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提起过她呢?她干嘛不来看看您?她的话锋不知不觉贴到我的身上。
哦,怎么说呢?我把烟头掐灭,又换了个姿式,然后又点着一只烟。我手边的活特别急,我妻子带着孩子不好干涉。她咦了一声,我又补充说:我妻子是天马医院的外科大夫,儿子在天马101上初二。
赵雅玲用一只手抖了抖脑后的头发,吹了吹指甲。说真的李作家,我觉得您爱人好象跟您的关系有些紧张。她的话音轻松,眼光却有些恶毒,像要诈出来我的虚伪似的。这一瞧,我手中的烟一下子捅到烟缸上,明显的失态让我不知所措。嗯,你说什么?
没啥。她看出我的破绽,就把话题拉到我的小说上,气氛缓和下来,偶尔还能听到她的笑声,我也跟着不尴不尬地笑,直到她送我出门。
窗外的雨声如注,我毫无倦意,心里慌慌的,干脆把短裤洗了挂在洗手间里。重新坐在电脑前,鼻子前面是一张空白草纸,我一笔一划地在上面写着。10分钟后,我写完了,我冷冷地看着手中的东西,然后点着打火机,我没有抽烟,我用打火机烧掉了手中的草纸。
晚上8点半,我悄悄地打开房门,用贼似的眼睛窥探着圆型走廊。走廊里光线幽暗宁静,楼外的风雨声隐约可闻,每扇门都紧闭着,其他人都在做什么呢?我暗自琢磨。忽然间,我听到一个开门的声音,凭耳朵判断,应该是我的隔壁,我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贴着猫眼向外看,没有人走过,可能是向相反方向去的。那个人去敲另一扇门了,另一扇门开了,有个人迎出来,寂静随后笼罩下来。我倚在门后,静静地想着心事,忽然,又有脚步声啪啪传来,又有人去敲另一扇门了,很轻很揉,这肯定不是刚才那个人。我又听了听,然后坐回到自己的沙发上,打开电视,将声音放大了些,电视里正在演一部情景喜剧,我眯缝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看着。
大约晚上10点左右,电视讯号突然终断了,几秒钟后,电视讯号恢复了正常,我依旧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已经是第38集了。又过了一会儿,我突然被一声凄厉的喊叫惊呆了。接着,是一个人绊绊磕磕的疾跑,中间还伴有嘶哑的哀嚎。只愣了一会,我立刻打开房门,与此同时,三楼其它的房门也纷纷打开。一身睡衣睡裤的何铁小夫妻,抻着脖子扬着脸问:乍的了乍的了?穿着背心端着水杯的陈沫也连声问:怎么了这是?赵雅玲手捂着嘴望着楼梯,脸色十分惊恐。这时,308的房门也打开了,裹着浴袍的任鹏飞湿淋淋地出现在走廊里。305的房门也开了,贴着白色面摸、一脸妖气的白虹也站在走廊里。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楼梯口,一个女孩失魂落魄的喊着:有鬼呀!居然是肖梅。她歇斯底里的叫声把圆脸都弄变形了,她的手这会正指向304房间。我们把目光转向304,那门虚掩着,奇怪?它不是被锁上了吗?
我示意大家别慌,第一个打开了304的房门,大家尾随其后,一股甜腻腻的怪味直冲鼻孔,我的头皮立刻紧绷起来。我打开电灯,朝卧室望去,看见一个人奇怪地蜷缩在床上,侧着身子,盖着被单,仿佛正在鼾睡,只是毫无声息。在那人身下的地毯上,有一块湿乎乎的地方,顺着视线往上摇,粘稠的血已经接近于凝滞了。是个女孩,女孩已经死了,就在这时,我听到任鹏飞悲惨的哀嚎声:娜娜。是娜娜。
果然是刘娜娜,她惨白的脸和紧咬的嘴唇,已经把她的死亡显露无疑。别动,大家别乱动。我的镇定立刻产生了威慑作用,我能感觉到身边有人在颤抖,有人在悲泣,还有人在不停地干咳。突然,我听到一丝微弱的声响,我的目光立刻转向身后。洗手间有人!谁在那里?我问。大家屏住气息,我站在洗手间门口,就在惊恐和迟疑的瞬间,门轻轻地打开了,一个人面无血色、一脸轻蔑地盯着我。
苏生?任鹏飞痛苦地叫了一声。是你?
苏生手里攥着一把滴着水的蒙古刀,气势凶凶地瞧着大家,他扬起脸来,披散的头发一下子垂落下来,只一瞬间,一行热泪不经意地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哼哼,完了,全都结束了。他说。
十几分钟后,常成气急败坏的出现在大家面前,浑身上下淋成了落汤鸡。大龙和另外两个保安跟在身后,随即,几个男人就钻进苏生的房间。苏生的情绪很不稳定,他一会愤怒地冲大家挥舞拳头,一会又歇斯底里地狂吼乱叫,一会又忧郁地蹲在地上哭泣。男服务员和保安一刻不停地看守着他,我简单地跟常成说明了情况,常成不停地抹着脸上脖子上的雨水,嘴里不停地哼着,痛苦的表情好象死了父亲。
我的眼光注意到常成身后,旋转楼梯上忽然冒出几个人的脑袋来,当一双略显狡猾的眼睛瞅见我时,我的潜意识被猛然刺痛了一下。是马大可,这么一来,所有的主角都到齐了。你终于来了,大可。我脸上带着不和谐的笑容。
哦?是你?天白?你也在这里?刑警队长马大可的态度很含糊,我有些怯场,常成在一边跟他解释:大可,天白是来这写书的,正好赶上这窝囊事。常成把我说过的话重新对马大可交待了一番,我在一边作了必要的补充。
那好,有时间再闲聊。马大可拿出职业刑警特有的干练,一边吩咐几个刑警去看守嫌疑犯,一边领着刑侦人员进了304。
我和常成就站在门外,临时充当现场的维护人员。
半小时后,马大可又进了苏生的房间,常成跟我狠狠地说:那小子活腻歪了,干嘛要杀刘娜娜呢?糟了,惹麻烦了。
我的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件事,对常成的话并不在意,我的烟抽光了,我又从常成那里讨来一只叼在嘴上。淡淡的烟雾掩饰着常成的惊恐,也掩饰着我的猜疑。
马大可终于出来了,他的口气并不轻松。谁是被害者的家属?见常成摇头,又问:她是自己来这住宿的?
一个人影从308晃出来,是任鹏飞,他的脸上带着恐慌、震惊、尴尬和茫然的复杂表情。他的手僵硬地伸过来,声音在颤抖:是我,我是——
任处长?是您?马大可瞬间也认出了眼前的男人,他的手也不自觉地伸了过去。怎么回事?您是被害者的家属?
能不能单独跟您谈谈?任鹏飞压低了声音说:就你跟我,两个人。
第八章:现场陈述
雨越下越大,狂风夹杂着暴雨哔哔啪啪地敲击玻璃窗,室内的光线极暗,三个人隐在黑暗中,说话和刮木梳齿儿的声音缓和了紧张的空气。
我看不见常成和陈沫,从他们互不关联的交谈中,能猜测出此刻的情绪。三个男人坐在不同的角落,窗外电闪雷鸣,这样的交谈充满了鬼异。其实,我们的心都没在肝上,我们的耳朵在偷听着隔壁的动静。
马大可就在隔壁的会议室里,所有听雨楼的人,都会被请到那里,接受必要的询问。按照顺序,发现尸体的肖梅首先被叫了进去,然后是白虹,赵雅玲,何铁,安晓丽,再然后是陈沫和我。
当我坐在马大可的面前,他的脸色已由困惑转变成惊愕。他把烟推给我,用揶揄的口吻问:没想到呀?大作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你?
彼此彼此。我针锋相对地说:本来想到这儿躲个清静,遇到这滥眼子事!我在北京接了个长篇小说,就给了40天,这下要泡汤了。
马大可并不关心小说,他截住话头:这事怎么发生的?嗯,你给说说吧。
我酝酿了一下情绪,把右手的烟交到左手,我说:大约十点半钟,我在房间里看电视,忽然听到有女人喊叫,我拉门一看,是服务员肖梅,她指着304房间说那里面有鬼。为了增加说服力,我把当时的情况和大家的表现生动地描述了一番。马大可听得津津有味,不过,他的眼神一直瞄着我的鼻尖,好象正在揣磨心事。
苏生为什么要杀那女孩呢?他用疑惑的声调问我:刘娜娜在被害前,服用过抑制神经的迷幻药。他挥手阻止我插话,接着发问:苏生平时有什么反常的举动么?
我想了想,把所知所见的作了如实陈述,这么一想,苏生怪异的举动还真不少呢,我想起了他与任鹏飞的争吵。可能是报复杀人吧,他好象挺恨任鹏飞?我说。
马大可不置可否,他低头摸着下巴,这动作我是极熟悉的,在报社时,我们曾为了一桩刑事案件整天捆在一块,我几乎能猜透他的一举一动,此刻,他应该有明确的答案了。事实明摆在那儿,他不过是在整理思路。我说:对了,我曾在苏生那里见过一张照片,好象是刘娜娜。我的话刚说完,马大可已经把一张照片举起来,噘着嘴巴:这个么?你仔细看看。
我拿在手里,细细地端详。照片上的女孩面目清秀,披着长发,脸上带着女孩固有的执拗和顽皮。哪儿有点不对呢?这应该就是那张照片呀?仔细辨认,对了,以刘娜娜的身份和背景,身后赫然竟是天马有名的大学校园,这人果真不是刘娜娜。莫非。。。。。。我想到一个名字:她是林梦?
没错,林梦。五一节的时候,在听雨楼割腕自杀的女孩?你也听说了?我说自己知道,马大可弹了弹桌子,加重了语气:据我们调查,苏生曾是林梦的男友,林梦自杀的事对他打击很大,昨天,8月15日,恰好是林梦20周岁的生日,苏生这时候来听雨楼,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马大可征求我的意见,我倒成了私家侦探。
脑袋有点乱,我从烟盒里抻出烟来叼在嘴上,眯着眼睛想事。这么说,苏生可能是误杀了刘娜娜?我问:他承认了没?
他承认了。马大可轻描淡写地说:现在问他什么他都会承认,怎么说呢?你学过精神病学和犯罪心理学,他现在处于意识混乱状态,不过,他手中刀子的刀柄确实沾有刘娜娜的血。
我舒了口气,把一口浓烟喷出来。那就把他弄走算了,这应该
不属于预谋杀人吧?在意识出现障碍时,他先把刘娜娜约出来,骗她吃下迷幻药,再用自己的刀子把她杀死。我发现马大可正捏住自己的鼻尖,这表明他有话要说。但愿像你说的,只是还有些疑问。
马大可没把他的疑问告诉我,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我回到301,何铁和安晓丽也在,常成和陈沫正跟他们说话。那小子他们怎么处理?几个人一起问我。
不知道。我耸耸肩,这会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天河似有倒灌之势,我生怕吓着在场唯一的女人安晓丽,小声嘟哝说:他们要解剖一下,现在还没法确定死因。
警察的事由警察处理,几个客人又聊了一会,就各回个自的房间了。室内一空,我的眼前鬼影乱晃,只好打着灯静静地想心事。我的手不自觉地打开抽屉,翻出白虹的日记。说也奇怪,扔了许多年的速记符号又鬼使神差地浮现在脑海中,我试着对照白虹的日记,有的地方居然读懂了。全神贯注的状态让我忘了身在何处,好象不经意间,我已经钻进了白虹隐秘的内心世界,我的手无意间翻到日记最后一页,里面夹着一条银色的白金手链。我拿起手链仔细地观察,一瞬间,我的眼仁猛地疼了一下,恰在此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仿佛正血淋淋地站在我的身后,我猛回头看,什么也没有,再回头看日记,那女孩又面无血色地立在身后,扭头再看,一个闷雷裹着闪电瞬间劈过,吓得我妈呀一声,日记本和手链同时落在地上。
真他妈的活见鬼了!我是那种胆小如鼠的人么?注意力再也集中不到手链和日记上了,现在马大可们在做什么呢?在分析案情?在解剖人体组织?在审问苏生并进行笔录?本来我想去拜访一下白虹,终于还是打消了念头。
日记收好,我攥着手链,一刻不停地在房间里画圈,几个怪异
的问题在大脑中转悠。是该离开听雨楼的时候了,再呆下去,不仅小说写不成,恐怕会出别的乱子。忽然,洗手间的门轻微地响了一下,声音不大,却吓出我一身冷汗,好象一个女鬼正支着牙,从里面无声地飘出来。我顺手操起了晾水杯,怯声声地问:谁?没有声音,我平静了一下心绪,走到洗手间门前,轻轻地推开门,洗手间里没闭灯,可能是常成上完洗手间没闭吧,干干净净的小屋里充满了不和谐的宁静。我吁了一声,这纯属自己吓唬自己,我又折回房间里,摸了盒烟,然后脱光衣服,把自己赤条条扔进热水中。说来也是,当我被服装鞋帽包裹得严严实实,我总会不自觉地产生虚脱般的恐惧感,可我解除掉保护,不着一丝,反而把生死置之度外,无所畏惧了。我知道我其实最恐惧的是什么,不是妖魔鬼怪,不是残肢断体,而是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却不得而知的变故。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