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那么蛮横地显示自己了。这其中自有原因。告诉你吧,我那时一直过着独身生活,专心致志以工作为重。工夫总算没白费,到了中年,一切都步入正轨了:既有了财产,也有了地位,于是跟一个年轻的美人结了婚。在这之前的那些经历你都知道了吧?还有什么疑问?我来给你解释解释。”
“是的,我知道啦,男人想娶个年轻妻子是很自然的,你的婚事难道不光明正大吗?没什么可耻的吧。”
“不过,在我们这个社会,是不能生活得顺顺当当的。我和妻子出门,谁都以为和我在一起的是小老婆。在公开场合,我一领她出去,责难的目光就都集中到我们身上来,我那全商业竞争对手,四处造谣说我纳妾。我的社会信誉便降低了……”
“嗬!”
“你不亲自体验一下,大概不会明白。唉,男人的嫉妒心真厉害。专门躲在背后恶意中伤。我不由地想道:男人在本质上不就是女人吗?况且,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一不在家,附近的年轻男人就来追求她。我和第二个妻子的关系,是在没有道德上的阻力的清况下,随随便便建立起来的。就是这么回事。这对我来说,既没什么可耻的,也可谓并不违背社会观念。”
社会上的人们所表现的不理解,使乏原很气愤,我也有点同情他了。
“也许是那么回事。”
“经过种种烦恼,终于走了这一步:纳了妻。娶了方才那个女人作了第二号妻子。在正式场合,我就带着她去。恶言恶语听不见了,当我看重‘糟糠之妻’的时候,大家都向我投来尊敬的目光。我在同行中的威信也提高了。净是好事啊!那么,只剩如何安置第一个妻子的问题啦。我考虑了一番,也跟她本人谈过了,结果是让她在这儿开个酒巴间。她一当上老板娘,那些年轻的男人也就不能随便动手了。因为他们会担心,她身后也许有个什么可怕的靠山呢。”
“真够复杂的啦。”
我睨视了老板娘一眼,叹了口气。
“是啊,只好顺应这简单的社会常规,不能硬跟它作对。这是人生的智慧嘛!”
“不过,我有个疑问。那个看上去象原配夫人的小老婆,为什么来责备那个藐似小老婆的原配夫人呢?小老婆到大老婆这儿来大声责备这是越权行为,实在反常。”
关于这一点,芝原以推理分析的口吻说道:
“这是女人的浅薄。有句谚语说:‘衣饰骄人’。不知不觉间,她就习惯于象正室那样生活了,以为自己实际上就是正室,忘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常常跑到这个地方来。可是,她被这儿的夫人训了一顿之后,还能觉察到自己是见不得人的,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这种事情经常重演。”
“嗬!”
“这种做法可以说是在肯定自己的社会地位。譬如,你在马路上大肆胡闹了一气,然后却请警官高抬贵手,说你不是暴力团体里的人,而是学生。警官大概会饶恕的。如同在复杂的社会里,一上迷途就徘徊不定一样。自己是处于怎样一种位置上呢?就糊涂起来了。因此,在现代,一种被人公认的作法是很有必要的。汽车发生交通事故时,你只要能减轻自己的责任,就可以肯定自己原来是个受人赏识的、学问渊博的人。如果你在大街随地便溺,等警察大发雷霆时,你就会明白了:原来自己已不是小孩子了。要不要再举几个例子呢?”
“够了,我懂啦。这位太太,得把那个看上去颇象正室的小老婆赶走,才能够确定白己正式夫人的地位,才心安理得,感到自豪。可是,这事既然经常发生,你又何必着慌呢?不躲,不也可以嘛?”
“你呀,这不就是所谓的社会常识嘛!我要是呆立在旁,那就不自然哦。并且,她们也就享受不到那种行为所带来的乐趣了。同时,只有躲藏起来,我才能真正体会到被两个女人所爱的滋味。你也同样啊,体验一下惊险场面,不也挺有趣吗?”
“真复杂!若是不再喝两盅,你就不会明白……”
一个女招待送过酒来,我一边喝,一边自言自道似地跟坐在旁边那个女人说:
“人世间,真复杂!综合杂志上那些很难懂的论文中,常有‘双重构造’这个字眼。这件事也许就是这个意思。你根本不知道,一件东西被扒掉一层皮,会从中露出什么来。就拿你来说吧,能使我确信的也只有这么一点:你可以算个可爱的小宝贝儿。”
这时,女人开了腔。
“喂,大叔,你可真有眼无珠啊,你这是看错了人……”
这句话说得迅速而又低沉,充满了恐怖气氛。把我吓了一跳。是个男人吧?我真不知到底为什么,这个男扮女装的人,气势汹汹地发出了连珠炮似的责问。
“太抱歉了,我认不出您来。”
我这么一道歉,那女人重又温和地说:
“所以我才说你有眼无珠嘛!你好象还不知道。现在已经出现超小型录音机了。是藏在衣袋里的。当讨厌的男人纠缠不休的时候,你可以偷偷按一下锭子,刚才说过的话就会再现,那就可以立见功效啦!”
“真不知道,竟然研制出了这样的机器!我简直吓破了胆,让我瞧一瞧可以吗?”
“不行,不凑巧,今天我没带来。”
这女人神秘地笑了笑。这岂止是双重构造!
喝酒说话之间,心情渐渐好转,我便不由地向芝原搭话说:
“你又开医院,又搞事业,想必很忙吧?”
“啊……”
“我对你还有意见呢。刚才在车站,你对那个得了急病的人置之不理,这是不可原谅的。你应该反省反省。”
芝原现出了神秘的表情,想了一会儿,说道:
“我看,应该好好反省的,似乎是你。我不是个医生。刚才我也没说过一句我是医生这种话。这么说,是你偷了我钱包里的名片?看来,你还是个小偷。”
“我这是说走嘴了。”
现在想收回也晚了。芝原越说声音越大:
“即使是偷了一张名片,那也算是贼。我完全被你骗了。我说对了。为了弥补我忍耐半天的损失,我得高声叫嚷。”
“请等一下。我没拿你的名片。我只是复印了一下。”
“反正也差不多。这可不是把东西还给我就可以了结的事。你说吧,得怎么办?”
“安静点儿,安静点儿。你是个冒牌医生,我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那样,你可就麻烦啦。”
我想抓住他的弱点,可对方却毫不在乎。
“不,我并没违反什么医师法。只是在酒巴和餐馆里给女性瞧过那张名片。然后我再拿出听诊器,女人就会放心大胆地脱得赤身露体给我看。对此我只是玩赏和享乐一下。跟小孩子模仿医生玩一样。根本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就是说,这跟我复印你的名片一样,我不也没给你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危害嘛!”
争论来争论去,我作了各种尝试来进行辩解。慢慢地,芝原也作了一些让步:
“这诚然不错,但咱俩之间的帐,还是一笔勾销为好。不过,这酒可没少喝。得不少钱呢。不该我请这个客。这可是实质性损失啊!”
“我不是把站前那个艺丐的事告诉给你,叫你高兴过了吗?”
“那我也谈了小老婆的事使你快乐了。所以,那件事就算抵销。剩下的,只有酒钱谁付的问题了。唯独在这一点上,我对你有恐吓权。这就是所谓的社会常识。”
“糟糕。嗯……你打算怎么办?”
“想求你帮忙办一件事,立刻就得办好。”
“没法子。我办,我办。这也算是一条教训啊!”
我一答应,芝原马上把嘴凑近我的耳边,悄悄说道:
“说实在的,就是潜入仓库去偷东西。”
“啊?你说什么……”
“别这么大声嚷嚷。这是秘密!对别人都反复提醒:要小点声,可你自己却……”
“我明白。没想到,原来你的本行是干这个。事到如今,追悔莫及呀。喂,你说怎么办吧?”
“详情细节,等进了里面的小屋再商量。”
酒巴间里面,一进门就有间小屋。芝原在纸上画着图,说明了每个步骤。似乎他早有准备,计划得挺周密。
“你的任务是干掉守卫人员。开仓库的锁,由我来干。”
“不会出差子吧?要是发生意外,叫人审判,那我可不干。”
“你若是那么担心的话,那好,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先雇个证人吧。柜台头上有个喝酒的男人,就让他来作证人好了。”
“这么说,意外还是可能有的。不知这个人是不是醉了……”
“是的,这个家伙嘛,是别人推荐来的。他确实具有当证人的才能。所以,万一有什么事,就可以使用他。这是一个具有特异功能的人。不管怎么灌自白剂,不管怎么开动测谎机,他都毫无反应。我们干脆把这个家伙叫进来,请他一块喝算了。正因为是个证人,所以声音就动听吧。他能够使用三种声音,伪装得叫人感到好象有三个人在讲话似的。”
“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桩买卖。他的真正职业是什么?靠得住吗?”
“他的本行?那可不知道。不过。人们对自己的本来专业即使马马虎虎,可干起副业来,却是诚心诚意、忠心耿耿。因为副业,不能按你工作经验的多少保证你终身被雇用。马马虎虎搞副业、矢忠忘我干本行,这类人你听说过吗?”
“没有!”
这样,我俩把原来的事情托付给了证人,就从酒巴间的窗子钻到外面来。芝原头前带路,我俩来到了仓库所在地。
从一个隐蔽的地方朝那边一望,果然有个警卫人员在巡逻。我的任务是干掉这个家伙,所以还是从正面进攻好。于是我走上前去,跟他打了个招呼:“晚上好!”同时,我看准时机,竭尽全力,照他心窝猛然撞去。
“哦,好痛啊!”这样高声喊痛的是我。
我的手臂都疼麻了。显然,对方身上是穿了防弹背心。我失败了。没料到会是这样,我不想再发动进攻了。似乎不得不死心了。也许,适得其反,大概对方要把我抓住吧?
我把心一横,等待着,可那个警卫却呆呆地站在那儿,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我怎么会在这儿呢?早该回去了?可我想不起我的家在什么地方了。首先,我竟忘了自己的名字,你能告诉我吗?”
警卫眼神呆滞,浑身摇晃了好一阵子,不一会儿,突然倒下不动了。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点儿也不明白。正当我感到奇怪的时候,芝原赶来对我说:
“你真了不起。一击,就打倒了。”
“结果倒是那么回事。可是,实在奇怪。这个警卫好象丧失记忆了。”
“你还打他头部了吗?”
“没有,我只撞了他的心窝。可这家伙穿着防弹背心,感到疼痛的反倒是我。一般说来有这种情况吗?”
“的确,这是个怪现象。似乎有必要调查一下才能往仓库里闯。好奇心比金钱欲望更强烈。”
我把手伸进警卫兜里一摸,文件就都出来了。是特殊护身术训练所发的一份毕业文凭。瞧他这副模样,还谈得上什么护身术呢。
文凭里面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小字。读了之后,事情的原委就渐渐明白了。“当你稍受外力袭击时,要装出神志不清的模样,突然倒在地上,昏厥过去。”原来他就是掌握了这个技术啊!
“这样,就不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了。连罪犯也不会去杀害一个神志不清的人的。只有不抵抗才是最有力的防御。同时,作为可怜的被害者,还可以得到有关人员的同情。如果反复训练,形成条件反射,就能掌握此术,也就能正确地昏厥过去了。从事可能遭到袭击的危险职业,务必要学会此术。这样,就不致于发生因职务而丧生的蠢事了。请运用此种特殊防身术,以平安稳妥地得到长寿。”
“哎呀,真厉害。一个奉行不抵抗主义的警卫。”
我算服了。这时,芝原也佩服得连连点头。
“太不象活啦,竟然想出了这样的妙法儿。昏厥过去,就没人追究责任了。想方设法先发制人,谋求个人利益和个人安全,这种欲望充满了整个世界。正因为这个,才出现了靠建立这种训练所来赚钱的家伙。人类的头脑真是取之不竭的源泉!这么一来,文明也就进步咯。”
“这可不是悠闲自在、大发感慨的时候。还是早些把该办的事情办完吧!”
“是啊。”
芝原走近仓库的大门,唏哩哗啦地使劲碰锁,于是很快,门轻易地就开开了。芝原惊讶不已。
“这可奇怪了。锁头须得马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