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蛮聪明的猫咪。”桥本边喝咖啡边说。
“在西洋社会,猫并不可怕吧?鬼猫只是日本独有罢了。”
“但有哥伦坡的《黑猫》哦;而且在搜捕女巫的中世纪,好像也有猫被逼害的实录哪。”
只要谈起这种话题,就能转移桥本的注意力了,竹林明想。
那把刀鞘是怎么回事?假如真的是行凶时使用的凶器……
然而,为何把它藏在那本写真集的背后?这点很怪。因为如果有人发现那本写真集,一定会想探索更深处有什么东西藏起来的,不是吗?
“你说今天要让我看点好东西──是什么呀?”
“嗯,我在一年前订购的八米厘影带《狂魔》终于寄来啦。我想和你一起看。”
“是不是约翰巴利摩亚的《狂魔》?厉害!”竹林明真的心跳起来。
所谓的《狂魔》,即是著名的《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电影版。一九二○年制作,是六、七十年前的作品了。当然是默片。
“《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故事,经过无声、有声电影时代,拍过十几次了。”桥本说:“那就准备吧。”
“好,非看不可。”
“帮我拉好窗帘好吗?我去拿放映机。”
桥本把咖啡杯摆到一边,拿出银幕,挂在墙壁的钉子上。
“我在电视上看过史宾沙特雷西拍的《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哦。”竹林明说。
“嗯,那部也不错。有人说,即使是现在,《狂魔》还是最好的一部。”
关了房间的灯,关上窗帘。
“有四卷菲林。全部都看吗?”
“好。”竹林明说。
“──熄灯。”
房间暗下来,传出“咯哒咯哒”的声音,白光眩目地反射在银幕上。
由于是无声电影,有字幕,当然是英语的。不过是相当简单的英语,竹林明也大致上知道它的意思。
“──这是主角。蛮年轻的。”
默片时代的明星,是个皮肤白皙、俊秀的美男子。巴利摩亚家族是著名的明星家庭,男主角也是长得气质不凡。
“男主角是美男子,当他变身成为海德时,反而更有效果。”桥本说。
理想家主义的青年医生亨利基克尔,他的耿直态度被未婚妻的父亲取笑。未婚妻的父亲(未来岳父)把基克尔带去音乐厅。在那里,基克尔受到美丽的舞娘诱惑,一时忘我,冲出外面去。
第一卷菲林在此结束。
“下来是有名的变身场面哦。”桥本点着了手畔的聚光灯,边换菲林边说。
是《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故事,当然是演善良的基克尔医生服药后变身为海德的场面。
这部《狂魔》在奇情电影史上之所以知名度高,是因主演的约翰巴利摩亚没有使用化妆或特殊摄影──当时大概没有那种高度技术吧──单是凭演技来演出变身场面的缘故。
竹林明的心怦怦地跳着,入神地看着画面,心想着那个英俊小生怎样变成凶恶的海德。
第二卷菲林开始了。基克尔开始思考人的善与恶能否分离。他想到即使人类败给恶的部份的诱惑,善的部份依然保留。
然后,基克尔完成了药物──正要喝时,不由因犹豫而放开手中的药物。这时,未来岳父的脸孔大大地浮起。基克尔终于不顾一切地喝不去。
被痛苦袭击的基克尔立刻强烈地扭动身体──竹林明屏息盯着那个场面。
摄影机捉住基克尔的上身不动。既无音乐,也无特殊的摄影角度。
摄影机稍微离远,从正面拍基克尔的苦闷。那种冷酷更加提高强烈的效果。在现实里,凭当时的技术,多半拿不到极端的摄影角度吧。可是,那画面便人忘掉那种时代。
苦闷终于平息时,基克尔──不,已经化为海德的凶恶化身,缓缓抬起头来。
睁得老大的眼睛,龇牙咧嘴的笑容。那是毫无疑问的同一张脸,又是完全不同的人。
脸容并没有惊人的改变。可是,竹林明受到极大的冲击,比起任何怪物的脸更令人觉得背脊生寒。
基克尔的脸具备了耿直、善良、慈悲、知性等一切人性的善良面,却因些许表情的变化,彻底变成狡猾的“恶”──那是可怕之处。
“──厉害。”竹林明不由喃语。
“信代她……”突然,桥本低语。
“嗄?”
“杀死信代的家伙,平时一定有张温柔、正经的脸。不,他在刺着信代时,一定还是一脸温柔的。”桥本的声音带着颤抖。
“桥本同学──”
竹林明一直凝视那张浮现在放映机的白光里的脸孔……
“不是吗?”听了片山的话,竹林明失望地说。
“乍见之下一点不差。”片山把竹林明带来的刀鞘摆在桌上。“可是,跟这把刀配在一起时,竟然不合。这是不同的刀的刀鞘哦。”
“可是,他为何把它藏起来呢?”晴美一面预备晚饭一面说。
“也许不是藏,只是掉在那里……”
“好生失望。”竹林明叹息。“你呢?福尔摩斯。”
也许因着回到片山家的关系,福尔摩斯十分惬意地在坐垫上拖成一团。妞儿则因“主人”回来了,很顾忌地跑进里头的房间去了。
“福尔摩斯也有搞错的时候。对吧?”晴美喊。福尔摩斯好像生气似地“嘎”地叫了一声。
“它生气啦。你伤到它的自尊啦,是不?”片山说。
“好像在抗议什么──喔,我来帮忙。”竹林明站起身来一同端餐具。
片山盯着刀鞘看了良久,说:“──慢着!”
“怎么啦?你不饿?”
“不是!我吃!绝对吃。”
“知道啦。难看死了!”
“不是说那个。懂吗?假如说,那把刀是桥本的,或者是桥本知道出处的刀。可是因着某种情由,他把它藏了起来。那个情形下,假使有人调查他的房间,发现了那个刀鞘,当然就以为是那把刀的──可是一查之下,发觉是不同的刀的东西!”
“有点明白了。”晴美说:“这样一来,桥本的嫌疑就完全澄清啦。”
“如果什么也找不到,大家会以为凶手把刀鞘扔掉了,或者藏在别的地方。可是一旦找到了,而且知道是别的──”
“大家就不会再怀疑桥本了。”
“有心理上的效果──福尔摩斯,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福尔摩斯不答,反睡觉去了。这是肯定的信号。
“那么,毕竟是桥本──”竹林明说。
“那个不懂。不过,如果问起有关的事,他一定会说‘这是以前用过的刀鞘。原来掉在那种地方’什么的敷衍过去。”
“桥本很聪明的。”竹林明说:“不过,胞妹被杀,他对凶手的憎恨可想而知。如果找到凶手的话,可能会杀了他。”
“他爱护妹妹嘛。”晴美话中带刺地望望片山。
“真不明白。”片山完全没察觉。“野田惠子、桥本信代、荻野邦子……除了邦子之外,其余两个怎样联系呢?”
“从那四个人问不出野田惠子的事?”
“完全不行。那个校长根本不懂人类心理。”言下之意,好像是说自己很懂似的。“若是有人来讲就感激不尽了。”
传来叩门声。晴美喊:“哪位?”
“──我叫长沼。”长沼和也的声音。“关于野田惠子的事,想和片山先生谈谈……”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竹林明急忙拿起鞋子,躲进里头的房间。
门打开时,长沼搔着头走进来……
第三章:科学怪人
1
为何我不生为男儿身?
──从戏剧部的房间窗口,可以望见位于上志学院高校邻座的美容健身课室。房间在二楼,越过围墙,可以俯视练习的情形。
一群中年妇人的难看肉体,裹在紧身衣或运动服内,正在冒汗──做着的人全神贯注,好像在做着什么很有意义的事。
“无聊。”水口聪子喃喃自语。
水口聪子之所以经常在校舍走廊上排练,当然是因着房间太小不能走动的关系;而从窗口可以看到那种不愉快的光景,也是理由之一。
若是那样,不看就好了嘛。
我知道。不过,对于极端厌恶的东西,人类总是转向它看。聪子的情形,纯粹是出于反感和厌恶之念。
她本身十分清楚,自己讨厌并受不了是女人的事。女人为何如此丑胖又衰老呢?想到这个就忍不住要从这个房间冲出去。
为什么我不生为男儿身?聪子常常这样想。很久很久以前,从小学时代起就这样想。
小学二、三年级时,喜欢戏剧的堂兄带聪子去看莎士比亚的话剧。聪子每次都动也不动地看得入神,使一起去看的堂兄更瞠目。
然后回到家里,聪子在家人面前,把刚才看过的剧中有印象的场面,用身体动作和手势正确地重演一遍,觉得很得意。若是喜欢那出话剧,她会去看几次,而且将主角的台词全部记在脑中。
可是,那种时候,聪子演的通常是“男角”。“哈姆雷特”、“马克贝斯”、“李尔王”……“罗蜜欧”太娘娘腔,态度暧昧,她不喜欢。她觉得“茱丽叶”比他勇敢得多。
随着年纪成长,对于演戏的梦想,无法避免地踫上自己是女人的墙壁。
无论怎么努力都好,自己都不能演“哈姆雷特”或“马克贝斯”。进了中学,加入戏剧组的她最初被分配到的角色,只是其中一个怪叫着跑的女学生。
高中生的主角,到了当天还记不住台词。没法子,聪子站在舞台的树背后帮主角念对白。
聪子觉得没趣,于是退出戏剧组,加入业余剧团,那里是真正喜欢戏剧的人才聚集的地方,使聪子兴奋不已。
可是,人去到那里都只有两种。不是男人,就是女人。新来的聪子,不管何种角色,她演得比谁都好,于是剧团的老辈女性嫉妒她,把她赶了出去。
自此,聪子更加讨厌自己是女人的事……
现在幸福吗?一半是幸福的。身为戏剧部的副部长,可以兼顾主角和演出的一切,所有人都承认她有卓越的才华,没人反对她。
然而,不管怎么自由发挥都好,毕竟无法从“女人”的框框跑出来。
明知自己的梦是荒谬的,但聪子仍然祈望自己生为男人。
在美容健身课室里,胖女人们还在重复地把腿举上放下,或老跌个人仰马翻的可笑动作。
如果想瘦的话,加入戏剧部好了,让我来训练你们。聪子微笑起来。
聪子站在房间的大穿衣镜前。镜子是便宜货,有点歪曲不平。用来调整衣裳倒无所谓。
难看的体型哪,聪子想。瘦长而不均衡,脖子太长。相形之下,手不够大。如果手大的话,在舞台上就显眼夺目了。
如果是男人的话,长得有点难看也无关紧要;但生为女人,曲线或腿的长度都成问题。
女人首先从外表就被决定角色了。
聪子从镜子移开视线。那不是照了令人觉得愉悦的身影。
门被敲响。
“请进。”聪子喊。关谷实走了进来。
“嗨。我来得太早吗?”
“不会。劳驾了。”聪子说。
“戏剧部的房间永远清清爽爽的哪。”关谷拉了椅子坐下。
“──四位全都能来吗?”
“长沼请假了。明明是他提议的。他该不会病倒了吧。”关谷笑道。
聪子轻微发抖。也许关谷没察觉到,但她知道自己的脸发烫。她连忙走到窗旁,又再俯视美容健身课室。
好像进入休息时间了,她们一边用毛巾抹汗一边热衷地聊天──一半的目的是为此而上健身班的吗?
椅子“咯哒”一声响,聪子宛如听见枪声似的赫然变得紧张。关谷站起来了。多半会走来这边,然后和她搭讪。
聪子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激烈的心跳。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出舞台前也从来……从来不曾如此怦怦心跳过。
关谷呢?他没走过来。那声音可能只是挪动一下椅子而已。对的。关谷没有必要走到她身边,温柔地和她说话。
出其不意地,关谷的手搭住她的肩膀。聪子缩缩身。既冷又热的奇异感觉掠过背脊。
“──还在生气?”关谷问。
聪子沉默地摇摇头──生气。生什么气?
“好极啦。”关谷轻叹一声,露出笑脸。“我以为你从此不再和我说话哪。”
聪子没看他,但她随时可以浮起关谷的笑脸──高二时,在学园祭反省会之类的派对里,把聪子的眼睛牢牢吸引住的那张笑脸。
聪子本来就认识关谷。同学年的关系,碰面的机会很多,也有不少交谈的机会。事实上,两人一起当过学生股长。
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