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差不多了吧!”我说道。
我们正在商谈结婚的事。所谓我们是指——警视厅搜查一课刑警宇野乔一和永井夕子二人。难得皮夹子里满满的,所以今天晚上邀请夕子到稍微高级的餐厅吃饭。夕子对于这些餐馆比较清楚,就全权托付她,我负责吃及付款即可,结果被带至这间位于青山一带的法国餐厅。店本身并不宽广,五张餐桌就几乎占满了整个店,可是比起那现场演奏得很吵闹,必须扯开喉咙大声说话,而宽广无比的餐厅,还是这样温馨的店好得多了。
“这里不错吧!”身穿长裤的夕子得意洋洋地说着,“而且还很便宜。我想不会对你的皮夹子造成负担的!”
哎呀呀……即使薪水领得不多,毕竟我是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与二十二岁的女大学生约会,居然使她担心到皮夹子的厚薄,身为男人的我真是没面子。
可是,这一点也是夕子细心的地方吧!
“结婚这种事也是有时机性的,对吧!”
用完餐,正在等甜点这段时间,手捧着酒杯的夕子突然地说出这句话。
“对!你说得对。”虽然不知道夕子为什么突然提起结婚的事,我马上捉住机会问道,“也该差不多了吧?!”
“好吧!”夕子笑嘻嘻地点头应道。
这么干脆的回答,反而使我不知所措。到目前为止,每当我提出结婚一事,总是被夕子巧妙地支吾过去。然而今晚她却这么干脆、果断……我当然不是在抱怨,可是——
“喔!那么就快一点——”
“好啊!你要点什么?”
“点什么?”
“我要……”夕子拿出菜单瞄了一眼,“我要乳汁烤水果。”
我越听越糊涂。
“——你刚刚说‘好吧’,是什么意思呢?”
“咦?你不是在问。差不多该点甜点了吧?!所以我回答你‘好吧’,哪里不对呢?”
夕子以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难怪喔!我就一直觉得事情进行得太顾利了嘛!
“没什么!”我强压抑下失望的心情,注意着菜单,“我要草莓派。——喂!服务生!”
在这样小小的店里,不必大声喊叫就可以引起服务生的注意,真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点完甜点之后,我问夕子说:
“你说结婚有时机性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夕子没有回答,她一直注视着店门口。
“怎么了?”
“你看嘛!”夕子压低声调说,“现在有个女的正在付钱。”
转头一看,一位像是有钱人的太太,身上穿的大概是圣罗兰之类的名脾的衣服,已上了中年,身材却还苗条的女人正在付帐。可能是这家店的常客吧!店老板正面带微笑地跟她说话。
那位夫人不付现金,只在帐单上签个名。
“那个女人又怎么了?”
“在她身旁的女孩子!”
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孩手扶着玻璃门,似乎想早点出去似地站在那儿,望着那个女人,大概是她的女儿吧!很多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都长得和大人一样高,可是这个女孩子身材娇小,比不上母亲的身高,脸蛋却相当可爱。
“那女孩子怎么了?”
“你看她的脚!”
“嗯。——蛮修长的!”
“你在看哪里啊?!”夕子发出轻视的声调。
原来如此。——我终于发觉了,问题在那女孩的鞋子上。左脚穿着绿色的鞋子。绿色的鞋子不奇怪,奇怪的是右脚穿着红色的鞋子!
“现在正流行这种搭配吧!”我说道。
“不可能的!”夕子摇摇头,“这里头一定有文章。”喃喃自语地说道。
此时她已从一名女大学生变身为一名大侦探了,宛如头脑中装有一副自动轻换装置似的,“叭”的一声快得很!
另一方面,在帐单上签了名的女人说:
“珠绘,你先到外头去,我打个电话。”
“好的!”
那名少女迅速地打开玻璃门,跑上楼梯去。喔!忘了说明一点,这家店是位于地下一楼。
那位母亲拿起柜台旁边的公共电话电话简,投入十元硬币,拨起电话号码。此时……
“啊——!”
传来一声哀叫之后响起“咚、咚”物体撞击的声音。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刚刚跑上去的女孩子从楼梯上跌落下来。
刹那同,店里的每一个人像被冰冻结似地一动也不动地呆坐着。夕子快速地起身,我飞也似地离开座位。
“珠绘!”
那位母亲终于回过神来,放下电话筒大叫着。
先拉开玻璃门的人是夕子。被叫着珠绘的少女闭着眼睛躺在楼梯下面。
“珠绘!振作点!”
那母亲苍白着脸。我马上蹲在少女旁边,拿起她的手把脉。——还好!没死!
“她只是昏迷过去而已。快叫救护车送医院比较好。”我说道。
店老板飞奔出来,我叫他马上联络一一九。
“这个人是刑警!”
夕子一加上注释,店老板往电话筒飞奔过去的速度似乎快了三秒钟。
“我女儿……要不要紧?”
母亲担心得快要昏倒过去似的。
“我想是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可能会有外伤或内出血之类的伤,需要检查一下。”
“为什么会这样……”
母亲蹲在女儿身旁喃喃自语地说道,我抬头看着楼梯。
这楼梯的确有点陡峭,可是,刚刚那种跌落状态并不像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样子。
“喂!”夕子小声地叫道,“你看脚!”
脚?——脚并没有骨折,或许有些扭到。鞋子当然也是刚刚看到的那样子……
我皱了皱眉头。然后,往夕子方向看过去,夕子她也正看着我,微微地点点头。果然和夕子所预料中的一样吗?
刚刚那少女左脚是绿鞋、右脚是红鞋,可是现在这少女左脚穿的是红鞋、右脚穿的是绿鞋,跟刚才的样子恰好相反……
二
“——有什么事吗?”
一走进最靠近警视厅的咖啡厅,找到夕子坐的位置,“砰”的一声在她的对面坐下。
“刚下课!”夕子很愉快地说,“从你坐在椅子上所发出的声音来推测,你又胖了一公斤。”
“喂!”我苦笑地说,“我是从搜查会议溜出来的哟!有什么事快说吧!我还要回去开会。”
“人家突然想看看你嘛!”夕子耍小姐脾气似地吊着眼角看着我说,“难道你不想见我啊?”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被问说“不想见我吗”时,答案一定是“想见你”,那还用说吗?更何况,恋爱中的人是最脆弱的。
“那就好啦!”
夕子一说完,突然站起身,隔着餐桌在我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我脸红地慌忙向四周扫视有没有人注意到。不巧的是,三位高中模样的女生正望着这边吃吃地笑着。
“喂!不要老是做吓人的动作好不好?!心脏会负荷不了的。”
“真没用!嗨!礼物!”
宛如变魔术,夕子拿了一束花推到我胸前。
“给我的?”
“你想有可能吗?要你拿着!”
我认命地拿好花。夕子起身说。
“那么,我们走吧!”
“去哪里?”
“既然是拿着花,那一定是去医院喽!难道这样的推理都不会吗?”
“医院?”
“我在外面等你!”
夕子说完转身就走出去。我只好拿起桌上的帐单,往柜台走去,为什么是连一杯水都没喝到的人付帐呢?
“——那么,我们是要去探望那少女喽?!”
坐上计程车之后,我说道,“你确定没错?!让我从搜查会议溜出陪你去医院?”
“我跟会议哪一边重要?”
她打出了最后的王牌!每次对自己喜爱的女人没辙,就像是妻子欺压丈夫似的,真使我泄气不已。我沉默地暗自生气。
“——那女孩名叫井木珠绘。母亲叫做山边智子,因和丈夫离婚,所以改回原姓。”
夕子这一番话令我颇为惊讶。
“你从哪儿查到这些的呢?”
“这点不重要。父亲叫做井木朋也,是S集团的董事长。”
“S集团的并木?这名字有点耳熟。等一下……”我想了一下,“他好像发生过什么事情?!好像有一件命案——”
“喔!进步不少嘛!”
“少讽刺了!啊!想起来了,有对双胞胎……”
姊姊叫纯绘,妹妹叫珠绘,是一对双生女。
有一天,气象报告说有台风来袭。台风来袭的那一晚,双生姊妹都无法睡着。虽然将窗户关紧,木板套窗也紧紧地合上了,可是,那一阵阵强风吹过时的啸声,及折断的树枝打在木板套窗的撞击声,却一直在屋子四周环绕着。
这一晚,对十岁的少女来说,是个恐怖的夜晚,宛如两人被抛弃在深山荒野似的寂寥。
“姊……”珠绘说,“还没睡着吧?”
“还没有。什么事?”
“我想去厕所!”
虽然是双胞胎,可是妹妹却很依赖姊姊。而且,在性格上,姊姊纯绘比较坚强,妹妹珠绘比较胆小。
“自己一个人去!”纯绘不悦地说道。
“跟人家去嘛!——好嘛!”
珠绘知道最后姊姊一定会陪着去的,所以一直死赖着。
“真是拿你没办法!”
纯绘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滑下来。
“谢谢!”
两人穿着睡衣走出卧房。卧房是位于广大的井木府邸的二楼,隔一个走廊,对面是她们父母的卧室。
两人脚踩着地毯,往洗手间走去。冼手间、浴室一、二楼都有。
“珠绘,你知不知道?”纯绘说道。
“什么事?”
“爸爸跟妈咪他们各睡一个房间呀!”
“骗人!”
“嘘!”纯绘将手按枉嘴巴上,作势要她安静,“不要说那么大声……”
“对不起。——可是,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知道。”
纯绘耸耸肩说道。这个动作,纯绘似乎相当熟练,一点也没有故意装作小大人的意味。
“最近爸爸和妈咪都不大爱说话。”
“是……吗?”
“你还不懂啊!”纯绘嘲笑似地说道,“就是说爸爸和妈咪的感情不好!”
是这样子啊!珠绘在心中暗叫道。其实珠绘并不像姊姊所想的那么笨。
她也感觉到爸爸和妈咪之间“不融洽”的气氛。这个“不融洽”的字眼是有一天偶然听到伯母提到而记了下来的。当时虽然不知道这字眼真正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总觉得它代表感情不好的意思。
而且,有时候两人爬上床之后,总会从对面的寝室或一楼传来爸爸和妈咪争吵的声音……
“快点去啊!”一到洗手间门前,纯绘催促地说道。
珠绘飞奔似地进去。——在冼手间内,仍然可以听到风呼呼地吹过,偶尔还会听到类似尖叫的风声,令珠绘恐惧不已。
珠绘一从洗手间出来。纯绘说,
“对不起,我突然也想上厕所。你会在这里吧!?”
“嗯!”
纯绘一进入冼手间关上门,珠绘不禁喘了一口气。走廊静悄悄的,今天晚上都没有爸爸、妈咪争吵的声音。——时间才不过是十二点左右,说不定他们两人还没睡呢!
二楼的洗手间靠近楼梯。珠绘走到楼梯口,偷偷地望着下面。由于客厅的门没关上,从客厅内泄出来的灯光在楼下走廊形成一条带子似的光线。
果然还没睡!
在这时候,“啊”的叫声使得珠绘颤抖不已。那一声叫声好像是男人的叫声,又好像是女人发出的。反正只知道是人所发出的声音就是了。是谁就不晓得了。
发生什么事了——珠绘一步一步地往后头退,宛如看到恐怖东西似的,颈子伸长时,洗手间传来水流的声音,纯绘开门出来了。
“——我们走吧!怎么了?”
“有声音。”
“啊?”
“下面有人叫了一声。”
“谁的声音?”
“不知道。”
“真的?”
“我不会骗你的!”
两人蹲在楼梯口,悄悄地注视着下面。
“门关上了!”珠绘自语地说道。
走廓上的那道光线不见了,因为客厅的门已关上了。
“它刚刚是开着的。”
“那么,是有人关上了!”
“喀嚓”,把手转动的声音,客厅的门打开了。两人吓一跳地缩着脖子。灯光大量地外泄,光线之中站了个影子。
由两人所在的位置来说,因为看不到客厅的门,所以无法知道那个颀长的影子是谁的。门马上又关上了。从客厅出来的人似乎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大门被打开了。外头的强风乘机吹进来,吹过走廊,甚至微微地吹到两人所在的楼梯口上。
大门一合上,又回复到原来的寂静。两人对看了一下。
珠绘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