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幸运。”莫瑞冷淡地说,心中充满哀伤。他想弄清自己和主人之间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三个星期了!没有一次呼叫,太可怕了。“噢,贝茜,我想我要疯了!”他叫道。
他明白贝茜正试图安慰自己。“别插嘴,”他说道,“上一次见主人时,我——惹恼了他。我曾肯定他几天之后会需要我的,但他似乎完全抛弃我了。贝茜,这种事会发生吗?”
她看上去惊恐万分,这种想法是骇人听闻的。“也许,”她烦乱地说道,“我不知道。但他不会对你那样的,莫瑞。你如此聪明,他需要你正如你需要他一样!”
莫瑞叹了口气,茫然无措。“我希望我能相信。”他又取出小药瓶,但贝茜把手按在他手上。
“请别再吃了,莫瑞,”她轻声说道,尽力安抚他的悲伤。“莫瑞——几天前你想问我什么问题,你现在问好吗?”
“我想让你嫁给我——这是你想听的?”
“是的,莫瑞。我愿意。”
他粗鲁地大笑道:“我!你怎么能嫁给我?我已经失去了主人,我——我现在不再是人了。你不理解那种感受,贝茜,我已失去思想的另一半,还有曾拥有的雄心壮志。我如今一无是处,贝茜。”他猛地站起身,在地板上来回踱步,“你不能嫁给我!”他大嚷着,“我想我在一星期内就会发疯!我得走了,或许你该把我从记忆中抹去。”他重重地关上门,没有等,径直冲下楼梯。
路灯已经熄灭,黎明将至。在某种莫名冲动的驱使下,他踏上一条滚动行道,缓慢地向大都市的郊区进发。路的尽头,行道自动折返,又开始向中心广场的漫长旅行。莫瑞离开行道,走向半开化的大地。
他曾恐惧地设想他的同类中被主人抛弃的命运。他们去哪儿了?像他一样,去了那荒凉的大地?
他凝视着幽暗的树林和灌木丛。他突然意识到,他以前从未了解过黑暗。他们无论到哪儿都有光——街道上的光,车和飞机里的光,甚至连他们夜里睡觉时也有光。
他感到头皮发麻,毛发直竖。一个人怎么会变成野兽?他迷惑地琢磨着。是把衣服脱掉了吧?他猜想。
他在口袋里摸索着,把文明的象征一件一件取出来。一些投币机用币,用它们可以获得小巧的白色药片。一串叮当响的钥匙,可以打开他的家门、办公室、汽车、柜子、衣橱上的锁。延展性钢制钱包,装有他的全部个人资料。一整瓶药——还有另一瓶,几乎是空的。
他机械地吞下两片药,把瓶扔掉。一只小巧的塑料盒……他注视着它,不觉间,一个有如钻石般坚硬的东西硬咽下了他的喉咙。小盒的深处,传来悠扬、尖锐的呼唤。
主人的呼叫!主人需要他。
莫瑞从飞机中爬出来,身下绵亘着险峻的安第斯山脉。他几乎是飘着来到主人邸宅的通道。令人窒息的热气迎面袭来,但当他打开门,看见主人赤身露体地坐在黑暗中时,他几乎快乐地笑出声来。
“你很磨蹭,莫瑞。”主人说,语调平淡。
莫瑞忽地感觉到一丝凉意,他没料到会这样。他朦胧地预想一次平静的和解,但主人的语气是明摆着的。莫瑞感到疲惫和气馁。“是的,”他说,“您呼叫我时,我正在市郊。”
主人既没皱眉也没微笑。他深谙眼前这位冷淡、漠然的智者的情绪,是他赋予莫瑞大部分的智慧和个性。对莫瑞的种族来说,没有什么比遭遗弃更具有悲剧性的了——或者,与这种智慧不能和谐相处。这不是妄言,但是更糟。
“莫瑞,”主人说道,“你是一位最具竞争力的实验室技术员,你还有考古学的天赋。你被分配从事一项新的工作,它将涉及这两个领域。我希望你调查一下卡特·霍克斯的研究,时间约为库柏因希克后十五世纪。你要确认他的结论并在其基础上发展一个关于他试图解决的问题的完整方案。”
“遵命。”莫瑞冷冷地说。一般说来,他得知被选中时会十分高兴,而且他意识到高兴是他的义务,但良心却用刻薄的话告诉他,这不是一种带有感情色彩的任务分配,而仅仅是利用一件称手的工具。
“这项研究的目的是什么?”他正式地询问道,他的声音在疲惫和兴奋剂的综合作用下显得深沉。
“它至关重要。如你所知,霍克斯的研究对象是炸药。他出于野蛮的目的,试图研制一种炸药,希望其爆炸力足以摧毁敌方国家。当然,霍克斯在野心实现以前就去世了,但我们有历史文献证明他的研究方向是正确的。”
“他的死因,”莫瑞毕恭毕敬地说,“也大概源于此。”
主人答话时语气里没有认同,“你了解他所梦想的炸药。目前,世界正面临一场危机。它的严重性在历史上没有任何一次战争能与之匹敌。它牵扯到北美大陆板块的漂移,世界眼下正需要用霍克斯炸药的威力来稳定这块大陆。工作室里集中了各种资料供你研究使用,研究速度是避免灾难的关键。”
莫瑞感到震惊。一块大陆的命运就掌握在他手中!“我将竭尽全力。”他萎靡地回答,走出房间。
莫瑞伸了伸酸痛的身体,把灯打开。当他在纸上记下最后一个符号后,靠在椅背上,凝视着它们。配方——完成了!
莫瑞坚信,通过一种人类称之为“犬科直觉”的闪电般快速推理所得出的结论是正确的。莫瑞似乎可以为拥有这种能力而自豪——但他意识到那是幻觉。主人们的连贯性思维——莫瑞和他的同类无法在任何一项推理中真正集中注意力超过几秒钟。就思维的综合方面而言,莫瑞的种族无与伦比,但在分析方面……
核对配方是十分重要的。莫瑞一边大声念着配方,一边从实验室的架子上取下一些化学药品,并在显微仪器的帮助下精确地混合它们。事实上,莫瑞正在与分子级的微粒打交道,但他的动作就如同处理一整烧杯的物质一样准确。
最终搅匀后,微量的化合物被置于一只樱红色的电栅极上完成反应和干燥。接着,它会爆炸,莫瑞想道——假设他得出的配方正确。然而,如此微量的炸药,配方正确与否不会引起危险。
也许——最多一间屋子会被炸毁。但是时间不允许把这玩意放到火山口上方悬浮着的试爆室中去,这些试爆室由弹性钢筋支撑,几乎能承受任何冲击。
莫瑞吞下两片药,他得等到药效发作,但他不敢多吃。
他把配方揣进口袋,阔步走出房间。
当他在建筑物中漫无目的地闲逛时,他突然感受到主人温暖、湿润的气息。他停住脚步,把门拉开一条小缝,热切地向里张望。
主人正在独自沉思,他的脑袋垂在瘦削的胸前,血管和肌肉醒目地跳动着。即使在房间极度的昏暗中,也可看见一缕微弱的蓝光投射在他身体的棱角处,并弥漫开来,从整个皮肤上流淌过去。
主人全然不知仆人的存在,尽管莫瑞不是一个孩子也不是傻瓜。他就直立在眼前这个曾和狗一起狩猎、玩耍的美丽而智慧的生物面前。他无法接受房间里澎湃涌动的意识流,他哽咽了,转身离开。
接着,莫瑞听到一种噪声——起初是低缓而且几乎是怡人的,如同一群蜜蜂从头顶掠过。随即,它逐渐转变为轰然巨响,主人那用延展性材料建造的房屋如同受到打击一般摇晃起来。
他猛地意识到——霍克斯炸药!它奏效了!他看看主人,发现蓝光消逝了,仿佛被重新吸入他的身体。当蓝光完全消失时,房间里亮起灯,主人抬起头来。
“莫瑞,”他镇定地低语道,“是炸药吗?”
莫瑞的心中泛起一阵喜悦。他可以在爆炸中化为原子的尘埃,也可以摧毁他们尝试拯救的大陆——他不在乎!主人对他说话了!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发出一个代表“抱歉”的吠叫声,冲到主人身旁,抱起他,轻柔地搭在肩上。他们必须离开这幢建筑,因为它可能倒塌。
莫瑞蹒跚地挪到门旁,身体在双重负担的压迫下弯曲着。他推开门,来到走廊。主人无法移动,所以由莫瑞替他走。他们在无尽的走廊中缓慢前行,最终来到开阔地。莫瑞再把重负放下,主人瘦削的脑袋左右摇摆,而且——
莫瑞感到极度的、毫无疑问的愚蠢!空气凝滞,房屋如磐石矗立着,霍克斯炸药留下的惟一的标志就是实验室那儿张着的大口。蠢货!难道他不知道霍克斯炸药的冲击力是向下的!
莫瑞满面羞愧地端详着主人的脸,那里显现着一种欣慰的神情,因为主人的脸上有一丝笑的轮廓。很明显,他理解莫瑞的动机,而且……或许莫瑞的生命最终不会受到打击。
好一会儿,他们伫立着,望着对方的眼睛。然后主人温柔地开口道:“带我上飞机。”
莫瑞没有问什么,毫不迟疑地再次把主人抱起,轻快地迈向等待中的飞机。他站在舱门旁,轻轻安顿好主人,起身进入机舱,在驾驶台前就位。
“我们往哪儿去?”他问道。
主人又隐约露出笑容,但莫瑞也揣测到他有一丝焦虑。“向上,莫瑞,”他轻声说道,“径直向上。你瞧,莫瑞,这里是火山,没有完全熄灭。我们现在必须离开,向上,到空中。”
莫瑞扳动按钮和开关的反应速度快过电流,小飞机直冲云霄。当升入空中一英里半时,他按动一个开关使飞机悬浮,以便观察下方的动静。
主人是对的!爆炸刺痛了火山,现在它正用喷发来复仇,滚烫的岩浆射向天空,仿佛有一种管状物引导它们。但它们仅是达到几百英尺而已,接着,岩浆流停止了,传来猛烈的轰鸣声,巨石被抛向高空。当莫瑞注视着下方震颤的大地时,他想,他们很幸运地离开了,更加幸运的是附近渺无人烟。
莫瑞激动地注视着下方地狱般的混乱,他感到臂膀被轻轻地、温柔地碰了一下。是主人——莫瑞生命中第一次,主人触摸他以引起他的注意,莫瑞突然意识到,并且惊喜万分——他又找回了他的主人!
“我们该离开了,莫瑞,”主人耳语道,“我们发现炸药很有威力。我们的工作,刚刚完成。”
当莫瑞摆弄着仪器使飞机向前疾驰,奔向主人的新家,也为他自己奔向贝茜时,他发现飞机的双翼实际上一文不值。他想,把它们扯掉,再把他们抛到脑后?他的心轻盈得能托起整个世界!
婉玲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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