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和那男子串供了才迟疑。另外,如果亭子里的是何砚,徐镜不会有如此长时间的迟疑吧。
我一直记得那天他一直站着,那反常的沉默,令我不由得被愤怒的洪水淹没。我宁愿他和我吵架、讽刺我,令我的仇恨继续有所寄居,可是他却对我置之不理,一直只是静静地站着,我的身体里好像一只气球的膨胀,我愤怒,他居然对我置之不理,明明是他约我的,难道他只是想讽刺我吗?想到这里,愤怒的洪水变成势不可挡。
而那张甜腻的纸甜腻的笔迹更令我怒气冲天。气球不停膨胀,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我的脑海如同渐渐被粘稠的液体包裹,淹没,失去意识。我仿佛是处在失去空气的空间里,一片空白,我忘记了一切。而当我醒过来的时候,现实令我在一瞬间的惊呆后喜悦漫溢。我知道自己已经做到了。
也许一切事都是这样,当一件事被完成了以后,完成它的人才会想到它的存在是否合理,因为那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在最后一个失眠的深夜,我终于流下久违的泪水。因为我忽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仇恨的深渊,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通往未知的未来。我一直把自己按进这个深渊里,现在,我已经万劫不复。已经无法挽回了。原来仇恨只是我用来填补自己无谓的自尊和空虚的,而它们是一个无底洞,于是我的仇恨一直延续,那是多么的无意义。我因为仇恨失去了自己的生活,也令别人失去了他们的生活。那时候为什么我不懂得,宽恕是令自己生活下去的最好意义,而不是仇恨。
我就是周安非。12月2日下午,我把刀刺入了徐镜的胸膛。而今天,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刻骨仇恨是来自何处和它的意义。我终于明白自己已被仇恨坠入万劫不复。
终于解决了,落啊,我看你可以来干我们这一行呢,看你在那家小公司闷闷不乐的样子。表哥喜滋滋地拍着林落的肩膀,而奇怪的是林落却在沉思着什么。
啊,周安非的证词……他忽然叫了起来,拉起表哥就向楼下跑去。
尾
他拿起桌子上的茶悠闲地喝了一口,阳光在洁白色的桌子上排列下班驳的图形,如同鬼魅一般不停晃动在一张大开着的报纸上。报纸上醒目的标题:达业集团总经理徐镜被杀案告破。阳光摇晃得更加剧烈。他又喝了一口茶,凛冽的眼神刺入黑体字的标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1994年10月,他的世界轰然坍塌。
“2004年2月28日,一个男子走进他的诊疗室。他的仇恨告诉他日思夜想的仇人就在眼前。
“2004年4月3日,一个女子走进他的诊疗室。她向他梦呓般诉说了她的仇恨。她是个抑郁加狂想症患者。激动的时候会不顾一切,忽然之间爆发。
“女子还未离开,他酝酿已久的仇恨告诉自己机会来了。于是他让女子每日来到他的诊所接受治疗。他诱使女子告诉他她所有的秘密,那些痛苦和仇恨。女子很相信他,他有那么一种吸引人并加以相信的魅力使他得以掩藏着。
“他默默实施并推想着他的计划。每日他枕着仇恨和一张父亲的照片入睡。十年前,正是这个男子以无耻手段的排挤使他父亲的公司破产,他的父亲含恨自尽。
“女子的病情在加重。而她自己毫无所知。他在言语之间给予她暗示。杀。杀。
“男子也偶尔来到他的诊所,把他当作一个知心的朋友。他利用着自己的职业,明确了男子与女子之间的纠葛。女子曾经在男子抛弃她后威胁过男子,她说你会付出代价,我会杀了你。男子有些战栗,因为他知道那是一个不顾一切的女人。
“而他们两个都极其信赖他们的心理医生,秘密展露无遗,并感激涕零地信服。
“2004年12月2日下午。几天前下过雨,他告诉自己是计划绝妙实施的最好时候。他打电话告诉男子,说女子想见他,并告诉男子不必害怕,他会先让她平息下来,不至于过分激动。男子答应了。他让男子穿上正式些的黑色西装,男子亦信服地这么做了。而他,穿上与男子颜色相同的西装。
“他打电话告诉女子,说男子想见她,让她在需要穿过一条泥泞小路才能到达的山间小亭中等候。她也去了。
“他和男子在山脚相见。通过背对亭子的另一条小路,他们来到了亭子后面的公共厕所中。厕所与亭子隔着一片竹林。他对男子说,我先替你去疏通疏通,你再去见她也许会更好,但是我的鞋子破了,你的鞋子能借我穿下么?男子爽快而感激地答应,说,他在厕所里面等他回来。他离开,带着暗暗的狂喜,从中途的山道绕到那条泥泞的,正对亭子的小路。
“女子看见令她痛苦被她无数痛恨的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第一反应是将自己的仇恨倾泻。她这么做了,然而她看见男子却反常地沉默,一动不动,这使女子感到愤怒,他居然对她置之不理,她的怒气被调动了。
“他完全知道女子会有的反应。在在近乎十个月的摸索之中,他已经凭着智慧和催眠般的引诱了解了她的全部心理。他知道如果男子沉默,会使她感到羞辱的恼怒。
“女子看见男子站了很长时间却一直不理会她。她有些微微发抖。然而这时候她看见男子忽然跑了过来,擦着她的身体急速飘离,还是沉默没有一句话语。一张折叠过的纸悠悠地飘落在地面,而男子已经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那张纸是他故意飘下想让她看见而令她病发,而不是女子的情人故意给她看想羞辱她的。她不知道。
“她只是看见那些令她近乎昏晕的字句。是男子另一个情人写给他的。写信的女人用Darling称呼男子,却用轻蔑的语气提到了她,说她不值一提。而更令她愤怒到摇摇欲坠的是,男子在那简短的几行里竟唯唯地附和着女子。这使她血涌头顶,病情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她听到遥远的厮杀声音。她狠狠地硬扯碎了那张纸让碎片缓缓如蝴蝶飘落。她慢慢拿出了那把一直带在身边的,锋利的刀子。刀刃闪着贪婪的光芒。
“她曾经的情人曾不小心把这一张纸遗留在了心理医生的诊疗室,她不知道。
“他回到了厕所,将帽子还给男子。就在她手握刀柄的时候,真正的男子急急忙忙穿过树林,出现在她面前。
“他至今也不明白,怎么会在这样一个时刻被自己曾经的情人杀死。她的刀刃上滴着血,滴在了潮湿的泥土上,开出了一朵朵颓败艳丽的花。而她在离开的时候,忘记把信纸捡起。
“接着,就像所有人所看见的那样了。”
他又喝了一口茶。那是一场完美的谋杀,如同一幕成功的演出。男人是达业集团总经理徐镜。女人是已被逮捕的周安非。而他是他们的心理医生,如今坐在这里冷冷看着报纸欣赏自己杰作的叶泊。
他把茶杯放下,悠闲的把报纸合上放在一边。天气很好,只不过有一些云在慢慢聚拢,凸显下雨的迹象而已。一辆汽车缓缓从雾般的空气中如同凭空出现,作减速运动。
一个男子的声音嘲讽地响起:你知道蝴蝶效应吧?
那个声音是如此陌生而又熟悉。他不安,觉得空气中有一只逐渐膨胀的气球在挤压他。
那是你的脚印。沉默之中那张脸慢慢显现出来。它们太干净了,太深了,干净得深得让我们不能够相信是徐镜这样一个如此急性的男人,可以一动不动面对一个同样急性的女人站上这许久。如果真的是他,我相信这个脚印会比我所见到的要杂乱许多,那是一个急躁人在长时间的对峙中最自然的表现。你说呢?而且你知道,扮成徐镜对你来说不是难事,何况周安非是近视的。周安非在交代中,也提到了徐镜的沉默和反常——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们有理由相信一开始站在周安非面前的,不是徐镜,而是你。
叶泊看见自己的眼神终于在林落的瞳孔中黯淡下来,气球砰的一声,沉闷地爆炸了。他透过零落的残片,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被欺骗至最终的玩笑。
(未看完请不要看后记)
后记:终于写完了这一篇,从九月到十二月的酝酿也终有了结果。再审视一遍,我想这可以比以前的都要好多。毕竟花费了这么长时间,也首次算是成功的把平常写小说的手法移进了推理小说中。
开始喜欢心理的陷阱,因为发现人的心理实在是除了大自然外最奇妙最值得深究的东西。写凶手心理的想法很早就有,只不过在试用整篇均凶手自述失败之后采用了隔段变换人称的方法,我也努力使上下的衔接显得更自然一些。希望不要很突兀。
说到这里。总之希望能有个好的结果,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