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为什么? ”
“警察有两类,你知道吗? 一种会吐,另一种不会。那个家伙甚至连鼻子都不遮一下。”
“他一直都待在那儿? ”
“是的,我刚才说过了,不是吗? 他想他妈的确定我们没有俞懒,就为这么回事。”
另一个人吃吃笑着,喝了一El啤酒。
“我再问一个问题。”
“什么? ”
“你们抬起尸体时,有没有注意到底下有任何东西,任何物品? ”
“会有什么东西吗? ”
“像一把自动手枪,或是左轮手枪。”
那个人突然大笑起来。
“枪或左轮手枪,”他高声说,“这有什么差别? ”
“左轮手枪有一个可以转动的枪膛,是用机械装置带动的。”
“就像牛仔佩带的那种,嗯? ”
“没错,就像那种。这的确是没有什么差别,我主要的问题是,究竟有没有武器压在死者的身体下面? ”
“你听好,组长,这个家伙是个中年人。”
“中年人? ”
“是啊,大约死了两个月。”
马丁·贝克点点头。
“我们把他抬到塑料布上,然后我把盖布的边缘封起来,埃纳尔就清扫地板上的那些虫子。我们通常会把虫子丢进一个装有杀虫剂的袋子里,这样可以当场解决它们。”
“哦? ”
“如果埃纳尔扫到一枝手枪,他一定会注意到,不是吗? ”
埃纳尔点点头吃吃笑着,最后一滴啤酒流进了他的喉咙里。
“我当然会看到。”他咳了一下。
“那么,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
“什么也没有。何况那个巡警还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事实上我们把客户放到锌盒里面离开之后,他还在那里,对吧,埃纳尔? ”
“我跟你打包票。”埃纳尔说。
“你似乎相当自信。”
“自信? 还不止呢! 在那个客户的身体底下没有什么东西,嗯,只有一大堆cynomyia mortuorum。”
“那是什么? ”
“尸虫。”
“你确定? ”
“相当确定。”
“谢谢。”马丁·贝克说。
然后他就离开了。
那两个穿灰色工作服的男人继续聊着。
“你把他给唬住了。”埃纳尔说。
“怎么说? ”
“就是刚才你显摆的希腊文啊! 这样他们这种大人物就不会认为我们除了包包腐烂的尸体之外什么都不会。”
前座的移动电话响了。埃纳尔拿起电话,咕哝了几句,然后放下电话。
“真该死。”他说,“又一个混账把自己吊死了。”
“哦,唉。”他的同事无可奈何地说。
“老实说,我一直不了解这些家伙为什么要吊死自己。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你说? ”
“唉,算了吧,快走吧。”
就技术上来说,马丁·贝克至今才弄清楚保斯街这个神秘死亡案件的大部分细节,至少已经弄清楚警方采取了哪些调查步骤。但是还有一个重点:要拿到弹道调查报告,如果有的话。
虽然他花了不少功夫调查死者,但是有关斯韦德这个人,他知道的还是很少。
星期三警方奇袭莫斯壮和莫伦住所那件事,马丁’贝克并不关心;他也不知道银行抢劫案或那些特别小组有什么困难和难言之隐。他为这一点感到庆幸。星期二下午查访完斯韦德的房子,他曾经到国王岛街的警局去,那里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有空招呼他。因此他就到警政署去。在那里他听到一个谣言,刚一听他觉得很荒谬,但仔细思考过之后,他觉得很难过。
谣传说他要高升了。升到哪儿? 督察长? 局长? 部长? 或只是变得比较健康、比较有钱、比较有地位? 这不是重点。可能这些假设都只是毫无根据的闲话。
他最近一次升迁是在一九六七年,升任刑事组长,但是他没有理由被调到更高的位子上。如果没有出现意外,他最快也要四或五年才会再次晋升。
这点每个人都知道,要说有什么事是官僚们完全熟悉的,那便是薪水等级和升迁制度,每个人也都用怀着嫉妒的眼光盯着自己和别人的机会。
这个谣言是怎么开始的? 背后一定有些理由。然而是什么理由? 据他了解,有两种原因。
首先可能是他们要让他当不成国家刑事部门的头头,甚至他们已经准备好要把他塞进更高层的官僚体系之内。这是用来除掉看不顺眼或无能官员所最常用的办法。然而这不大可能。
没错。在警政署里他有些敌人,但是他对他们根本不构成威胁;而且这样一来,他们势必要让科尔贝里升官来接他的位子,这是他们很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第二种解释似乎比较有可能。但是不幸的,这种想法会使所有人颜面尽失。十五个月前他经历了生死一线间的危机,在瑞典近代历史中,还未曾有高层警官逢此遭遇——被一个所谓的罪犯开枪击中。这件事情引起许多关注,而且他的表现给他带上了过大的光环。在警界中,英雄就如风毛麟角一般稀少,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必须夸大这出戏的欢乐结局。
警界现在有了个英雄,他们该拿这个英雄怎么办? 他已经获得一枚奖章了,现在只好让他升官。
马丁·贝克有过充分的的时间,去分析一九七一年四月那个改变他命运的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老早就得到一个结论:他做错了。不只是道德上,从专业的角度而言也是,他也了解在自己有这个想法之前,他的许多同事就已经这么认为了。
他的行为就像个白痴,所以才会被击中;也因为如此,他们准备给他一个职位更高、责任更大的位置。
他在星期二傍晚曾经思考过自己的处境,然而一回到瓦斯贝加他的书桌前坐下,他立刻就不再想了。星期三,他冷眼无情却饶有系统地投入斯韦德一案,他独自坐在房间里,以自己的方式进行调查。
有时他私下会想,他应该感到满意了,在情况还算不错的时候跳出来工作,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个案子,没有任何外界的干扰。
但是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有些留恋。这是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也许他所从事的正是他的兴趣所在。他平时颇乐于独处,现在更逐渐变成一个隐士,丝毫没有找个伙伴或破壳而出的意愿。他是不是快要变成一个封闭在锅盖之下( 或者一个看不见的玻璃圆顶中) 的机器人? 以他的专业眼光来看,这个案子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他一点儿也不忧心,他要么会破案,要么不会。他的部门在谋杀和一般杀人案件上的破案率算是很高的,这是由于大多数的案子都不复杂,而且他们有办法让那些有罪的人认输。
除此之外,刑事局的装备相当齐全。整个警力中,唯一一个资源多于工作量的部门是秘密警察。因为他们主要的工作仍放在搜集共产主义分子的名册,同时却偏执地忽视各种奇特法西斯主义组织的兴起。他们真的是一无是处,时间多花在凭空想象政治犯罪及潜在的安全风险,以便有些事情可以做。他们那些活动的成效就如预期般可笑。秘密警察被视为策略性的政治后盾,可以用来对抗异议分子,活动起来可一点儿都不好笑。
当然刑事局也有失败的时候,调查一旦陷入胶着,最后只能归档。通常他们都知道这些案子的罪犯是谁,但是因为罪犯坚决否认,也就无法定罪。暴力犯罪的方式越原始,证据通常也越少。
马丁.贝克最近一次的惨败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拉普兰的一个老男人用斧头杀了与他同年的妻子,动机是他与较年轻的女管家长期有染,而且受不了老婆的唠叨和嫉妒。杀了她之后,他把尸体藏在放木柴的小屋子里。时逢冬季,寒冷刺骨,他等了大约两个月才拆下一扇门放在雪橇上,把她的尸体送到最近的村庄去,那儿离他的农场有十二英里。到了那里,他宣称自己的老婆是自己跌倒头撞到火炉,当时天气太寒冷,他无法早些带她到村里来。每个人都知道这是谎言,但那个男人坚持这种说法,他的管家也是。当地警察外行的调查方式又破坏了所有的犯罪线索,所以他们请求外来的援助。马丁.贝克花了两个星期待在一间奇怪的旅馆里,最后仍无功而返。白天,他忙于质问那个凶手;晚上,他只能坐在旅馆的餐厅里听着当地人在背后嘲笑他。然而这种失败的案子仍算是特例。
斯韦德的故事奇特多了,和马丁·贝克以往处理过的案子不太相同。这应该是很刺激的一件事,但他不是个喜欢解谜的人,丝毫不觉得刺激。
他星期三做的档案调查工作也没有什么成效,罪犯档案中没有卡尔。 埃德温·斯韦德的资料,这只能断定他没有因犯罪而留下任何记录。但是有许多违反法律的人根本没到过法院——这似乎已偏离制定法律的原意了,法律不就是要保护社会中某些阶层的人,维护他们被模糊化且漏洞百出的权益? 国家酒类与文化局也没有他的任何资料。这可以假定斯韦德不是个酒鬼。以他在社会上的地位,有关当局一定会对他喝酒的习惯进行调查。如果是上流社会的人喝酒,会被视为是一种“文化”,而其他阶层的小市民有这种需求,立刻会被当做是酒鬼或是需要关心和保护的个案。只是调查完之后,他们既得不到关心也得不到保护。
斯韦德成年之后就一直担任仓库管理员,他最后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快递公司上班。他的背部受过伤,这在他那行是常见的事。他五十六岁时,主管就认为他已不胜任辞退了他。
从那时起,他只靠退休金勉强度日,也就是说,他只靠连锁商店卖给他的狗食和猫食维生。
在他的储藏室中,那半罐贴着“喵喵牌”标签的猫食,是看起来唯一可以吃的东西。
马丁‘贝克找到一些不太重要的资料,例如斯韦德是在斯德哥尔摩出生的,他的父母在他四十多岁时就过世了。他没结过婚,也没有扶养过任何人。他的资料还没有被转给福利局,在他最后工作的那家公司里也没有人记得他。
说他不适合这份工作的医生写了一些诊断说明,说这个病人不能从事体力工作,年龄太大,不能再接受训练。另外斯韦德也说过他不想继续工作,“因为这份工作毫无意义”。
也许对于找出是谁杀了他及杀他的动机,这也是毫无意义的。不过既然他的死亡方式令人费解,所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先找到凶手,然后问他是如何做到的。
现在是星期四,太阳快下山了。他才刚离开那两个人和那辆发出刺鼻药味的卡车下到一个小时。马丁·贝克又去探访突利路那栋公寓。其实今天的工作应该结束了,但是他不想回家。
所以他又一次爬上那两层楼梯,休息片刻喘口气。他看着那个椭圆形的珐琅门牌,白底有绿色的字:雷亚·尼尔森。
外面没有门铃,只有一条拉绳。他拉了一下,然后等着。里面传出门铃发出的叮当声,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这是栋老房子,从门上的毛玻璃可以看见门廊的灯是亮着的,这表示有人在家,他之前来的时候里面都是暗的。
间隔了一段恰当的时间之后,他又拉了一次铃绳。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再次响起,里面也传出有人拖着脚步过来的声音。
他隔着那面不透明的玻璃隐约看见一个人影。
多年执勤的经验让马丁·贝克习惯快速判断交手的对象,用专业的术语来说是“初步的描述”。
来开门的女人最多三十五岁,但是直觉告诉他,还可能多个几岁。她个头不高,他猜大约是五英尺二英寸。她虽然身体结实,但给人的感觉十分轻盈、骨肉匀停,而不是丰满或笨拙;她五官分明,但有些不协调。她的眼睛是蓝色的,眼神倔强沉稳。她直视他的眼睛,仿佛随时准备进入各种状况。
她有一头金色的直发,剪得很短,现在还是湿的,而且有点儿乱。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清香,很可能是植物性洗发精的味道。她穿着短袖开襟的羊毛线衫和一条估计洗过无数次的退色牛仔裤。羊毛衫应该是刚穿上不久,有许多水滴溅到肩膀和胸部附近。她的肩膀比较宽,臀部较小,短颈及手臂让阳光晒得很均匀。她的脚短而宽,脚趾很直——仿佛习惯穿凉鞋或木屐,也可能不常穿鞋。
他意识到自己正用职业性的眼光审视着她的脚,就好像在检查血迹或尸首上的痕迹,他赶快将眼光转回到她的脸上。
那双眼睛正在搜索,眉毛微蹙。
“我正在洗头发。”她说。
她的声音沙哑,也许是感冒了,或是个老烟枪,或她的声音原本就这样。他点点头。
“我很大声地说了两次‘进来’。门没有锁,我在家的时候通常都不锁门的,除非我想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