，只见房内床边的柜子下有一排抽屉，上面都挂着转字锁，那铜锁是一条圆形的滚筒，上面套了七个环，每个环上都有四个不相干的字，要能将七个圆环上的字每一行都对成诗句，锁便能打开，这是当下很流行的一种巧锁。那柜子最底下一个抽屉的转字锁七个字已对了六个，一眼便可以认出，那是一首很流行的诗歌：“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而锁上第四个圈“风、落、悔、天”没有对上其他六个字，锁没有被打开。何璋走过去很仔细地看着那锁，王忠却是个粗人，完全看不懂那玩意儿，“你说有人想开这个抽屉？”李莲花忙道：“我没有说，我只那七个字对了六个。”何璋缓缓地道：“这很难说是有人想开锁没有开开，还是开了以后来不及把它弄散……不过七字已对了六字，要说没有开锁，实是不大可能。我想开锁之人应是已经拿走了抽屉里的东西……”他轻轻拉开抽屉，抽屉里只有一叠空白信笺，果然并没有留下什么引人觊觎之物。
李莲花瞄了那抽屉一眼，正待说些什么，何璋伸手入内，拿出那叠信笺抖了抖，里头什么也没有，整叠信笺都是新的。王忠在房内游目四顾，房门在事发时是虚掩着的，可见凶手是由大门出去的，只是不知为何却无人发现。“李神医以为……”何璋缓缓地道，“马夫人前日的中毒与被杀之事有无关联？”李莲花的目光也在房内缓缓移动，闻言忙道：“有关联，马堡主夫妇如此死法，加上前日马夫人中毒昏迷，我想马堡主之所以任人宰割，只怕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王忠动容道：“中毒？”何璋点了点头，“和马夫人一样被下毒，中了同一中毒。他昏迷之后，有人再砍了他的手臂，以至于没有挣扎痕迹。”李莲花在一旁连连点头，同道：“不知是中了何毒？”何璋一怔，“你看不出来？”李莲花为之语塞，顿了一顿，“啊……”也不知在“啊”些什么。王忠奇怪地看着他，“你是神医，你看不出他们中了什么毒？”李莲花顿了一顿，“那是一种绝世奇毒……”何璋点头，“不是绝世奇毒，也毒不倒马黄，只是奇怪，是谁存心毒死堡主夫妇，又是谁有这种手段两次下毒，竟然都能得手！”李莲花慢慢地道：“不是两次，说不定是三次……”王忠一凛，“正是！”李莲花喃喃地道：“这件事……真的奇怪得很……”他望着墙壁上未被洗去的血迹，那一条条挥刀时溅起的血线，自右而左横贯床后的白墙……正在发呆之间，突然窗外有幽幽童声，“……螳螂吃了蜻蜓，蜻蜓吃了乌蝇，乌蝇吃了蜗牛，蜗牛吃了芥菜花……螳螂也不见了，蜻蜓也不见了，乌蝇也不见了，蜗牛也不见了……”不知为何，这奶声奶气的童音使房内三人都听得一阵毛骨悚然，马家这个痴痴呆呆不与人说话的孩子，说不定他那双眼睛里，看得见的比成人都多，只是他不懂……
〃……螳螂吃了蜻蜓，蜻蜓吃了乌蝇，乌蝇吃了蜗牛，蜗牛吃了芥菜花……螳螂也不见了，蜻蜓也不见了，乌蝇也不见了，蜗牛也不见了……”马秀秦正在爹娘的门外玩耍，还没人告诉他爹娘已经死去，一个红衣小婢跟在他身后，一路苦劝他吃饭，可他就是不吃，只埋头在草丛里不知捉什么东西玩。
“这个孩子，其实并非马黄的亲生儿子。”王忠突然道，“听二哥说，马夫人是二哥师父的关门弟子，年轻是美貌得很，她十八岁时和师父有了私生子，没过多久，师父去世，她就嫁给了继承马家堡堡主之位的师父的儿子马黄。马秀秦说是马黄的儿子，其实是马黄的亲弟。”李莲花大吃一惊，“马堡主竟肯把兄弟变成儿子？”王忠干笑一声，“这个……或许是和马夫人感情深厚，所以马堡主不计较世俗眼光……”李莲花仍是连连摇头，“稀奇、稀奇，不通、不通。”何璋淡淡地道：“这事知道的人不少，听说马黄从不讳言此事，而且对马秀秦宠爱得很。”王忠笑了起来，“马黄一死，这孩子就成了堡里少主，看他几个师兄那副嘴脸，很难放得过……”他一个“他”字尚未说出口，忽然听见屋外“飕”的一声机簧之声，何璋几乎同时将信笺握成纸团弹出，纸团和自远处射来的一点小东西相撞跌落。王忠和何璋十年不见，仍是配合默契，在何璋弹出纸团的瞬间已经越窗而出，拾起那东西，扬声道：“飞羽箭。”何璋在窗口凝视着丝毫不觉的马秀秦，慢慢地道：“难道是谁和马家堡有仇，居然连这七岁孩童也不放过……”李莲花眼眺飞羽箭射来的方向，马黄夫妇居室门外是个池塘，池塘边花木茂密，种了许多柳树，柳树之后几条小径通向马黄几个徒弟的居所，那之后便是仆人婢女的房屋。这箭自花木之中射来，其后又是数十间房屋，各处出入口又未封闭，搜寻起来困难重重。
这时王忠已拾着飞羽箭回来，他仔细端详那支箭，眉头紧皱，“这……”何璋伸手接过，“这……”两人的脸色都是相当沉重，“是二哥的暗器。”李莲花奇道：“刘如京不是死了吗？”王忠深吸一口气，“可这就是二哥惯用的暗器。”何璋却比他想得更深一层，“这是老二的暗器，却不是出自老二之手。”李莲花吓了一跳，“为什么？”何璋道：“老二使用飞羽箭已有数十年，他决计不会用机簧激发这种暗器。飞羽箭长两寸三分，重一钱有七，就算是孩童也掷得出去，怎会使用机簧？这射箭之人必定不擅暗器。”李莲花叹了口气：“这个……也有些道理……”王忠却看着马秀秦道：“这孩子危险得很。”何璋点头，“不知是谁砍了老二的手臂，杀了马黄夫妇，如今老二失踪，马秀秦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