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流水无情,她说她不能让他死在别人手上……我……我怎知她在骗我……你……不,门主的武功深不可测,我若不下最剧烈的毒,怎么阻止得了他去赴约?我以为只需阻他一时,我有解药在手,并不要紧,可是……原来一切都不是那样,一切都因为我蠢得可笑……”他喃喃的道,“你若是门主,可会恨我入骨?”李莲花轻轻叹了口气,温言道:“我若是他,当然是会恨你的。”云彼丘全身一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李莲花连忙倒了杯茶给他,又道,“可是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不管是什么样糟糕的事,都该忘记了,不是吗?”云彼丘颤声道:“真的会忘记吗?”李莲花微笑,十分有耐心也温和的道,“真的会忘记的,十年了,他会遇到更倒霉、更糟糕的事,然后发现,其实当时以为罪大恶极不可原谅的很多事,其实并不是真的很糟糕,然后他就忘记了。”云彼丘猛地站了起来,“他若忘记了,为何不回来?”李莲花瞪眼道:“我怎么会知道?”云彼丘怔怔的看着他,很迷惑,就如见了一团迷雾,缓缓的坐了下来。“皮大侠,”李莲花给他倒了一杯新茶,慢吞吞的道:“我觉得有一件事比‘当年’重要……”云彼丘问:“什么?”李莲花松了口气很愉快的微笑起来,“呃——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吃个面条、水饺什么的?”云彼丘一愕,抬头一看,发觉果是午时了。
而后云彼丘和李莲花去了二里外的小镇面馆吃了两碗阳春面,李莲花买了把新扫帚,云彼丘在吃了一肚子面条之后糊里糊涂的回去了。他本确定李莲花就是李相夷,但在吃完这碗阳春面之后,非但自尽之念忘得一干二净,他已开始相信李莲花真有个兄长叫做李莲蓬、而莲花楼千真万确是无了方丈送的了。
油锅
云彼丘和李莲花去吃面的时候,郭祸却对着百川院内那个地道口冥思苦想,有一件事他始终想不通:地道中那人是被滚油泼在身上,浇得她满身起泡,皮才会给撕了下来,那么那些油从哪里来?他在通道口上上下下了数十次,也没有看到油锅在何处,若没有油锅,滚油又从何而来?阜南飞在上头不耐烦地招呼了他几次,郭祸仍锲而不舍,一直到暮色降临,阜南飞已经离去,他仍举着火把在地道之中摸索。
郭祸虽然不怎么聪明,却是个绝不期内的人,在他数个时辰的摸索之中,他已找到了一个纪汉佛等人没有发现的东西:那是一块焦黑如拳头大小的东西。郭祸之所以发现,是因为他踩了它一角,发现它是软的。郭祸正对着那东西发呆,忽听身后有人“啊”了一声,郭祸大吃一惊,猛地回身,双掌摆出“饿虎扑羊”之势,“是人是鬼?”身后那人也是大吃一惊,跟着他猛回身,东张西望,“在哪里?是人是鬼?”郭祸看清身后人的模样,长长地突出一口气,收起了架势,“李莲花!”
那不知何时站在郭祸身后的人正是李莲花。云彼丘前脚刚走,他就钻进了这个地道,想重新把他白天想看而不方便看的地方细查一遍,却不料看到郭祸对着块焦炭冥思苦想,着实令他佩服。
“喂!李莲花,李先生……”郭祸叫道,“你怎会在这里?”李莲花微笑,“你又怎会在这里?”郭祸摸了摸头,“我下来找油锅。”李莲花一本正经地道:“我也是。”郭祸迷茫的看着他,“可就是找不到。”李莲花道:“先别说这个,纪汉佛回去以后有无清点人数,察看百川院是否有弟子失踪?”郭祸点头,“大院主立刻就查了,院里弟子没有人失踪,只有厨房一个帮厨的丫头已不见了几天,可能是回家了。”李莲花奇道:“这就怪了,难道这就那个帮厨的丫头?”郭祸茫然摇头,“不知道。”李莲花退至早上看见死人的位置,再退了几步,仔细看地上的痕迹,自言自语:“灶台……早晨的时候这里架着一锅滚油,有两个人在这里见面,站在我这个位置的人飞起一脚,”他学着一脚往前踢去,“把油锅踢翻,滚油泼在对面那人身上,那人倒地,油流向洞口引起大火,‘我’出路受阻,转身往地道另一端的出口逃走……”郭祸听得连连点头,“我也是这样想。”李莲花叹了口气,“其实我只不过是在胡说而已……”郭祸一呆,他脑子里本就一片混乱,如今更是一团糨糊。
李莲花在地道里踱了几圈,郭祸举着火把跟在他身后。是谁把这个女人杀了四次?她的胸口被很薄而锋利的长剑刺了一剑、额头撞出了一个不小的伤口、右手被奇腕砍去,还被滚油泼了满身,剥了层皮——有谁会如此残忍狠毒的对待一个女人?郭祸的火把在洞口晃来晃去,几块碎石又掉了下来,差点砸在李莲花头上,吓得他往旁一跳,“阿弥陀佛……”突然他看见郭祸盯着看的那块“焦炭”,奇道:“这是什么东西?”郭祸道:“好像是只手……”李莲花大吃一惊,“什么手?那只被砍掉的手?”郭祸点了点头,“被油炸了。”
李莲花倒抽一口凉气,那只手经油锅一炸,攒得紧紧的,像是抓着什么东西。他拾起地上两根折断的干树枝往那手里一撬,手里攒着的东西让他毛骨悚然。微一沉吟,他把那只手小心翼翼的收在地道边角,结果郭祸手里的火把,四下高照,却见石壁上留有许多划痕,有些划痕已经模糊,许多指示随手乱画,画了一些小鸡小鸟,但有一句话重复画了两次,那字迹大而歪斜,显然并非读书之人所写,写的是“爱喜生忧”四个字。
“郭大公子,你能不能请百川院认得那位失踪姑娘的人来看看到底是不是她?”李莲花边凝视着那“爱喜生忧”四个字边道,“然后问一问百川院厨房的师傅,昨天和今天,百川院三餐都吃了些什么东西?”郭祸突然想起一件事,“阿发说他昨天晚上在这里看见一个只有半截身子的女鬼,王大嫂和阿发肯定认得阿瑞。”李莲花点了点头,“今天晚上无了方丈请我吃宵夜……”郭祸毫不犹豫,“我去普度寺找你。”李莲花歉然道:“我也许在厨房……”郭祸坚定不移地道:“我到厨房找你!”而后转身离去。
人肉的味道
普度寺。
方丈禅室。
无了方丈端着一碗米饭正在沉吟,窗外有人敲了两声,微笑道:“众小和尚在饭堂狼吞虎咽,老和尚却在看饭,这是为什么?”无了方丈莞尔一笑,“李施主。”窗户开了,李莲花站在窗外,“老和尚,我已在饭堂看过,这个岳庙里的伙食不好,除去花生青菜有豆腐,只剩白米和盐,亏你白天还吹牛说庙里什么素材妙绝天下……”无了方丈正色道:“若是李施主想吃,老衲这就请古师父为李施主特制一盘,古师父油炸花生、面团、面饼、辣椒、粉丝无不妙绝。”李莲花突然对他一笑,“那他可回油炸死人么?”王了方丈一怔,半晌没说出话来,过了好半晌,问道:“油炸死人?”李莲花文雅的抖了抖衣裳,慢吞吞的从窗口翻爬了进来,坐在他日间坐的那张椅子上。“嗳……”无了方丈对今早在百川院地道发现焦尸一事已有所耳闻,方才发呆正是为了贯通普度寺与百川院的地道之事忧心忡忡,李莲花又把地道之事仔细说了一遍,悠悠地道:“普度寺的古师父,不知会不会油炸死人这道名菜……”
无了方丈缓缓地道:“何处此言?”李莲花知道老和尚慎重,微微一笑,“普度寺和百川院之间有条地道,地道通向舍利塔和柴房,靠近百川院的一段有具焦尸。今晨普度寺的一棵大树突然倒了——首先早上没有风,那棵树断得很蹊跷。老和尚心细如发,想必早已看出那是被人一掌劈断的。能令五丈来高的大树树梢折断而树木不倒,只能从同样五丈来高的舍利塔上发掌,那就是说,早上有个人在舍利塔里。且不说他发掌震断树梢到底是要干什么,至少——他在塔里,在地道的一端,这就和焦尸有些关系,此其一。”
无了方丈点了点头,“昨日塔中,确有一人。”李莲花慢吞吞的道:“老和尚可知是谁?”无了方丈缓缓摇头,“老衲武功所限,只能听出昨日塔内有人。”李莲花安静了一阵,慢慢地说道:“老和尚胡说八道,昨日塔内是谁,你岂能不知?”无了方丈苦笑:“哦?”李莲花道:“昨日我来的时候,普度寺正在做早课,按道理众和尚都应该去念经,老和尚没有领头是因为你在装病,可是还有一个人没有去做早课。”无了方丈问:“谁?”李莲花一字一字的道:“普神和尚!”他顿了一顿,“你说‘请普神师侄到我禅房。’小沙米却说他在房内打坐,因此他没有去做早课。”无了方丈轻轻一叹,而后微微一笑,“李施主心细如发,老衲佩服。”李莲花露齿一笑,“没有去做早课并不能说明在地道里的人就是普神和尚,只能说明早上树倒的那段时间,没有人看见他在何处而已。我说是普神,还是要从焦尸说起——第一,那尸体上有一道剑伤;第二,刺伤死人的人不是百川院的人;第三,地道只通向百川院和普度寺;第四,普度寺中只有普神精通剑术——所以,刺伤死人的人是普神和尚。此其二。”
无了方丈微笑,“你怎知刺伤死者之人并非百川院弟子?”李莲花也微笑,“那尸体中剑的地方在胸口,可见出剑的人是站在她面前,若非相识,怎会面对面?而且这当胸一剑并非致命之伤,老和尚你没发现有件事很奇怪么?”
门外突然有人沉声问道:“什么?”李莲花和无了都是一怔,门外人沉声道:“在下纪汉佛。”另一个人嘻嘻一笑,接着道:“白江鹑。”还有一人阴恻恻地道:“石水。”最后一人淡淡道:“云彼丘,百川院‘佛彼白石’四人,进方丈禅室一坐。”无了方丈打开大门,“四位大家光临,普度寺蓬荜生辉。”石水“嘿”的冷笑了一声,还没等无了方丈客套话说完,他们四人已经坐了进来,就似本来就坐在房中一样。无了方丈心里苦笑,斜睇了李莲花一眼,心中暗道:都是你当年人性狂妄,以至于他们四人至今如此。李莲花规规矩矩坐着,口中一本正经的继续说:“这地道顶上只有一层石板,烈火一烧遍崩裂开来,可见石板很薄。这一剑并非致命之伤,只要她不是哑巴,就可以呼救,可是百川院中并没有人听见呼救呻吟之声。”几人都点了点头,李莲花又道:“那具焦尸若真是帮厨的阿瑞小丫头,她就不是哑巴,她为何不叫?刺她一剑之人和她面对面,可见他并不怕她看见他的面目,那入口石壁上画满涂鸦——说明小姑娘在等人,而这刺她一剑的人说不定就是她在等的人。她和此人认识,所以此人刺她一剑之后,因为某些理由她没有惨叫呼救。”众人都皱起了眉,细想这其中的道理,李莲花继续道:“如果她约见的人是百川院的弟子,她何必三更半夜跑到地道中相见?可见她见的必是不能见之人。她从地道口攀爬而下,半身在石板之下,被阿发看见背影,当她是‘只有半截身子的女鬼’。当然还有可能,她约见的是一个人,而刺她一剑的却是另一个人,但若是如此,她为何没有呼救?若是百川院弟子刺她一剑,却又没有将她刺死,而是奔出洞口关上机关,装作若无其事——这不合情理。因为阿瑞并没有被刺死,她可以指认凶手,所以‘奔出洞口关上机关,装作若无其事’和‘没有将她刺死’不能同时存在。因此,我想刺她一剑的人不是百川院弟子,而很可能使她约见的人。所以,从刺伤她的人不是百川院弟子、普度寺只有普神和尚精通剑术这两件事可以想到,她约见的人是普神和尚——和尚不能和女人在一起,所以阿瑞见的是不能见的人。”
众人沉吟一阵,云彼丘先点了点头。李莲花笑笑,笑得很和善,“何况——还有另一个证据说明她等的人是个和尚——你们看到墙上那‘爱喜生忧’四个字了么?”纪汉佛颔首。李莲花看了无了方丈一眼,“老和尚……”无了方丈接口:“那是《法巨经》之《好喜品》中的诗偈,为天竺沙门衤氐难(为什么藤会起这种名字?!)大师自天竺经典翻译为我中华文字。”顿了一顿,他缓缓念道:“爱喜生忧,爱喜生畏,无所爱喜,何忧何畏。”
“这是一首佛家诗偈。”李莲花道,“如果她约会的人不是和尚……”他尚未说完,白江鹑种种地哼了一声,“老子认识许多和尚,但是也从来没听说过这句。”李莲花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如果她约会的人不是和尚,料想她写不出这四个字来。如果她约见的人是和尚,胸口又有剑伤,那很可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