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间种种和自己班内,和外班的竞争比试、奇技百巧,说起来就像一场战争。
文娜听他讲述他的经历,既觉得精彩,又为他心酸。
“文娜,若是我们去了延安,不会连累到你父母吗?”花百年是苦出来的,并不担心和文娜到延安吃苦,只担心他们走後,杨司令会对文娜的家庭不利。
听文娜说,现在很多大家庭的子弟和闺秀都背弃家庭去延安,追求自由解放,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流行趋势。
他想,既然那些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都能在那里生活,他没有理由不行。
“我娘死的早,至於我爹……我也不想再管他了。”文娜恨声道。
花百年默默点头。
他本身被家里卖到戏院,也是亲缘浅薄,所以很能理解文娜的想法。
文娜掏出块镀银的怀表,看了看时间,朝花百年依依不舍道:“没想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我必须要回杨府……为防杨司令起疑,这些天我们先不要见面,去延安的事,你等我消息。”
说完,文娜站起身。
花百年亦起身,一直将她送到梨园门外,再送她上了黄包车,这才回房洗漱睡觉。
……
花百年送走文娜,睡下不久之後,浅浅入梦。
就在这时,他卧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紧接着,七八道黑影冲了到了他的床前。
花百年听到有散乱的脚步声近在咫尺,从梦中蓦然惊醒。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被人用布蒙了眼,用绳子勒了手脚。
花百年虽唱的是旦角,平时多少也有练一些功夫,此刻竟完全无法反抗,被人粗鲁的抓住头发和四肢,从床上拖下来,一直朝门外拖去。
“谁?你们是谁?究、究竟要做什麽?”透过蒙眼布,花百年看到眼前火光晃动,感觉到自己被人剥去了衣服裤子,双腿大张,赤条条被捆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心中惊恐万分。
他心中害怕,再加上现在是早春三月,夜风颇冷,吹在他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青涩身体上,皮肤表面起了一层玉色的小疙瘩。
“百年。”
花百年的耳畔,传来他再熟悉不过的,花想容温柔的声音,“是你自己做事不谨慎,捅了漏子,你不要怨我。”
花想容的声音刚落,花百年忽然感觉到他的双腿之间,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他闻到了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
浓重而刺鼻的糊臭味。
身体最脆弱敏感的部位,就这样被人活生生破坏了。
花百年浑身冷汗淋漓,仰起头,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
文娜自从那夜和花百年商定,逃离这个城之後,就开始认真的筹划。
她偷偷把自己的金银首饰,还有平时攒的几百块大洋,都换成方便携带的银票,然後借口有亲戚要离城,托王副官买了两张夜间的船票。
她想等夜晚,借听戏的时候去找花百年,然後和花百年搭船远走高飞。
然而,她毕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并未发觉,她的计划既简单,又幼稚的可笑,在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被人识破。
……
文娜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坐在自己卧房的藤椅上,一边数着手里的银票,一边晃动两条腿,心里很是高兴。
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和花百年联系,听说他前段时期病了阵子,为了她的计划顺利进行,她一直忍着没去看他。
不过,现在他的病应该好了吧。今天下学的时候路过梨园,她站在门口的地方看了看,挂着他的牌子,晚上唱西厢,他扮崔莺莺。
今晚,就是她实行计划的时候。
文娜这样想着,脸上不由绽开一个甜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九太太,老爷来了。”
文娜心中一惊,顺手把银票放进随身携带的荷包里,跳下藤椅,摆出个规规矩矩的站立姿势。
杨司令推门进来,只见文娜双手放在身前,微微垂头,躬身站立,似乎是在很恭敬的迎接他,然而那对过於灵活不安份的双眼,却完全曝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这些天,你都很规矩啊。”看着这样的文娜,杨司令唇畔泛起浅笑。
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她,她的单纯,她的不安份,她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心机和算计。
所以他让她继续念书,让她开拓眼界,让她在他所控制的范围内,恣意妄为。
有时候他也会想,他是不是太宠她了一些。
至於她想离开他的这件事,他就当成和她玩的一个小游戏吧。
她年龄小,又受过新思想教育,不甘不愿嫁给他,他是知道的。但是,等她真正长大懂事之後,相信她会和他其余的太太们一样,对他死心塌地。
毕竟,他是这座城的王。这座城内,哪有男人能和他相比。
“我、我一向很规矩啊。”文娜心虚的回答。
“你今天晚上要去梨园听戏吧。”杨司令眯起眼睛看了她一阵子,“要不要我派王副官送你?”
“不用,不用了。”文娜连忙摆手,“我只听一出,很快就回来……总让他跟着,怪别扭的。”
开玩笑,她是去和花百年私奔的,怎麽能让王副官跟着。
“好。”杨司令点了点头,居然没有坚持。
文娜在心底抹把冷汗,暗暗松口气。
冥伶(三)
夜幕降临,花百年坐在後台,看着水银镜中自己的脸。
那张脸白的近乎透明,深黑眼眸中没有半分神采。
花想容走到他身旁,递给他一个粉红色的信封,“杨府九太太托人带给你的。”
花百年看了一眼那信封,双拳不自觉的紧紧攥住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掐出斑斑血迹。
“九太太在码头等你。”花想容轻叹了一声,“杨司令说,如果你愿意,今晚可以去见她。”
花百年慢慢摇头,“不……我不去见她。今天晚上,我在这里唱西厢。”
花百年刻意压低了他的声音,却还是掩不住这短短两句话中的悲愤绝望。
一个多月前,文娜离去的那个夜里,他终於明白,他和文娜的一切,全部都在杨司令的掌握监视中。
就算愿意用生命去抗争,也毫无用处……他已经不是男人。文娜要的东西,他再也给不起。
这一个多月来,他慢慢想明白了在沙利文咖啡厅,万荣生对他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麽意思。
也明白了万荣生与众多太太小姐亲密交好,行走在她们闺阁之中,所付出的代价。
若不是万荣生和他一样,被下了暗行,哪户高官会放心一个男人和自家女眷亲密来往?
“那麽,我替你装束勾脸。”
花想容柔声道,扶花百年起身,亲手替他洗了脸,上妆贴片,穿戴华美的行头,送他登台。
……
台下座无虚席。
伴随着胡琴和鼓点,花百年扮成崔莺莺,站在台上开口唱道:“先只说迎张郎娘把诺言来践,又谁知兄妹两字断了良缘,空对着月儿圆清光一片,好叫人闲愁万种离恨千端……”
这一场戏,花百年不愿想及其它,只将自己化身为崔莺莺,借崔莺莺的口,唱出自己得不到的爱恋,唱出心中的离恨痴痛。
他的声音宛转凄美,百转千回,声声若杜鹃泣血,台下听客皆如痴如醉。
花想容站在幕後,仔细听着花百年的声音腔调,频频点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生花百龄,笑道:“百年打熬这一场,终於成器,也不算白费了功夫,白受了苦痛。”
花想容原本就打算寻个什麽事由,逼花百年成器,正好杨司令派人过来,他便借势顺水推舟。
花百龄见花想容笑语宛然,想起前段日子花百年的痛不欲生,从心底泛起一股子凉气。
这样的成器方法,他一辈子也不想经历。
********************
文娜拎着个小小的皮箱,迎着江风,独自站在夜晚的码头,心急如焚。
她和花百年要搭乘的那趟渡轮,已经靠岸很久,即将启程。
而花百年,现在还没看到人影。
文娜把右手食指放进嘴里,狠狠的咬着指甲。
她明明让人把信带给花百年了,难道说……花百年没见到那封信?
不可能,她给了梨园的茶房足足五块大洋,茶房拍胸膛保证说肯定第一时间,亲自送到花百年的手里。
文娜仍在焦急不安的时候,渡轮响起一声鸣笛,竟是开走了。
刹那之间,文娜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也被什麽东西带走了一般,胸口处空荡荡的一片。
文娜直直的站在码头,精致美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送着渡轮在江面上划出一条印痕,渐行渐远。
烈烈江风吹起她的两条辫子,吹起她宽大的裙摆,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在风中羽化展翅的蝶。
“太太。”
身後传来王副官的声音,文娜茫然转身,眼眸中映出那从来身形笔挺,一丝不苟的军人。
“太太。”王副官上前,为她披上一领外衣,声音神情礼貌谦恭,“夜深了,码头风凉,请跟我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文娜忽然神情激动,嘶声大吼,“你一开始就知道的是吧?对,你一开始就知道!”
眼下这种状况,她再怎麽天真单纯,也明白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副官若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这麽快在码头找到她,不可能用这样平静的态度,劝她回杨府。
“是。”王副官抿了抿嘴,直接承认,“不止是我,这件事从头到尾,司令都知道……太太,你真的很任性。”
“你、你们把花百年怎麽样了?”文娜声音颤抖着。
“司令宽仁,没把他怎麽样。太太也知道的,他还在梨园挂牌唱戏。”王副官望着文娜,“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事情败露,自然不会来码头……太太,你不要傻了,自古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花百年对你就算曾经动心,他也不会为了你,就把自己的将来前途毁掉。”
文娜顿时脸色惨白,泪水沿着面颊滑落。
“司令还说,如果太太喜欢花百年,今後还是可以常去他那里走动,和他喝茶聊天。”看着这样脆弱的文娜,王副官虽然态度谦恭有礼,眼中却并无半分怜悯。
是的,他并不喜欢这位九太太。
他追随司令多年,在司令还是营长的时候,就跟在司令身旁,腥风来血雨去,看着司令如何一点点积聚自己的势力军力,如何一步步朝上爬,直到现在的位置。
在他心中,司令是全天下最值得服从仰慕的人,然而这未满十四岁,娇嫩美丽的九太太,全不把司令放在眼里。
她根本不了解司令,不明白司令是怎样值得追随爱慕。
而从来铁血治军的司令,居然也对这不懂事的九太太放纵有嘉,宠溺的完全不像司令的行事风格。
只是因为她年龄小,生得娇俏吗?
这个城内,娇俏美丽的女人成百上千。而能号令千军万马的将领,只有司令一个。
在他看来,司令对九太太的过份放纵,是在委屈司令自己。
这位任性妄为的九太太,不配成为司令的女人。
文娜在原地呆站了半天,慢慢摇头,“不……请司令放心,我再也不会去见他了。”
她并不恨花百年。
因为她知道,杨司令权势滔天,花百年应该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况且,他来码头见她,不过是送死。
明知道是送死的事情,他不来,也对。
只是她不能原谅。
她不能原谅,自己将真心交付给花百年,花百年在最後关头,却选择了背弃她,背弃她所交付的真心。
不恨,也不能原谅,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不能够再相见,不能够再如从前般互诉衷肠。
文娜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王副官,我跟你回去。”
“是,太太。”王副官恭敬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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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花百年已是红遍全城,声名远播的优伶。
他不再住梨园,他在城中心有了豪华气派的宅子,宅子里雇了丫头仆役。他频频出入高级场所,结交达官贵人。
四年前,花百年被下了暗行之後,开始渐渐明白,像他这样身份地位的戏子,必须牢牢攀住权势富贵,才能有活路,才能最小限度的受制於人。
所以四年来,他就是不择手段这样做的。
……
微熹的晨光透过窗棂,映入幽雅洁净的卧房。
花百年从堆锦叠绣的床上坐起来,轻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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