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铃不光是响完就了事,如果把这个商品拿到制造商的联合总部去,就可以领到一笔巨额奖金。这是一笔坐吃三年也足够骄奢淫逸的巨款。每个星期都有几个人撞上这种运气。对厂商来说,消费者急骤增加,不论宣传工作怎样节制,也挡不住直线上升。这个办法非常合算。
当然,由于是一笔巨额奖金,也就不能轻易中奖。而且根据商品价格的不同,中奖率也有差异,象铅笔一类的廉价商品中奖率就很低,而象钢琴一类的高价商品,中奖率就高得多。
总之,不管是哪种商品多少都有点奖,所以不能说它是悬空的虚幻和梦想,幸福就在现实中存在。也许它就在你将要撕开的包装里面,谁敢保证不是这样呢……。
就是这种原因,支配着R先生接连不断地撕着新的包装。
他刮完脸想要擦化妆水。虽然用过的瓶里还有不少用剩的,但他还是选择了开新包装的办法,又从架上取下了一包新的。
“也许就在这瞬间之后,将传来幸福的铃声,拿到足以尽情挥霍的巨额奖金。”R并生的脑海里,不,是全身充满了这种奢望,使他忘乎所以。
撕包装纸的动作,对R先生来说简直发展到了着迷的程度,然而,这岂止是他一个人,所有消费者都是这样。“中毒”这个词听起来似乎别扭,但对于幸福来说却是例外。它每天都给人带来新鲜的感觉。不,每时每刻都使人感到新鲜。
R先生从包装里取出了新的化妆水。但,幸福铃还是没有响。他大失所望,对棚上的铃铛装置嚷了起来,“喂,好歹给响一下算了嘛!你打算什么时候才给我响呀?”
铃装置上带着许多似乎银色花瓣形的东西,那是准备接受发出来的放射线的。但,它这次依然原封不动地保持着沉默。
虽然说是大失所望,但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因为可能性还是无限地存在着。只要再拿起一件新东西,一撕它的包装纸,刚才那种失望的情绪就会烟消云散了。
他撕了香烟的包装纸,依然没有声音。他点着了香烟,默默地吸着……
R先生的这种生活,大约已经持续了将近十年之久吧。他常常一冷静下来,沉痛的往事就兜上心头,使他陷入无限悔恨之中。
“唉,我真是个不争气的懦夫,这样下去简直不可收拾。为了这个幸福铃,已经浪费了多少东西啊:如果把浪费在追求这种无聊的虚幻上的金钱积存起来,现在会有很多积蓄了……”
积攒下来的钱恐怕也不少于奖金的巨额了。R先生虽然认识到了这些,但是还不能从铃的魔力中自拔。这种魔力远远胜过道理。有时也想,索性把那个装置拆下来扔掉算了,死心塌地也许就轻快了。可是,很难做到。
铃,似乎在生活中一刻也缺不了,因为每撕一次包装纸时都在想:也许这就是了。但,又无法判断它。缺了铃怎么行呢?若想明明白白地让幸福的女神溜走而无动于衷,那是不大容易的。
R先生简直无法控制幸福似乎马上就到身边的预感。不过,由于这种预感已经持续了十年,所以也许已经不能再称它为预感了。尽管如此,他依然抱着它不放,听从它的支配。每天照例买东西。回到家里又以近乎无意识的动作撕开包装纸,反复这种动作。
“这样下去不得了,再这样下去不仅仅是浪费了东西,而且会毁掉自己的人生,把宝贵的人生……”
R先生痛切地反省过几次。不,几十次,几百次。并且对自己甚至产生了一种厌恶的念头,觉得明明知道如此,还不能控制这种欲望,非常可悲。
他想:“若是永远不能摆脱这种轨道活着,倒不如干脆一刀两断死掉算了,再活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两样。我虽然没有抑制这种中毒症的力量,但拒绝生存的勇气还是应该有的。”
R先生想到这里,买来了剧毒药品。只要把它喝下去,就能对这个恶作剧的、陷阱般的社会稍微进行一点报复。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好了主意,心情很平静,觉得这样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好进行反省的了。
但是,毒药没有喝成。因为他发现自己在撕毒药的包装时,还聚精会神地在侧耳倾听着铃是不是会响起菜……。
多么卑鄙!应该是死而无憾。打算冷静地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心,依然被铃所吸引。R先生觉得这样下去就彻底失败了,如果这样被铃给捉弄死的话,那可就太惨了。
“这是多么残酷的装置呀!好,我为了争这口气也一定要把你弄响。铃响之前我绝不死……”
想到这里,R先生扔掉了毒药瓶,撕开威士忌的包装喝了起来,喝了半瓶又拿出一瓶新的。他毫无必要地又把身边的肥皂撕开了三包,铃却依然如故,毫无反应。
R先生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方式:每天认真地劳动,领取报酬;买来东西,提心吊胆地撕开包装纸;为依旧沉默的铃而失望;稍有悔意;再提心吊胆地把手伸向堆积如山的包装上去;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种生活。
不久,R先生突然对铃的装置产生了坏疑,怀疑它是不是出了毛病。
铃,虽然有保证绝对不出毛病的出厂证明,并且也从未听说过哪家的铃出过毛病。但他认为这也不是绝对保险的。
产生了这个念头之后,就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为了慎重起见,R先生决定再安一个铃装置。
他很快地又买了一个,拿到自己的房间,撕起包装纸。这已经是他反复不下几万次的动作了。他想,这次如果要响起来的话……
果然响了。就在这瞬间幸福铃响起来了。它是那样铿锵、悦耳、宏亮。简直和太阳神从天而降的旋律一样。
“啊!终于响起来了,这声音……”
R先生全身颤抖了。头变得空空荡荡,全身发软,一下于瘫倒在地板上,眼泪唰唰地流个不停。
到底还是响了,这不是幻听。他两手捂上耳朵就听不见,松开手又听得见。啊!过去的一切没有白费,的确,没有白费。
曾经一度绝望地想死,现在终于胜利了。现在铃声还在响着……。
一种抓到幸福的真实感,在他的全身和头脑中翻腾洋溢着。当他清醒过来时,发现了一个问题,幸福铃虽然确实在响,但,并不是在天棚上响,而是刚刚从包装里拿出来的新买的铃在响。
一个在响,一个在沉默,这是什么道理呢?怎么会产生这种情况呢?莫非是天棚上的铃出了毛病?他用包装纸把室内的所有东西都盖起未,开始检查这放射线,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这可真奇怪。但,他终于弄明白了。放射线是从天棚的铃装置上发出来的。放射线触到新买来的铃装置的花瓣形受信部位,因此,它本身就不会响了。如果它本身也响,就不成其为商品了。
原来R先生一直生活在幸福铃下。当他明白了他买来的第一个商品——天棚上的铃装置就是中奖品的刹那,他放声大笑、大哭、又大笑,然后就一直哭个不停了。
生财之道
传来了敲门声。这所西式住宅座落在靠近海岸的松林中。规模不算大,但似乎造价很高,修整得很整齐的庭院很是宽敞,显得十分幽静。就是这所住宅的正门被敲响了。
午后两点。若是市区,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但因这里是郊外,空气清新而又寂静。
住户是辻山利一郎和他的女儿惠子。利一郎的妻子在几年前已经去世,如今只有父女二人住在这里。
邻居们反映:俩人过得悠然自得。
惠子正在椅子上坐着看书,她听到敲门声后,站了起来。她今年二十七岁,头发长长的,好羞,皮肤白皙。她的容貌给人的印象是:看来很冷漠,实则把感情藏在内心里了。
她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提着小皮包的青年,约莫三十岁左右。他没有显明的特征,但似乎有点紧张和拘束。惠子问道:
“你是……?”
“我,我叫原口秋夫。我想见一见辻山利一郎先生。”
“您有什么事吗?”
自称秋夫的这位青年,似乎要采取亲切些的态度,但欲言又止。
“我想,侦探社的和田先生已经与你们联系过了吧。我就是辻山先生正在寻找的儿子。”秋夫结结巴巴地说出他来访的目的。
惠子一听,张大了眼睛,说:
“啊,您就是……和田先生刚才来过电话了,所以我正在等候您的光临,尽管我没见过您。”
惠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秋夫。秋夫很不好意思地反问道;
“请原谅我冒昧,您是……?”
“我是辻山的女儿,叫惠子,也就是您的……”
惠子说到半截,放低了声音。好象难于张口说出:“您就是我的哥哥呀!”对刚一见面的人,是不便说这样亲热的话语的。
“那么,原来您就是……”
秋夫也说不下去了。但并不是因为不好意思叫妹妹,也不是因为心情激动,而这些都是有意识地在演戏。
这是一个经过周密策划、反复练习之后的行动。这个舞台现已揭幕了,为的是要分得这家的一笔财产。
惠子打招呼说:
“请到里面坐……”
她把秋夫引进客厅。秋夫跟在她后面,边走边悄悄地观察着屋里的摆设。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墙上挂着富有风趣的绘画;从家具到台灯、烟灰盒等,看来都很值钱,而且这些东西陈设得很雅致。可以推测,在精神上和物质上,他们的生活都很充裕。
秋夫用结结巴巴的、有点焦急的口气说:
“我想快点见一见父亲……”
一定要自始至终表现出紧张的样子。好容易盼到了同父亲见面的机会,在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聊天或说笑话,免得被怀疑。
“父亲正在午睡。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他没睡醒以前,我们谈谈好吗?边谈边等……”
惠子站起来,泡上红茶请他喝,继续说道:
“……我们的情况您可能已经听说了。据说三十年前,父亲办工厂遭到了失败,我们变成了穷光蛋。于是不得不把当时刚刚诞生的男孩送给了别人。不过,后来由于父亲拚命地干,如今也有了财产,生活也不困难了。可是生活越是安定,艾辛越是想念离别的孩子,他感到很苦恼。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委托侦探社帮忙寻找那个孩子。”
“这一原委我听说了。今年夏天,有一天我在游泳池游泳时,突然有一个陌生人跟我说话,这个人就是侦探社的和田光生。他指着我背上的黑痣,说这个黑痣就是正在寻找的那个人的特征。我是在那时听说这个原委的。”
秋夫煞有介事地说着。第一次在游泳池与和田见面,这是事实。但与其说听说了原委,莫如说向他传授了阴谋诡计。
当然,他刚一听到这一计划时,由于事情太突然,有点踌躇。但是和田这个人很热心,反复强调说,只要按着他的计划去办,准能成功。当时,秋夫正厌恶自己连结婚都很困难的凄惨生活。于是他就开始了争做辻山儿子的活动。
惠子一边点头一边听秋夫的叙述。可是仍用含有怀疑的声音说道:
“有黑痣,这是完全符合事实的,黑痣不能人工制造。不过光这还不够,还需要更多的东西证明才好转达给我的父亲。”
“您说的都很对。”
“首先应该是叫雄一,您刚才说名叫秋夫吧?”
“为了这个。我带来一些文件。我本想早一点来,可是我考虑到空着手来是不会被你们相信的……”
秋夫打开皮包取出几份文件。这些文件都是按照和田出的主意备齐的。他拿出其中的一份说道:
“……这个文件是我的父母,不,说得正确一点,应该说养父母的证词。这份文件说明,他们收留了幼小的我,并作为亲生子登上了户口。当时,我只要求名字由我自己起,便叫做秋夫。我为什么原名叫雄一,您这回就会明白了吧……”
“您带来的文件真不少。还有什么别的内容吗?能不能让我看一看。”
“当然可以,这些文件就是为了给你们看的。您看,这是我的血型证件,还有,这是……”
秋夫作了各种说明。其中也有陈旧的文件。不过,那些都是假的,是在和田的指使下,用晒太阳、泡药水等方法加工后才变得陈旧的。
惠子拿起这些文件,一份一份地仔细看了起来。
秋夫一边悄悄地观察惠子,一边思忖:惠子是个美人,给人的印象也不坏。只要和她结婚,就能把她家的财产弄到手,无须作这么复杂的把戏。
然而,这当然是难于实现的。因为秋夫并没有什么财产,也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