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勇转动眼珠,打量着身处的这个地方。
家具简陋,房间狭小,看上去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
“勇勇,你怎麽了?”李琛见他状态不对,连忙关切询问。
“你有没有钱?”匡勇望向李琛,眼内血丝遍布,“不管有多少,快拿给我!”
“勇勇……你是,毒瘾犯了?”李琛终於看出些端倪来。
“是、是啊!”匡勇大叫,一脚把凳子踢翻在地,“我要难受死了!既然知道,还不快拿钱来!”
李琛犹豫了片刻之後,终於下定决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颤抖着递给匡勇,“勇勇,这一次……是最後一次,好不好?”
匡勇并不回答,劈手抢过布包,拔腿就朝门外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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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匡勇斜靠在街边的大树下,望着手中的金表,笑了一笑。
看不出来,李琛蛮有钱的,不仅让他买到足足两天份量的海洛因,还赎回了这块表。
“你就打算这样,混一天算一天吗?”花百年和他并肩而立,幽幽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将来会怎麽样?”
匡勇沈默片刻之後,回答花百年,“我不需要将来。”
花百年错愕的看着他。
“当初,是你要我活下来,是你要看到我的将来。”匡勇轻声叹息,“如果不是你,匡勇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是说,我救错你了?!”花百年大喊,第一次感到如此悲伤气愤,“是我让你活下来,所以,你就用现在这样的人生,来惩罚我的错误!”
匡勇深深看了花百年一眼,而後回答,“是。”
“既然这样,那就由我来结束这个错误!”花百年蓦然转身,神情中带几分狰狞,面对着匡勇伸出双手,扣住了他的喉咙,慢慢往里收。
匡勇并没有挣扎,只是凝视着花百年,目光平静冷漠。
被匡勇这样注视,花百年骤然崩溃,哭着松开了手,“匡勇,你没有心!你根本就没有心!!”
从前,他无论如何救助匡勇,为匡勇做尽一切,匡勇都把他看成不相干的人,平静冷漠以对。
而现在,他要杀匡勇,匡勇居然还是用这样用这样平静冷漠的目光看他。
无论他怎样付出,匡勇对他始终不曾有分毫在意。
听到花百年这样说,匡勇居然缓缓点头,“是的,你说的对,我没有心。”
说完,匡勇拄着拐杖,背朝花百年,沿着街道慢慢行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面前出现了一个小摊。
这个小摊实在是很奇怪。
此处地段偏僻,既无人迹也无车辆,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摊,突兀的摆在那里。
匡勇并不是好奇的人,此刻却仿若被某种气息吸引,不由自主的上前,来到小摊对面。
摊主是个短发的漂亮女孩子,看起来十八九岁,浅麦色皮肤,不笑时也像笑的模样。
她见匡勇上前,连忙招呼,“两位,我这里都是不错的东西,随便看啊。”
匡勇身後的花百年愣在了原地。
这个女孩子,分明就是他临死之前,与他定下契约的安齐眉。
“两位?怎麽,你看的见……我身後的那个人?”匡勇诧异。
“是啊。”安齐眉笑的天真无邪,“而且,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哦。”
匡勇听她这麽说,诧异了片刻之後,微微一笑,便恢复常态,指了指摊上放着的一颗钻戒,“这个很漂亮,仿的真像。”
不知道为什麽,在此时此地,和这个女孩子交谈,他感到仿若能放下所有的束缚滞碍,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话也变得格外多。
“这个不是仿货,是真的。”安齐眉略感不满的回答。
“哦?”匡勇皱眉,“我以为像这种规模的摊位,不会卖真钻石……既然是真的,这个要卖多少钱呢?”
安齐眉笑道:“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有它自己的缘份造化。如果是别人想要这个,多少钱我都不卖……如果是你嘛,就根本不需要钱。”
“为什麽?”匡勇问她。
安齐眉笑的更加灿烂,“因为,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啊。”
安齐眉把钻戒拿起来,想要交给匡勇,却被匡勇拒绝,“我只是看看,要了也没用。”
“唉,真可惜,那就没办法了。”安齐眉叹息,把钻戒收起来。
“为什麽这个时候,在我们面前现身?”与匡勇不同,花百年从始至终,都对安齐眉抱着警惕防卫。
“因为我觉得,我们的契约快要完成了,所以过来提醒你一下,让你有所准备。”安齐眉笑靥如花。
“多谢提醒。”花百年咬了咬下唇,“但事情没到最後,谁也不知道结果。”
“既如此,那麽我告辞了。”安齐眉并不和他争辩,只是一笑。
一笑之间,匡勇和花百年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掠过。
在他们面前,哪里还有什麽小摊,还有什麽笑靥如花的女孩子,只余一片空寂街道。
“是在做梦吗?”匡勇喃喃自语。
“就当是场梦吧。”花百年轻声回答。
匡勇点头,不再追问。
超出常识范畴之外的东西,他并不想沾惹上身。
一个花百年,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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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琛给匡勇的钱,让他两天没有犯瘾,但也仅仅是两天而已。
第三天,当匡勇犯瘾的时候,他忙不择路,再度来到了李琛所在的小小蜗居。
本来他已经打算和李琛划清界限,再不相往来的。然而毒瘾一旦发作,他就什麽都管不得、顾不得了。
李琛见他来找她,先是欢喜,继而惊惧。
“给我钱。”匡勇来到李琛面前,全身颤抖,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双眼赤红,“快一点……给我钱。”
“不行!”李琛直视着他,硬着心肠拒绝,“我上次给你的钱,已经是全部。你觉得难过的话,我现在就陪你去戒毒中心。”
这两天来,她想的很清楚。
如果任由匡勇予取予求,他的毒瘾会越来越深,实际上是在害他。更何况,她是真的已经没有钱。
所以无论如何,哪怕是让他受一些痛苦折磨也好,一定要让他把毒戒掉。
匡勇盯着李琛直直看了一会儿,蓦然松开她,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
衣柜里的衣服,被他翻了个底朝天,枕套褥子被他剪开,他砸碎了屋子里一切可以砸碎的东西……
李琛在旁边看着,眼角含泪,却始终不发一言。
匡勇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他的视线开始渐渐模糊,骨头里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正在啃噬。
他知道,他快要无法忍受那种痛苦,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彻底崩溃。
就在这时,他看到床头放着一把水果刀。
李琛曾经用它,为他削过苹果。
匡勇拿起那把刀,在手中用力握紧。然後他忽然转身,抓住了李琛,将刀尖对准她,“快……快给我钱……不然,我杀了你……”
“勇勇。”李琛泪眼朦胧,“你杀了我吧。”
自从匡莉死後,这一路走来,她过的太累太累。
也许她不是个称职的外婆,也许她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她真的一心只想着匡勇好。
她和匡勇之间,到底是为什麽,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她念书不多,她想不通。
她只知道,她视作全部生命支柱的孩子,现在正拿着刀逼她。
匡勇大叫一声,理智被汹涌而来的毒瘾侵蚀撕裂。他根本来不及想什麽,就将刀插进了李琛的胸膛。
刹那之间,鲜血飞溅。
“住手!住手!!”花百年痛苦的嘶吼着,却对眼前情形无能为力。
他是匡勇的背後灵,他所能干涉到的事情有限。
正如那天夜里,他救不了被匡勇所杀的司机。
李琛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匡勇。
她虽然已萌死意,但还是没想到,匡勇会真正对她下手。
匡勇已是理智尽失。
他一手按住李琛,一手对准李琛的胸膛,将水果刀拔出、扎下、拔出、再度扎下……如此往复。
直至李琛死去很久,直至浑身浴血,直至警察到来,他仍机械的重复着这个动作。
他双眸灰暗无光,嘴里不停的喃喃念叨道:“给我、快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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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勇一审被判处死刑,他放弃了上诉。
灰暗的牢房内,匡勇靠墙而坐,抚摸着左腕上的金表。花百年站在他身旁,静静的垂眸看他。
“为什麽不上诉?”花百年开口,“你杀李琛的时候,是毒瘾发作失去理智……上诉再审的话,或者不会被判处死刑。”
“你又为什麽要我活下去?”匡勇平静反问,“你忘了,杀那个司机的时候,我可没有失去理智。”
花百年不再开口。
是的,无论他如何在意重视匡勇,也不能否认,匡勇早已恶贯满盈。
说死有余辜,完全不过份。
两人之间沈默了很久很久,才听到匡勇的叹息声,在牢房里幽幽的扩散开来,“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在我遇到倪云飞之前,能够像现在这样看到你、和你说话,或许我不是这样的结局。”
泪水自花百年的颊边滚落──
如果当初,他不是执意追随文娜的转世,也不会有这番令他纠结痛苦的经历。
但这世上,哪有那麽多的如果。
“匡勇,你知道吗。”花百年朝匡勇慢慢蹲下去,展开长长水袖,遮住他的头脸,“背後灵是以主人的心意愿望,为奉行遵守的法则。”
“嗯。”匡勇慵懒的哼一声,将眼睛轻轻瞌上。
“所以,让我最後一次满足你的愿望。”花百年从腰间解下一根丝绦,缓慢轻柔的缠绕在匡勇脖颈上。
而後蓦然收紧。
匡勇在花百年的怀中挣扎再挣扎,他看到有鲜红的血渍,如一朵水墨牡丹,在他白色的水袖上慢慢浸染。
匡勇完全安静下来之後,花百年才小心将他松开,让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在地上好好的平躺。
匡勇双目微瞌,神情看上去平静详和。
花百年温柔的凝视着匡勇,用袖子轻轻擦去他唇边的血渍。
“心愿已了?”
花百年的身後,传来属於女孩子的动听声音。
花百年转身,只见安齐眉穿着一身狱警的衣服,笑吟吟站在他面前,“我想这次,你不会再随他入轮回。”
“是啊。”花百年亦笑,“弃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扰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烦忧……如果我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他明白他的错。
他的错,在於妄想改变因果律,妄想在已经转生的人身上,寻找亡者的影子。
“如此,你心愿既然已了,就随我走吧。”安齐眉朝花百年伸出手。
花百年向安齐眉微微躬身,道一声“有劳”之後,身体骤然化为一团绿色光芒,飞入安齐眉的手心。
(0。48鲜币)冥伶(十,完结)
尾声
傍晚,安齐眉和安奇陵一实一虚,并肩走在街道上,呼吸着城市里特有的微浊空气。
“这个灵收的真是不容易啊。”安齐眉伸个懒腰,朝安奇陵大发感慨,“足足用了将近七十年的时间,才算彻底搞定。”
“不过,值得。”安奇陵伸出手,掌心里的魂魄,发出安静而纯粹的绿色光芒,“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的历练,花百年不会彻悟,我们也就看不到这麽漂亮的灵体了。”
话刚说到这里,安奇陵忽然皱起眉头,朝安齐眉道:“不好,那家夥正朝这边过来。”
安齐眉和安奇陵心有灵犀,顿时双双侧身,进入旁边的一家商店。
进入商店之後,透过橱窗缝隙,两人看着一个高大挺拔、五官轮廓深邃的青年,从这条街道上走过。
青年的背後灵,是一只苍灰的藏獒。
直到青年走的远了,安齐眉和安奇陵方才步出商店。
安齐眉一边翻白眼一边擦汗,“为什麽我们总要躲着他啊,就算真打起来,我们也未必会输他。”
“他毕竟是那个人的转生……”安奇陵叹气,“如果有可能,还是尽量避免和他开战的好。”
安齐眉咬了咬下唇,顿时沈默不语。
弃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扰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烦忧。
前世今生,浮光幻影。
花百年已经顿悟,而她和安奇陵,仍未从其中逃离。
“喂,你在想什麽呢?”安奇陵见她发怔,出声询问。
“没什麽。”安齐眉收拾了情绪,朝安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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