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小姐……”“这两位小姐是做梦?我倒愿意认为她们在做梦,因为从早晨
起,我一直寻思,推测,伤透了脑筋。反正问问她们也不难。”他们把两位姑娘叫
到客厅。絮扎娜脸色苍白,还在瑟瑟发抖,几乎说不出话。莱蒙德坚强一些,更有
男子气概,棕色的眼睛闪着金色的光芒,因而显得更漂亮一点。她讲了夜里发生的
事件和她的行为。
“因此,小姐,你的证词是明确的,没有半点含糊。”“绝对是的。穿过花园
的那两人带走了东西。”“第三个人呢?”“他是空手从这里出去的。”“你能说
说他的特征吗?”“他一直把电筒对准我们,照得我们眼花。我只能说他高大,外
表笨重……”“您看到他是这副模样吗,小姐?”法官问絮扎娜·德·热斯弗尔。
“是的……确切地说,不是……”絮扎娜思索道,“……我看见他是个中等个,
单薄。”菲耶尔先生笑了。同一事件的不同证人往往有不同的视觉和看法;这种情
况他司空见惯。
“好,我们弄明白了,一方面是一个人,客厅里的那个,他又高大又矮小,又
粗壮又单薄;一方面,是两个人,花园里那两个,你们说他们从客厅带走了东西…
…而客厅里的东西却一样不少。”正像菲耶尔先生自己所说,他是个嘲讽派法官。
他从不厌恶公众场合和炫耀知识的机会。客厅里越聚越多的人便证实了这一点。除
了报社通讯员以外,还来了佃农父子,花匠夫妇,城堡内的仆人,以及从迪耶普开
车来的两名司机。法官继续说:“现在我们来看第三个人是怎样失踪的。小姐,你
是用这支枪从这个窗口射击的吗?”“对。那人仆倒在修道院左侧几乎被荆棘丛盖
住的墓石前。”“后来他站起来了?”“伛着身子。维克托立即下楼,去把守花园
的小门。我让佣人阿尔贝留在这里监视,我自己就去追。”阿尔贝作了证。法官最
后说:
“根据你们的说法,那家伙受了伤,不可能从左侧逃走,因为那道门已有人把
守;也不可能从右侧逃走,因为你们看见他走过了草地。因此,从逻辑上说,他现
在还在我们眼皮底下这相对来说有限的地方。”“我相信是这样。”“您呢,小姐?”
“我也一样。”“我也是。”维克托说。
代理检察长讥讽地说:
“要搜查的地方不大,只要把四个钟头以前开始的工作继续干下去就行了。”
“说不定我们要走运一些。”菲耶尔先生拿起壁炉上那顶皮帽,打量一番,然后把
警察队长叫来,说:
“队长,立刻派人上迪耶普梅格莱帽店,看帽商能不能记起买这顶帽子的是谁。”
照代理检察长的说法,“要搜查的地方”只限于城堡,右边草地、正面与左面围墙
之间一个边长一百米的四边形。中世纪十分有名的昂布吕梅齐修道院的断壁残垣就
散落其间。在被踩倒的草上,很快发现了逃犯的脚印,有两处还见到了差不多变干
发黑的血迹。可是转过修道院尽头的拱廊,什么痕迹都不见了。地上覆盖着松针,
没有人踩过的迹象。可那受伤的家伙是怎样从莱蒙德、维克托和阿尔贝的注视下逃
脱的呢?仆人和警察砍倒几棵灌木,在一块块墓石下探了探,就结束了搜索。预审
法官叫掌管钥匙的花匠打开了小教堂的门。那是一座雕琢精美的建筑,虽然历经漫
长的岁月和几次革命,仍然完好无损。由于门廊雕镂精细,又有众多小雕像,这座
小教堂一直被看作诺曼底哥特式建筑的奇迹。教堂内部十分简陋,除一座大理石祭
台外,没有其他装饰,更没有藏身之处。再说,要在这里躲藏,首先得进门。怎么
进来呢?
搜查最后到了那道小门。那是给参观修道院遗迹的人开放的出入口。小门朝向
一条凹陷的小路。小路一边是城堡围墙,一边是一片矮树林。林子里看得出有几处
废弃的采石场。菲耶尔先生俯身检查地面,发现尘土中有防滑轮迹。确实,莱蒙德
和维克托觉得枪响后听到了汽车的轰鸣声。预审法官暗讽道:“受伤的家伙与同伙
会合了。”“不可能!”维克托说,“我赶到这儿的时候,小姐和阿尔贝还看见了
他哩。”“总之,他在一个地方!不在里边就是在外边。我们无可选择!”“他在
里边。”仆人们固执地说。
法官耸耸肩,闷闷不乐地转身往城堡走。总之事情看来很棘手。说是盗窃案吧,
什么都没丢;罪犯没有逃出去,却找不到。没有什么事情让人高兴。
时间不早了。德·热斯弗尔先生请法官们和两位记者吃午饭。席上一片沉默。
饭后,菲耶尔先生回到客厅,向仆人们提些问题。这时,院子那边响起马蹄声。过
了一会儿,派到迪耶普调查的警察进来了。
“啊,见到帽商了吗?”法官大声问,急于了解情况。“帽子是卖给一个司机
的。”“一个司机!”“对,一个司机开车到帽店门口,要为他的一个顾客买一顶
黄皮司机帽。
店里只剩了那顶。他付了钱,连帽子尺码都没问,就拿走了。他很急。”“什
么样的车?”“一辆四座轿车。”“哪一天?”“哪一天?今早!”“今早?你胡
说什么?”“帽子是今早买走的。”“这不可能,因为帽子是昨夜在花园里捡到的。
因此,只能是昨夜之前买走的。”“是今早。帽商亲口说的。”大家有一阵困惑不
解。预审法官目瞪口呆,想弄清这是怎么回事。忽然,他脑子里一亮,跳起来说:
“把今早给我们开车的司机叫来。”警察队长和他的下属赶忙跑到车库。没过
几分钟,队长独自回来了。
“司机呢?”“他在厨房吃了午饭。吃完就……”“就……?”“跑了。”
“车也开走了?”“没有。他借口上乌维尔探望亲戚,借了马夫的自行车走了。这
是他的帽子和外套。”“他光着脑袋走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顶帽子戴上了。”
“一顶鸭舌帽?”“对,黄皮的。”“黄皮的?不对,因为这顶在这儿。”“不错,
预审法官先生。可他那顶跟这顶一样。”代理检察长的脸上显出几丝嘲笑:
“真是怪事!太有趣了!两顶鸭舌帽……一顶是真的,是我们掌握的唯一物证,
跑到了那位冒牌司机的头上;另一顶假的,却在您手里。啊!这家伙把我们耍了!”
“快追!把他抓回来!”菲耶尔先生吼道,“盖维荣队长,立即派两个人,骑马去
追!”“他走远了。”代理检察长说。
“不管走多远,必须抓住他。”“我希望如此。不过,预审法官先生,我认为
我们尤其应该把精力集中在这里。请看这张纸条。我刚从外套口袋里找到的。”
“什么外套?”“司机的外套。”代理检察长把一张折成四叠的纸条递给菲耶尔先
生。纸上有一行铅笔字,字迹很平常:
老板若是死了,姑娘别想好过。
这个插曲使大家有些惊慌。
“谁不明白谁倒楣。人家在警告我们。”代理检察长嗫嚅道。“伯爵先生,”
预审法官又说,“请放心。两位小姐也不必怕。这类威胁根本起不了作用。因为司
法当局已经到场,采取了必要措施。我保证你们的安全。至于你们两位,”他转向
两名通讯员,补上一句,“我相信你们口紧。多亏我的好意,你们才参加了调查,
如果给我惹麻烦就太不对……”他停了话头,似乎又冒出一个想法,轮番看了看两
个年轻人,走近其中一个问道:
“您是哪家报社的?”“《鲁昂报》。”“有证件吗?”“喏。”证件合乎要
求,他无话可说,又问另一个:
“您呢,先生?”“我?”“对,您,我问您是哪家报社编辑部的?”“上帝
呀,预审法官先生,我给好几家报刊撰稿……”“有证件吗?”“没有。”“唔,
这是怎么搞的……? ”“要叫一家报社发给您证件,您必须连续为它写稿。”“那
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可我只是个自由撰稿人。写的稿子这家寄,那家也寄,
它们有的采用……有的退回,反正按各自的需要。”“既是这样,您叫什么名字?
您的身份证件呢?”“我的名字对你无关紧要。至于身份证件,我没有。”“您没
有什么证件,能证明您的职业吗?”“我没有固定职业。”“不过,先生,”法官
有点粗暴地叫道,“您使诡计,想隐匿姓名身份,混进来窃取司法机密,这可办不
到。”“预审法官先生,请您注意,我进来的时候,您没有向我提任何问题,因此
我也没有什么要告诉您的。另外,我觉得调查并不秘密,因为大家都来看热闹……
甚至有一名罪犯。”他轻声轻气,口气十分有礼。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高
挑,单薄,穿一条吊脚长裤和一件腰身太紧的上衣,脸蛋红扑扑的,像个姑娘,前
额宽阔,头发粗短,金色的络腮胡欠缺梳理。一双眼睛闪着聪慧的光芒。他丝毫不
觉得难堪,始终微笑着,神气讨人喜欢,没带丝毫讥讽。
菲耶尔先生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两个警察走上前来。年轻人快活地叫道:
“预审法官先生,您怀疑我与他们是一伙的。我要真是,不早就学了那位同伴
的榜样,溜之大吉了?”“你可以这样希望……”“任何希望都是荒谬的。预审法
官先生,您想一想,就会同意我的话,按情理来……”菲耶尔先生直视着他的眼睛,
冷冷地说:
“玩笑开够了!您叫什么名字?”“伊齐多尔·博特莱。”“干什么的?”
“让松—德—赛伊公立中学修辞班学生。”菲耶尔先生仍盯着他的眼睛,还是冷冷
地说:
“胡说八道!修辞班的学生……”“让松中学,篷普街,……号”“啊,竟是
这样……”菲耶尔先生大叫起来,“您在嘲弄我!我不允许您这样瞎捣乱!”“我
向您坦白,预审法官先生,你的惊讶使我吃惊。我哪点不像让松中学的学生呢?也
许是我的胡子?您放心,我的胡子是假的。”伊齐多尔·博特莱取下下巴上卷起来
的胡须,光洁的脸立时显得更加年轻和红润,一张地道的中学生的脸庞。他孩子气
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现在您相信了吧?还要别的证据吗?喏,您看,我父亲寄给我的信,上面写
着‘让松—德—赛伊中学寄宿生,伊齐多尔·博特莱先生收。’”菲耶尔先生信也
罢,不信也罢,反正觉得事情不对味。他粗暴地问:
“您来这里干什么?”“嗯……学习呗。”“要学习上中学去……您的中学。”
“您忘了,预审法官先生,今天是四月二十三日,复活节放假。”“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我可以自由支配假期。”“您父亲呢?”“在很远的地方,萨瓦省
的腹地。正是他让我到海峡沿岸作短期旅行的。”“戴着一部假胡子?”“哦!不。
这是我的主意。在学校里,我们很喜欢谈论神秘的冒险,喜欢看侦探小说。那里面
的人物常常化装。我们想象很多复杂可怕的事情。于是我也想寻一寻开心,戴上了
这部假胡子。另外,戴了假胡子,人家也不会小看我。我就让人家把我当作巴黎来
的通讯员。我无所事事地过了一星期,昨晚高兴地结识了这位鲁昂同行。今早听说
昂布吕梅齐出了案子,他便好意邀我与他合租一辆汽车同来。”伊齐多尔·博特莱
这番话说得坦诚,还有几分天真,很有感染力。菲耶尔先生虽然仍未打消怀疑,却
很乐意听。他语气稍稍缓和一点问道:
“您跑这一趟感到满意吗?”“开心极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案子,真有趣。”
“您也从没被这么复杂神秘的案情吸引。”“预审法官先生,这案情是多么让人激
动啊!当我看到一件件事实从黑暗中冒出来,绞在一起,渐渐形成可能的真相,我
便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惊喜。”“可能的真相?看您说到哪里去了,年轻人!难道您
已经探出谜底了?”“哦,没有。”博特莱笑道,“……只是……我觉得,有些情
况,不是不可以形成看法了,另一些情况,甚至那样清楚,完全可以……作结论了。”
“嗬!这倒是新奇事,我倒想听听高见。因为,我不好意思地告诉您,我还什么都
不明白呢。”“那是由于您还没来得及思考,预审法官先生。要紧的是思考。事实
本身通常都能说明问题。您也这样认为吧?不管怎么说,对于已经记录的这些情况,
我已有了结论。”“太好了!那么我问你,这个客厅里丢失了什么东西?”“我回
答您,我知道。”“好!先生比事主还清楚。德·热斯弗尔先生有帐。博特莱先生
没有帐,却知道少了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