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死定了。她想。这样的想法居然没有让她觉得任何伤感。整件事好像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而她只是一个观众,看着这出超现实戏剧渐渐变成黑暗中的谋杀游戏。然后,她听见了杰克之一抓住伯蒂的声音……
伯蒂的声音说:“放开她。”
杰克之一的声音:“只要你照我说的做,我就不杀她。我甚至不会伤害她。”
“我不信。她会指认你。”
“不,”杰克之一的声音似乎很肯定,“她不会的。”然后,那声音接着说,“一万年了,这把刀依然这么锋利……”声音中充满敬畏,“小子,跪到祭石上,双手放到背后。快。”
“真是太久了。”杀戮者说。
但斯卡莉特能听到的只是什么东西滑动的声音,仿佛墓室里有某种巨大的东西正在游动。
杰克之一听见了,“在我把你的血洒到祭石上之前,你想知道自己的名字吗?”刀架在脖子上,伯蒂感到了那股凉意。
就在那一刻,伯蒂明白了。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一切都变得清晰了。
“我知道我的名字。”他说,“我叫诺伯蒂·欧文斯。那就是我。”跪在凉凉的祭石上,这个动作让他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杀戮者,”他对着墓室里说,“你们还想要—个主人吗?”
“杀戮者守卫宝藏,一直等到主人回来。”
“好吧,”伯蒂说,“你们不是已经找到了吗?终于找到了你们等待的主人?”
他感觉到杀戮者在扭曲,在膨胀。他听见一个声音,好像有一千根枯树枝在刮擦着,有某种肌肉发达的巨型物体正像蛇一样游动着。
紧接着,伯蒂第一次看到了杀戮者的模样。之后,他怎么也无法向人们描述他看到的东西:一个巨物,长着蛇身,脑袋……脑袋不知像什么,反正一共有三个。三个脑袋,三个脖子。它们的脸没有生命,仿佛是用人类和动物的尸体拼凑出来的。那几张脸上覆盖着紫色的图案,还有一圈圈靛青色的图腾,把僵死的脸孔变成了奇怪的、如恶魔般的东西。
杀戮者试探性地用鼻子嗅着杰克之一周围的空气,仿佛要爱抚他一样。
“什么?”杰克之一说,“这是什么?它要干什么?”
“这就是杀戮者。它负责守卫这里。它需要一个主人给它指令。”伯蒂说。
杰克之一举起手中的刀,“太好了。”他自言自语道,“它当然在等啦,它在等我。对。我就是它的新主人。”
杀戮者盘绕的身体将墓室内部团团围住。主人?它说,模样像一条耐心等待已久的狗。它又重复了一遍“主人”,仿佛在品尝这个词的味道。味道不错。它又满含着兴奋和渴望,叹息着说了—遍:“主人……”
杰克之一低头看着伯蒂,“十三年前,我失手了,现在我们又重逢了。一个兄弟会结束了,另一个却刚刚开始。再见,小子。”他用一只手把刀放到男孩的喉咙处,另一只手抓住那个酒杯。
“伯蒂。”伯蒂说,“不要叫我小子。”他提高了声音,“杀戮者,”他说,“你对你的新主人该怎么做?”
杀戮者一声叹息。“我们将保护他,直至时间的尽头。杀戮者将永远把他盘在中间,永远不让他经受世上的种种危险。”
“那就保护他吧。”伯蒂说,“快!”
“我是你的主人,你要服从我!”杰克之一说。
杀戮者等得太久了。杀戮者的三重嗓音充满胜利的喜悦,实在太久了。它巨大的身躯缓缓盘绕,将杰克之一卷在中间。
杰克之一丢下酒杯。现在他每只手里都有一把刀,一把是燧石刀,另一把的刀柄是黑色的骨头。
“退后!离我远点!走开!”
他挥舞着刀,但杀戮者继续盘绕,巨大的蛇身猛地一挤,将杰克之一彻底吞没了。
伯蒂跑到斯卡莉特身边,扶她起来。“我想看,”她说,“我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她掏出发光二极管,打开……
斯卡莉特看到的和伯蒂看到的不同。她没有看见杀戮者,对她倒不失为一件好事。但她看到了杰克之一,看到了杰克之一脸上的恐惧,这种神情使他看上去又像以前的弗洛斯特先生了——万分惊恐中,他又变成了送她回家的那个好人。他飘在空中,离地面大约五到十尺,手里的两把刀在空中乱舞,好像在刺什么她看不见东西。
一看就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弗洛斯特先生,杰克之一,不管他是谁,反正被拖得离他们越来越远,直到后背死死顶在墓室的石壁上。他的胳膊和腿大张着,拼命挥舞着。
在斯卡莉特看来,弗洛斯特先生似乎被拖得穿墙进了石头里,正被石头慢慢吞没——现在,能看见的只剩下一张脸,正在发疯般地叫喊,绝望地叫喊,哀求伯蒂让那东西松开,叫伯蒂救他。求你了,求你了……最后,人脸也被拖进石壁,他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伯蒂从祭石上站起来,从地上捡起石刀、酒杯和胸针,放回原来的地方。他没碰那把黑色的金属刀。
斯卡莉特说:“我记得你说过杀戮者不会伤人,只会吓唬我们。”
“对,”伯蒂说,“但它需要一个主人,需要保护这个主人。它告诉过我。”
斯卡莉特说:“你是说你早就知道。你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对,我也希望这样。”
他扶着她上了台阶,走出乱糟糟的弗罗比歇陵墓。
“待会儿我得把这里清理干净。”伯蒂说。
斯卡莉特尽量不去看地面上的那些东西。
他们走出陵墓,到了地面的坟场。
斯卡莉特再一次愣愣地说:“你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一次,伯蒂什么也没有说。
她看着他,仿佛不再知道对方是谁,是什么。“你早就知道,知道杀戮者会吃了他,所以你才把我藏在那儿,对不对?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是什么,诱饵吗?”
伯蒂说:“不是这样的。”稍顿,他才接着道,“我们都还活着,对吗?他再也不会烦我们了。”
斯卡莉特觉得怒火在胸中聚集。恐惧没有了,她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大喊、发泄。她努力压下这种冲动,“其他那些人呢?你把他们也杀了?”
“我谁都没杀。”
“那他们在哪儿?”
“一个在深墓下面,脚脖子断了。另外三个,怎么说呢,离这里很远。”
“你没有杀他们?”
“当然没有。”伯蒂说,“这里是我的家,我怎么会希望他们永远在这儿游荡,直到时间尽头?”接着他又说,“你瞧,没事了。我把他们全打发了。”
斯卡莉特从他身边退开一步,“你不是人。人不像你这样。你和那个人一样坏。你是怪物。”
伯蒂脸色惨白。这个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经历了这么多事,然而,这句话却是让他最难以接受的。“不,”他说,“不是这样的。”
斯卡莉特慢慢后退,离伯蒂越来越远。
她后退了一步、两步,准备狂奔开去,跑过月光下的坟场。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黑色天鹅绒的高个子男人伸出一只手,放在她的胳膊上。
这个男人说:“恐怕你这样做对伯蒂不公平。这些事,如果你什么也记不得,你肯定会更加快乐。我们一起走走吧,谈谈过去几天里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哪些你记住比较好,哪些最好忘记。”
伯蒂说:“赛拉斯,你不能这样,不能让她忘了我。”
“只有这样才安全。”赛拉斯简洁地说,“如果不是对我们所有人的话,至少对她更安全。”
“不——我就一点发言权也没有吗?”斯卡莉特问。
赛拉斯没有说什么。伯蒂朝斯卡莉特走近一步,说:“你看,都结束了。我知道很不容易,但我们胜利了。你和我。我们战胜了他们。”
她轻轻摇着头,好像看到的一切、经历的一切都让她难以置信。
她抬头看着赛拉斯,“我想回家,行吗?”
赛拉斯点点头。他和女孩一起走在小路上,这条路最终将带着他们走出坟场。
伯蒂盯着斯卡莉特慢慢走远,心里多么希望她能转身回头看看,多么希望她朝他嫣然一笑,或者眼中没有任何恐惧地看他一眼。但是,斯卡莉特没有转身,她就这么走了。
伯蒂走回陵墓。他想找些事做,于是开始搬动摔落下来的棺材,打扫地上的残骸,把骨头放回棺材。他失望地发现,尽管周围有那么多弗罗比歇家的人,但对于哪块骨头应该放在哪具棺材里,他们谁都说不准。
一个男人把斯卡莉特送回了家。后来,斯卡莉特的妈妈始终记不起那个人和她说了些什么,但她失望地得知,那位杰克·弗洛斯特先生不得不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那个人跟她们在厨房里讨论了她们的生活和梦想。
谈话结束时,斯卡莉特的妈妈决定搬回格拉斯哥,具体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但斯卡莉特很高兴:离父亲近了,又可以见到她的老朋友了。
赛拉斯离开那女孩和她妈妈时,她们还在厨房里讨论着搬回苏格兰会遇到的种种挑战。诺娜答应给斯卡莉特买个手机。她们几乎记不得赛拉斯曾来过,而这正是赛拉斯想要的效果。
赛拉斯返回坟场时,发现伯蒂坐在方尖石塔旁的半圆形剧场里,脸色阴沉。
“她怎么样?”
“我取走了她的记忆。”赛拉斯说,“他们将返回格拉斯哥,她在那里有朋友。”
“你怎么能让她忘记我?”
赛拉斯说:“人们希望忘记那些难以置信的事,只有这样,他们的世界才安全。”
伯蒂说:“我喜欢她。”
“对不起。”
伯蒂想笑一笑,但实在笑不出来,“那些人……他们提起在克拉科夫、墨尔本和温哥华遇到的麻烦,是你干的,对吗?”
“不止我一个人。”赛拉斯说。
“还有卢佩斯库小姐?”伯蒂问。他看到了保护人脸上的表情,于是追问了一句,“她好吗?”
赛拉斯摇摇头,伯蒂不敢看他的脸。“她战斗时很勇敢。她是为你而战的,伯蒂。”
伯蒂说:“杀戮者干掉了那个杰克,其余三个掉进了食尸鬼之门。还有一个在卡斯泰尔斯坟墓里,受了伤,但还活着。”
赛拉斯说:“他是最后的杰克了。我得赶在日出之前和他谈谈。”
吹过坟场上的风很冷,但赛拉斯和那孩子似乎都没感觉。
伯蒂说:“她怕我。”
“对。”
“可是,为什么?我救过她的命,我不是坏人。我和她一样,我也是活人。”他又说,“卢佩斯库小姐怎么死的?”
“死得很英勇。”赛拉斯说,“战死的,为了保护他人。”
伯蒂的眼神黯淡了,“你应该把她带回来,带到这里,埋在这里。那我就可以和她说话了。”
赛拉斯说:“那是不可能的。”
伯蒂的眼睛一阵刺痛。他说:“她管叫我尼米尼,以后再也没有人会那样叫我了。”
赛拉斯说:“我们去给你弄些吃的,好吗?”
“我们?你是说我和你—起去,去外面?”
赛拉斯说:“没人想杀你了。至少现在没有了。有许多事情他们再也做不成了。你想吃什么?”
伯蒂想说他不饿,但那不是真的。他觉得有点恶心,有点头晕。他很饿。
“匹萨。”他说。
他们穿过坟场,走到大门口。一路上,伯蒂看见了许多坟场里的居民,但他们在伯蒂和他的保护人走过去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目送这两人远去。
伯蒂极力感谢他们的帮助,说自己是多么感激他们,但死者们什么也没有说。
匹萨饼店里灯火通明,亮得让伯蒂觉得不舒服。他和赛拉斯在店堂靠里面找了个座位,
赛拉斯告诉他怎么看菜单,怎么点餐。(赛拉斯只给自己点了一杯水、一小份沙拉。他用叉子把沙拉在碗里搅来搅去,却从来不往嘴里放。)
伯蒂用手指撕着匹萨饼,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他什么也没问。说不说话,赛拉斯有自己的考虑,如果不想说,他是不会开口的。
赛拉斯说:“我们早就知道他们……这些杰克……但只是从他们活动的结果才知道他们的存在。我们怀疑这些活动背后有一个组织,但他们隐藏得实在太深了。后来,他们来追杀你,杀了你的家人,我们这才慢慢地找到了他们的踪迹。”
“‘我们’是不是指你和卢佩斯库小姐?”伯蒂问。
“是指我们,以及其他像我们—样的人。”
“荣誉卫士。”伯蒂说。
“你是怎么听说的——”赛拉斯问,“没关系,水罐虽小耳朵大①。是的,我们是荣誉卫士。”赛拉斯端起他的那杯水,润了润嘴唇,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