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这么说的时候……
一声「打扰」,纸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那个黑色男子就站在门外。
「啊……你……」
「你好,这次两位真是碰上了无妄之灾呐。」
「你究竟是……」
男子狡黠地笑了:
「今天我前来打扰,是有点事想拜托两位……」
男子说道,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递给我。
「我想麻烦两位将它还给两位的朋友。这是我透过东京警视厅借来的,但警方要我自个儿送还回去……」
「这是……?」
「请打开无妨。」男子说,于是我不客气地打开油纸包——令人吃惊的是,里头装的竟是富与巳的那张即身佛相片。
「这怎么会……?」
「哦……」
我拿出坐垫劝坐,男子坐了下来。
「我在调查紫云院的途中,查到了秋田的优门院,打听之下,才知道下落不明的优门海上人的照片在一位姓笹田的远亲手中……」
「调查?你是什么人?」老师以他一贯的粗鲁口气问道。
「哦,我先前也说过了,我是个书商。我在中野经营一家古书肆……敝姓中禅寺。」
「中禅寺先生……可是,那个时候你……」
——我是个专门祓除附身魔物的祈祷师。
他确实是这样自我介绍的。
「那是我的副业。」中禅寺说。
「副业……?」
「是的。暧,我不晓得是作孽多端还是为德不卒,有不少爱惹麻烦的熟人朋友,经常被拜托一些有的没有的事。这次我会前来这里,当然是为了收购旧书,不过那个卖主……」
「你先前说……碰上神隐,是吧?」
「对,人失踪了。」中禅寺扬起一边的眉毛,「因为卖主失踪了,只买了他的书就走人也不是很舒服……所以我稍微调查了一下。」
「不舒服?」
「哦,若是收购过世的人的藏书,那没有问题,但是失踪的话……人有可能回来不是吗?回来的话,有可能会问他的书上哪儿去了?」
「你是说会发生纠纷?还是要要求独占卖书的钱?可是那是卖书的家人跟本人之间的问题吧。」
「不是那样的。」中禅寺说,「书很占空间,留下那样大量的藏书失踪的话,就算书被卖了,应该也不会有怨言。但书是很特别的。不少人会把一度脱手的书再用十倍的价钱买回来。因为有不少价格昂贵的单品,这么一来,家人可能也会感到困扰……」
我非常了解。
我和老师都是那种一有闲钱,就会毫不犹豫地全数奉献到买书上头的人。
幸好我们一点闲钱都没有,所以总是为了买书犹豫万分。
「再说……对于爱好书籍的人来说,放弃书本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如果他并不是自愿失踪的话,把书轻易地买卖掉,也太教人不忍了……我是这么想的。」
这个人似乎也是个大书痴。
「你那时候说那个失踪的人在那座尸柜里……」
「没错。藏书的主人山蒲匡太郎先生是邻町的大富豪,但他在约两年半前失去踪影。他似乎有些忧郁倾向,以前就曾透露他想出家的念头。所以他说他想先去御山参拜一下,出了门……就这么再也没有归来了。」
「他是在那时候被栗田要次给骗了吗?」
「是的,我想匡太郎先生大概是预定从本道寺口登拜,在登拜御山之前住宿的地方碰上了栗田要次。他就是在那时候受巧语诱骗,被拐进了紫云院吧。综合证词来看,他应该是被诱骗说在登山之前必须先在行人寺闭关,更进一步斋戎比较好。」
我大概明白。或者说,我们也被用同样的手法给拐了。
「可是……那个人不像我们是旅人,他是当地人吧?」
当地人会上这种当吗?
「唔,一般人的话,是不会理会这种说法的。可是匡太郎先生对于自己是富翁一事,怀有一种罪恶感。他为了他汲汲营营于赚钱的前半生感到懊悔,所以认为自己不干净,连御山都一直没有去登拜。因为家人热心劝说,他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踏出去……」
原来如此,是个冤大头。
「听说家人突然收到匡太郎先生的信件,说他要在行场闭关修行,叫家人送生活费过去,所以家人一直连续送了一年的钱。送钱的地点是紫云院。可是因为状况太不对劲,家人前去探看,紫云院却说没有这样一个人。询问住宿的客人,也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当然不知道了。匡太郎先生大概老早就……」
碰到和我一样的事……
在那座土塚中……
我不愿意想像。
「可是钱是送到紫云院的,这太奇怪了,于是家人报了警。」
「警方怎么办?」
「说是调查了。可是就算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有匡太郎先生已经死掉的证据,也找不到紫云院吞钱的证据。如果紫云院坚称住宿客的信件都交给了住宿客,警方也莫可奈何。」
「莫可奈何吗……?」
「嗯,结果好像是以住在那里的某人冒充匡太郎先生的名义收了钱结案。嗳,也不会有人想到……」
居然是入定了吧。
「我调查到这里的时候,有一次和过去关照过我的陆奥书房的老板——先前的那位老先生——说电话时谈到这件事,没想到他竟说他知道有人碰到一样的遭遇。」
——我想……果然还是神隐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中禅寺点点头。
「两位前来的时候,我正直接去见老板,再次确认状况。那个人似乎是老板的熟客……在四年前从青森旅行到这儿来,家人接到他说要留在这里修行的连络,一年后消失不见了。而且那个人最后是住在紫云院,然后才音讯全无的。」
「那个人……」
我本来想问名字,但还是打消了念头。
我想那个人一定就是蒲田的木乃伊。要次说他只埋了一年半就被挖出来,所以还很生。
那个人在两年半前,山蒲匡太郎被放进去时挖出来,施以各种加工……然后就开始巡回全国了吧。
还是不要知道名字比较好。一旦知道,那就真的戍了单纯的尸体了。
「我觉得状况愈来愈可疑,便来到这里,稍微调查了一下紫云院。幸而我在汤殿山及羽黑山都有熟人,调查进行得很顺利。熟人们都说……那里非常不妙。虽然不是很清楚哪里不妙,但总之那里不是。说是有个不晓得从哪里流浪过来的祈祷师在荒废的行人寺住下,擅自做起生意来,用御山的名义诈骗不熟悉御山的人……所以也给其他寺院和神社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哦……」
「然后……我被正式委托了。」
「委托什么?」
「祓除……附身物吗?这次算是反过来吗?」
「什么?」
「哦,不重要的事。」中禅寺说,「所以呢,我调查了一下那个叫栗田幸的人。栗田幸女士原本是岩手人,第一任老公是周次先生……唔,是个祈祷师。幸女士好像也以灵媒之类的为业。但因为诈欺取财,被赶出故乡,流浪到这里来了。那是明治十年左右的事。当时紫云院失去了住持,成了座废寺。」
「那个住持……」
「不,那个住持并没有入定。」
中禅寺在我提问之前就看透了我要说什么,如此断言。
「那里是因为檀家信徒都没了,所以才成了废寺。住持不是过世,而是离开了当地。」
「怎么会?……那古文书云云……」老师问道。
「没那种东西。」中禅寺说,「宗派根本不同。那里不是真言宗,跟修验道也没关系。住持不可能入什么定。」
「那全都是骗人的嘛。」
「是一派胡言。那里原本就没有檀家信徒,所以无人清楚状况。他们就是利用这一点来撒谎。不过这篇谎言,是进入大正以后才开始编造的。栗田周次这个人似乎是个老实人,和邻近居民处得好像也很不错。」
「他不是因为诈欺,被赶出家乡吗?」老师问,「老实人会干什么诈欺吗?」
「老实人不一定就有个老实的伴侣啊。」
那个老太婆吗?
「她……是个恶女吗?」
「我不知道恶女的定义。」中禅寺答道,「不过她似乎是个悍妇。住在岩手时,周次先生好像吃了不少苦,在这里应该也是吧。他非常拼命。知道当时的老人们都说他风评很好。不过如果想在这块土地存活下来……还是不能无视于御山。所以周次先生改名为周海,成了个速成山伏,好像也修行了一番。」
可是呢——中禅寺说。
「这样的修行不可能顺利。而且神佛分离令一颁布,明治时代的出羽信仰的各据点就像其他的修验道流派如此,大多选择了成为神社。继续维持寺院身分的,就只有一些大寺院,或是有即身佛的寺院而已。可是……原本与御山就毫无关系的紫云院无法成为神社。那么……」
「就需、需要即身佛?」
「就因为这种理由?……怎么可能?」
「就是这样啊。大概是明治二十年——这是村公所收到栗田周次先生的死亡申告的年份——周次先生被妻子强迫变成了即身佛。」
「这太荒唐了!」老师睁圆了眼镜底下的眼睛。
「是很荒唐啊。就算是夫妻,也不可能答应这种荒唐的要求。一般人绝对不可能愿意的。对吧,沼上先生?」
「那当然了吧。」
「周次先生当然大加抗拒吧……不过你不也差点成了即身佛吗?」
中禅寺望向我。
「咦?那……」
「没错。在小屋的时候,他们坚称周次先生同意了,不过那是骗人的。周次先生他……被妻子和亲生儿子绑起来,活活饿死之后,埋进地底。」
多么惨绝人寰啊,教人胸口作呕。
「不过,就像两位也知道的,当时法律已经禁止成为即身佛、或挖出即身佛了。所以他们必须动一点手脚……让它变成古老的即身佛。为此,他们得要丈夫消失才成。所以我想应该是在周次先生饿死的时候就让医生确认,提出死亡申告,然后没有埋葬,予以干燥吧。」
「为了让人以为木乃伊和丈夫是不同的两个人……。可是那样的话……」
「没错。他们不晓得制作方法。」
「他们……失败了吗?」
「对。暧,这是当然的。于是……」
「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
「所以他们从秋田的优门院把优门海上人……」
「没错。」中禅寺说,「在大正中期造访优门院,自称优门海上人的师弟之孙的,就是栗田幸的第二任丈夫,笠仓新海先生。」
「嗄!」老师怪叫,「有这么巧的事吗,沼上!」
「不是碰巧。笠仓先生因为寺院倒闭,流落街头,带着偷来的优门海上人辗转流离各地。他靠着展示优门海上人来赚钱,被要次先生看到了吧。当时要次先生好像已经染指犯罪了。我追查笠仓这条线索,找到优门院,再从那里找到了这张照片。」中禅寺说。
「请等一下。」老师张开短胖的手指。「可是……这不是啊,手是反的。」
「是照片反了。」
「咦?」
我和老师同时望向照片。
「这张照片……是反过来的。或许是显像的时候太急了吧。喏,上头拍到的梵字是反的。」
「字是倒过来的!」老师张大了嘴巴。「真的耶,是反的。」
「怎么,老师,原来你懂梵字吗?」
「我懂,可是没注意到,嘻嘻嘻。」
实在是,不知该说他是随便还是什么。
「笠仓先生被要次先生挖角,带着即身佛一起进入紫云院,成了栗田幸女士的伴侣。接着他们大肆宣扬,说偶然挖出了优门海上人。这件事警方有记录。」
「不是发现了古文书吗?」
「所以说……要是先找到古文书就不成了。因为法律规定,如果知道有尸体埋在地下,就不能挖掘。当时是禁止挖掘坟墓的。」
哦……原来如此啊。
「古文书是后来才伪造的。他们料定会愈来愈有名,为了补强可信性,由笠仓先生写下了假文书吧。偶然挖到了木乃伊,后来找到了证实它的古文书——如果不把状况塑造戍这样,就没办法开龛呀。然后……优门海上人成了周门海上人。」
富与巳要是知道了,会怎么说呢?
他一定会去过世的姑丈坟前报告吧。
不……
「可是中禅寺先生,我记得优门海上人在大正晚期的时候,不是在茨城被人目击到吗?那……」
「那是笠仓先生的木乃伊。」中禅寺答道。
「什么?」
「笠仓先生原本干的就是类似巡回展演经纪人的工作,就是他向栗田幸母子提议,可以出租即身佛赚钱吧。唔,木乃伊出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